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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这只小猪待在家里 · 3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0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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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没错,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这样的。小卡拉也经常和她学些功课,不过当然啦,那时她只有——多大来着?六岁左右吧。她还有一个保姆,他们不会为了她再继续雇用威廉姆斯小姐的。啊,就是叫这个名字——威廉姆斯。真有意思,当你说起他们的时候,这些事儿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确实如此。你现在已经回到过去了,对吗?你回想起那些场景,人们说过的话,他们的动作举止,以及他们脸上的表情了吗?”

梅瑞迪斯·布莱克慢悠悠地说道:“从某方面来说,是的……不过你知道,还是会有很多空白……有很多很多细节都忘记了。比如说我记得,当我第一次听说埃米亚斯要离开卡罗琳的时候有多么震惊,但我想不起来究竟是他还是埃尔莎告诉我的了。我清清楚楚记得为这件事情和埃尔莎争论,我就是想要告诉她这件事儿她做得有多缺德。但她只是像平时一样满不在乎地笑话我,说我太古板了。好吧,我可以说我就是古板,但我仍然认为我是对的。埃米亚斯有妻子有女儿,他理应忠于她们。”

“不过格里尔小姐觉得这个观点已经过时了?”

“是啊。我得提醒你,十六年前人们看待离婚可不像现在这样习以为常。但埃尔莎是那种很前卫的女孩儿。她的观点是,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不幸福,那就还不如分开。她说埃米亚斯和卡罗琳从未停止过争吵,因此对孩子来说,避免在这种不和睦的家庭氛围中长大更有利。”

“那她的理由没有能够打动你吗?”

梅瑞迪斯·布莱克慢条斯理地说:“我一直都觉得她并不真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她不假思索地背诵着那些从书里看到的或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东西,就像是鹦鹉学舌一样。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奇怪,但不知怎么着,我觉得她挺令人同情的。那么年轻,那么自信。”他顿了一下,“波洛先生,青春本身就拥有一些东西,一种非常打动人的力量。”

波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布莱克继续说下去,更像是在对自己而非波洛说话。

“我想,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是我为什么要阻止克雷尔。他比那女孩儿差不多大二十岁,看起来太不公平了。”

波洛低声说道:“唉,别人的劝阻很难管用的。当一个人决心已定的时候,让他回心转意可没那么容易。”

梅瑞迪斯·布莱克说:“千真万确。”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点愤愤不平,“我当然明白我的干涉是无济于事的。本来我也不是个很有说服力的人,从来都不是。”

波洛迅速地瞥了他一眼。透过他语气中的酸涩,波洛看到了这个敏感男人对于自己缺少人格魅力的不满。他自己也承认布莱克刚才所说的话是真的。梅瑞迪斯·布莱克不是个能够说服别人去做或者不做什么事情的人。他善意的劝说总是会很随意地被当成耳旁风;他的话不会惹人生气,却又绝对会被放在一旁。因为他说话没有分量,从根本上来说他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波洛做出要改变这个痛苦话题的表示,说道:“你还留着你的实验室,还有里面那些药物和补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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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这个词蹦出来得很突然,梅瑞迪斯·布莱克的脸涨得通红,几乎是带着痛苦的神情急速说道:“我把那些都扔掉了,把实验室也关了。我没法再接着做下去了,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还让我怎么继续下去?你瞧,可能有人会说这整件事情都是我的错。”

“不,不,布莱克先生,你太敏感了。”

“但你还不明白吗?要是我没有收藏这些该死的药呢?要是我那天下午没有刻意强调这些,吹嘘这些,让他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些药上面呢?只是我从来没有料到——做梦也想不到——我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料到呢?”

“但我装作自己很懂的样子,为我知道的那点儿皮毛扬扬自得。真是个盲目自大的蠢货啊。我还专门指明了那该死的毒芹碱,甚至带着他们回到书房,给他们朗诵《斐多篇》[2]里描述苏格拉底之死的段落,真是要多蠢有多蠢。我一直都很赞赏那段话,写得美极了。但自那以后这段话就一直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

[2]《斐多篇》,柏拉图的第四篇对话录,内容为苏格拉底饮下毒药前的对话。

波洛说:“他们在毒芹碱的瓶子上发现谁的指纹了吗?”

“她的。”

“卡罗琳·克雷尔的?”

“是的。”

“没有你的?”

“没有。你瞧,我根本就没动过那个瓶子,只是指给他们看而已。”

“但你以前肯定也动过啊。”

“哦,那是自然,不过我隔几天就会给这些瓶子擦灰。当然我从不让仆人们进来,在出事之前四五天我刚刚擦过一次。”

“你平时都是把门锁好的吗?”

