第十六章 计划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01日Ctrl+D 收藏本站
从克兰西先生家出来,他们打了一辆车来到老爷店,诺曼·盖尔正在那儿等他们。
波洛要了一些清炖肉汤和裹着肉冻的鸡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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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怎么样?”诺曼问。
“格雷小姐是个一流的秘书。”
“我可不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好,”简说,“他从我后边经过时看出了我记的东西不对。你看,他的观察力一定很强。”
“啊,你也注意到了?克兰西先生可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漫不经心。”
“你真的想记下那两个地址吗?”简问。
“我觉得可能有用。”
“但如果警方——”
“哈,警方!我不会问警察问的那些问题,尽管我怀疑,警方可能什么问题都还没问过呢。他们已经知道在飞机上发现的吹管是一个美国人在巴黎买的。”
“巴黎?美国人?可是飞机上没有美国人。”
波洛朝她温和地一笑。
“说得对。冒出个美国人只会让事情更复杂。”
“但买它的是个男人?”
波洛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是的,是个男人。”
诺曼看起来有些迷惑。
“反正,”简说,“不会是克兰西先生,他已经有了一支吹管,没必要再买一支。”
波洛点点头。“这就是工作的流程:首先怀疑所有的人,然后一一将清白者排除。”
“你排除掉多少人了?”简问。
“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小姐。”波洛眨了眨眼,“主要取决于动机。”
“是不是有一些——”诺曼·盖尔停下来,然后抱歉地说,“我不是想探听官方的机密,不过那个女人的生意往来有记录吗?”
波洛摇摇头。“所有的材料都烧毁了。”
“真不幸。”
“确实如此!不过看起来吉塞尔夫人好像把敲诈作为收取欠款的一种手段,这样一来可能性就太多了。举例来说,吉塞尔夫人也许知道一起犯罪事件,一个人企图谋杀另一个人什么的。”
“你有什么理由这样怀疑?”
“有的,”波洛慢慢地说,“在为数不多的几份文字材料中有一份能够提供证据。”他挨个看着面前的两张好奇的面孔,叹了口气,“好了,就是这样。我们还是说说另一件事吧,比如说这起悲剧对你们两个年轻人的生活产生了什么影响。”
“这么说很抱歉,不过我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简谈到了自己加薪的事情。
“就像你说的,你得到了好处,但恐怕不会持久。要记住,轰动也只能持续九天①[1]。”
[1]①英文中谚语nine day’s wonder(直译为九天的惊奇)用来描述轰动一时、昙花一现的效应。
简笑了起来。“说得没错。”
“恐怕我这边遇到的事情会持续不止九天呢。”诺曼说。
他解释了自己的处境,波洛充满同情地听着。
“就像你说的,”他沉思着,“可能会持续不止九天、九周,甚至九个月。轰动效应消失得很快,但恐惧是持久的。”
“你觉得我应该坚持下去吗?”
“你有其他计划吗?”
“没错。放弃一切,到加拿大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重新开始。”诺曼说。
“我觉得这样太可惜了。”简坚定地说。诺曼看着她。
波洛知趣地把注意力转移到盘子里的鸡肉上。
“我不愿意离开英国。”
“假如我找到了杀死吉塞尔夫人的凶手,你就不必离开了。”波洛爽快地说。
“你真有这个把握?”简说。
波洛以一种责备的目光看着她,严肃地说:“只要有条理、有正确的方法,找到答案就不会有困难。”
“哦,我懂了。”简回答,实际上并没有懂。
“如果有人帮助我,我还会更快地解开这个谜。”
“谁的帮助?”简问。
波洛沉默了一阵,然后说:“诺曼先生的。之后可能还有你的。”
“我能做什么?”诺曼问。
波洛瞥了他一眼,警告他说:“你不会喜欢我的计划的。”
“什么计划?”年轻人急切地问。
波洛非常优雅地使用了一下牙签,谨慎地照顾了英国人的容忍程度。然后他说:“坦白地讲,我需要一个敲诈犯。”
“敲诈犯?”诺曼大声说,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盯着波洛,后者点点头。
“完全正确,一个敲诈犯。”
“可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敲诈。”
“我知道,我是说,敲诈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的理由是我个人的事。”波洛说,“至于敲诈谁——”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以冷静、专业的口吻说下去。
“我给你讲讲我的计划。你写封信——也就是说,我写封信,你来抄一遍——给霍布里夫人。你要在上面标明是‘私人信函’。在信里,你约她见面,说你曾与她同乘一架飞机回英国。同时你要提及一些吉塞尔夫人业务来往的材料已经落入你的手中。”
“然后呢?”
“然后她会同意和你见面。你去见她,对她说一些话——我会指导你。你向她要一万英镑。”
“你疯了。”
“不。”波洛说,“我可能是有些古怪,但绝对不是疯子。”
“假如她报警怎么办?我会进监狱的!”
“她不会去找警察。”
“你怎么知道?”