“总是锁着的。”

“那卡罗琳·克雷尔是什么时候从瓶子里拿走毒芹碱的呢?”

梅瑞迪斯·布莱克有些不情愿地回答道:“她是最后离开那个房间的。我记得我在外面叫她,她就急匆匆地跑出来了。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睛睁得老大,看起来很兴奋。噢,老天爷啊,我现在仿佛都能看见她当时的样子。”

波洛说:“那天下午你和她说过话吗?我的意思是,你们讨论过她和她丈夫之间的事情吗?”

布莱克用低沉的声音慢吞吞地说道:“没有直接谈到过。我告诉你了,她看上去一副很难过的样子。有那么一会儿,差不多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场的时候,我对她说:‘亲爱的,有什么麻烦事儿吗?’她说:‘所有事都很麻烦……’我真希望你能听见她话音中的那种绝望。那些话绝对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埃米亚斯·克雷尔就是卡罗琳的整个世界,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这一点。她说:‘一切都消失了,结束了。梅瑞迪斯,我完了。’然后她笑起来,转向其他人,突然之间变成很快乐的样子,只是看起来极其不自然。”

赫尔克里·波洛缓缓地点点头,看上去毕恭毕敬。他说道:“是啊,我明白,就像是……”

梅瑞迪斯·布莱克突然一拳捶在桌子上,他提高了嗓门,几乎是在叫嚷。

“我要告诉你,波洛先生,卡罗琳·克雷尔在审判的时候说她拿那东西是为她自己拿的,我可以发誓她说的是实话!那个时候她心里根本就没有谋杀的念头。我发誓没有。那是后来才有的。”

赫尔克里·波洛问道:“你确定后来就有了?”

布莱克瞪着眼睛,说道:“对不起,我不是很明白你的话——”

波洛说:“我问你是否确定她曾经有过谋杀的念头呢?你能够在内心里彻底说服你自己,卡罗琳·克雷尔是蓄意谋杀吗?”

梅瑞迪斯·布莱克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说:“但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的话——你是想说——啊,是某种意外?”

“也不见得。”

“这么说的话可就太离奇了。”

“是吗?你刚说过卡罗琳·克雷尔是个温柔的人。温柔的人会去杀人吗?”

“她是个温柔的人,不过尽管如此,他们依然会吵得很凶,这个你知道的。”

“那时她就不是那么温柔了?”

“但她确实是——噢,想把这些解释清楚太难了。”

“我正在试着去理解。”

“卡罗琳的嘴很快,说话的时候容易激动。她可能会说‘我恨你,我巴不得你死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并不等于说她就会付诸行动。”

“所以在你看来,谋杀极不符合克雷尔太太的性格,对吗?”

“波洛先生,你说话的方式真的是与众不同。我只能说,没错,在我看来确实不符合她的性格。我只能根据我自己的了解,认为这次的挑衅让她忍无可忍了。她深爱着丈夫。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女人也可能会杀人吧。”

波洛点着头。“没错,我同意……”

“我一开始听说的时候都惊呆了。我觉得那不可能是真的。而且也的确不是真的,如果你能理解我的意思,我是说干这件事情的不是真正的卡罗琳。”

“但是你很确信,我是指从法律的意义上来说,卡罗琳·克雷尔确实杀了人,对吗?”

梅瑞迪斯·布莱克又一次瞪着他。

“老兄,如果她没有——”

“对啊,如果她没有呢?”

“我想象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答案。意外?想必不可能吧。”

“要我说,可能性很小。”

“而且我也不相信自杀的说法。当时不得不提出这种理论,不过对任何了解克雷尔的人来说都是不足为信的。”

“确实如此。”

“那还有什么可能?”梅瑞迪斯·布莱克问。

波洛冷静地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其他人杀了埃米亚斯·克雷尔。”

“但这太荒唐了!”

“你这么认为?”

“我确信无疑。谁会想要杀了他呀?谁又可能会杀了他呢?”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该不会真的相信——”

“也许不会。但调查这种可能性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你认真地考虑一下,然后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梅瑞迪斯瞪了他片刻,然后垂下了眼睛。过了一小会儿,他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想不出任何其他的可能,我倒是希望能想出来呢。要是有任何理由能够怀疑其他人的话,我会很乐意相信卡罗琳是清白的。我不愿意认为是她干的。一开始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但还有谁呢?当时在场的其他人——菲利普?克雷尔最好的朋友。埃尔莎?太可笑了。我自己?我看起来像个杀人凶手吗?正派且令人尊敬的家庭女教师?还是那几个忠实的老仆人?或许你是在暗示是安吉拉那个孩子干的?不,波洛先生,没有别的可能。除了他妻子,没有人会杀害埃米亚斯·克雷尔。但那是他迫使她那么干的。所以我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作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