“实际上我就是知道。我知道所有的事。”
“我不喜欢这个计划。”
“你不会拿到那十万英镑的,如果这能让你的良心好过一些的话。”波洛眨了眨眼。
“是的,但你看,波洛先生,这种疯狂的计划可能会毁了我的余生。”
“好啦,好啦,那位夫人不会报警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她会告诉她丈夫。”
“也不会。”
“我还是不喜欢它。”
“难道你宁愿失去病人,毁掉你的职业生涯?”
“不,但是——”
波洛温和地看着他微笑。“你对这类事情有着天然的反感,这再自然不过了。同时你也有骑士风度。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霍布里夫人不值得你这样——用你们的俗语来说,她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不管怎么说,她不会是凶手。”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们会看见她的!我和简就坐在她对面。”
“这是你的先入之见。而我,我要把事情理清楚;我必须确认一些事。”
“我不愿去敲诈一个女人。”
“哦,我的上帝,词汇的力量是多么巨大!不会真的有‘敲诈’的,你只需要引发某种效果。一旦你打好基础,我将插手处理。”
诺曼说:“如果你把我送进了监狱——”
“不、不、不,我跟苏格兰场很熟,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我会负责的。除了我说过的那些,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诺曼叹了口气,让步了。“好吧,我写,但我还是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主意。”
“好,就照我说的写。拿着这支铅笔。”波洛一字一句口授完毕,然后说,“好了,之后我会告诉你见了面怎么说。格雷小姐,你去剧院看戏吗?”
“经常去。”简说。
“好。你看过一部叫做《南边》的剧吗?”
“是的,我一个月前看过。相当不错。”
“一出美国戏剧,对吧?”
“是的。”
“你记得那个叫哈利的角色吗?雷蒙德·巴勒克拉夫演的。”
“是的,他演得很好。”
“你觉得他很有吸引力吧?”
“简直有致命的吸引力。”
“啊,是非常性感的那种?”
“完全正确。”简笑起来。
“只是相貌出众,还是说他的演技也很出色?”
“我认为他的演技也不错。”
“我一定要去见见他。”波洛说。
简不解地望着他。真是个奇怪的小老头儿,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像小鸟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上。
波洛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起来。“你不太认同我的方法,小姐?”
“你的思维跳跃得很厉害。”
“并非如此。我的言行有严格的逻辑性,我们不能一下子跳到结论,应当谨慎地排除各种可能。”
“排除?”简问,“这就是你在做的事情?”她想了一会儿,“我懂了,你已经排除克兰西了。”
“也许。”
“你也排除了我们俩。现在你打算排除霍布里夫人?噢!”
简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怎么了,小姐?”
“你提到‘谋杀企图’的时候,是一个测试吗?”
“你反应很快,小姐。是的,那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当提及‘谋杀企图’时,我观察了克兰西先生,观察了你,也观察了诺曼先生,但没有看到任何迹象,你们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在这方面,我是绝不会受骗的。一个谋杀犯可能会对任何预见到的攻击有所准备,但那个小笔记本中的东西,你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听说过。所以,你看,我是满意的。”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波洛先生,心机如此深沉。”简说着站了起来,“我永远也猜不出你说话的目的。”
“目的很简单,就是找出真相。”
“我猜你在寻找真相方面有特别的技巧?”
“只有一种办法,非常简单。”
“什么办法?”
“让别人告诉你。”
简大笑起来。“如果他们不愿意说呢?”
“任何人都喜欢谈论自己。”
“我想也是。”简承认。
“庸医就是这样赚到大笔财富的。他鼓励病人进来坐下,告诉他一些事情:他们两岁的时候是如何从摇篮车里摔了出来;他们的妈妈吃梨的时候汁水怎样溅到了她橙色的裙子上;他们一岁半的时候怎样揪父亲的胡子,等等。然后他告诉他们,这样就不会失眠了,并收取两个几尼。而那些病人就此离开,兴高采烈——啊,他们是真的享受这个过程——然后说不定真的就能睡好了。”
“真是不可思议。”简说。
“不,并不像你想的那么荒谬。这一切建立在人类天性的基础上——我们需要诉说,需要表达自己。就拿你自己来说,小姐,难道你不喜欢讲述自己的童年经历,你的爸爸妈妈?”
“我的情况不太一样。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啊,那是不同的。那并不快乐。”
“我说的并不是那种慈善机构办的孤儿院,人人都穿深红色的兜帽斗篷什么的。实际上,那里有很多乐趣。”
“是在英国?”
“不,是爱尔兰——都柏林附近。”
“所以你是爱尔兰人。怪不得你有深色头发和蓝灰色眼睛,就像——”
“就像被一只沾灰的手放进去的。”诺曼开玩笑说。
“什么?你说什么?”
“这是人们描述爱尔兰式的眼睛时候常说的——像被沾灰的手放进去的。”
“真的?这可不怎么优雅,不过倒是描述得很形象。”他对着简鞠了一躬,“成果是相当不错的,小姐。”
简笑着站起来。
“你让我得意忘形了。”她说,“好了,波洛先生,感谢你的晚餐。假如诺曼因为敲诈进了监狱,你还得再请我一次。”
听到这句话诺曼皱了皱眉。
波洛向两位年轻人道别。回家之后,他从抽屉里拿出十一位乘客的名单,在四个名字上面轻轻勾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自语道,“但我一定要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