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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 2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0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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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尔达在托盘后面坐了下来,开始以她那种充满歉意、却随意的语气说:“很抱歉,大家都出去了。我妹妹和孩子们出去野餐了。我觉得不太舒服,所以一个人留在家里。”

“我很遗憾,夫人。”

格尔达拿起一杯茶喝着。

“一切都这么让人担心。每样事都这么让人担心。您瞧,以前约翰总会把一切都安排好,而现在约翰已经不在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现在约翰不在了。”

她那令人同情的茫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

“我不知道没有了约翰该如何是好。约翰一直在关心我、照顾我。现在他不在了,一切也都没了。而孩子们——他们问我问题,我都没办法好好地回答。我不知道该对特里说些什么。他不断地问:‘父亲为什么被杀死了?’也许有一天,当然,他会发现为什么。特里总想刨根问底。使我不解的是,他总在问‘为什么’,而不是‘谁’!”

格尔达靠回椅子里。她的嘴唇变得非常青紫。

她艰难地说:“我觉得——不太舒服——如果约翰——约翰——”

波洛绕过桌子走向她,让她侧身躺倒在椅子里。她的头垂在胸前。他弯下腰,拨开她的眼皮查看了一下。然后他直起了身子。

“一种舒适的、相对不怎么痛苦的死亡方式。”

亨莉埃塔瞪视着他。

“心脏病?不。”她的思维向前跳跃着,“茶里有什么东西。是她自己放进去的。她选择了这条解脱的道路吗?”

波洛温柔地摇了摇头。

“哦,不,那是为您准备的。放在您的茶杯里。”

“为我准备的?”亨莉埃塔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相信,“但我正在努力帮她呢。”

“这无关紧要。您有没有见过掉在陷阱中的狗?无论谁碰它它都会咬。她只在意您知道了她的秘密,所以您也必须死。”

亨莉埃塔缓缓地说:“所以您让我把茶杯放回托盘里——你是想让——你是想让她——”

波洛平静地打断了她。

“不,不,小姐。我并不确定您的茶杯里有些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有这种可能性。而且,当茶杯放在托盘上的时候,她有均等的机会选择喝哪一杯——如果能将之称为机会的话。我个人认为,这个结局还是很仁慈的。对于她——也对于那两个无辜的孩子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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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温柔地对亨莉埃塔说:“您非常累了,不是吗?”

她点点头,问他:“您是什么时候猜到的?”

“我也无法确切知道。现场是精心布置过的,我从一开始就有感觉。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意识到,那是格尔达·克里斯托布置的——以及她当时的态度是演出来的,因为她当时实际是在扮演一个角色。我当时被案件的简单性和复杂性迷惑了。但我很快就意识到,我在对抗的是您的才智,而您的亲属们一旦理解了您在做什么,便立即对您施以援手!”他顿了一下,然后补充道,“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约翰要求我这样做的!这就是他说‘亨莉埃塔’的用意。一切都包含在那个词里面。他是在请求我保护格尔达。您要知道,他是爱格尔达的。我想他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有多么爱格尔达。超过爱薇罗尼卡。超过爱我。格尔达是属于他的,而约翰喜欢那些属于他的东西。他很清楚,如果有人能够保护格尔达,让她不必承担她的行为所产生的后果,那个人就是我。而且他也知道我会做一切他要求我做的事,因为我爱他。”

“而您立刻就开始行动了。”波洛严肃地说。

“是的,我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左轮手枪从她那儿拿走,然后让它掉进游泳池里。那样会妨碍提取指纹。当我后来发现他是被另外一把枪击中的之后,我就出去寻找,而且自然是立刻就找到了它,因为我很清楚格尔达会把它藏在哪种地方。我只比格兰奇警督的手下早了一两分钟而已。”

她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我一直把它藏在我的帆布包里,把它带到了伦敦。然后我把它藏在工作室里,直到我能把它再带回去之前,它一直在一个警察不可能找到的地方。”

“那匹粘土做的马。”波洛轻声说。

“您怎么知道的?是的,我把它放在一个海绵小包里面,然后围绕着它搭起架子,再把粘土拍了上去。毕竟,警察不能随便破坏一个艺术家的杰作,是吧?您是怎么知道它在哪儿的呢?”

“你选择雕塑一匹马这一事实。您的头脑中无意识地联想到了特洛伊木马。但那些指纹——您是如何把那些指纹弄上去的?”

“街上有一个卖火柴的瞎老头。我要掏钱时请他帮我拿一下手上的东西,他根本不知道他拿在手里的是什么!”

波洛注视了她片刻。

“太惊人了!”他低声道,“您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对手,小姐。”

“想要时时抢先您一步,实在是太累人了。”

“我知道。您设计的模式是这样的:始终避免牵连任何一个特定的人,相反,要牵连所有人——除了格尔达·克里斯托。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就开始明白真相了。每一个暗示都在洗脱她的嫌疑。您故意画了伊格德拉西尔以吸引我的注意力,将自己置于嫌疑之中。而安格卡特尔夫人十分清楚您在做什么,就相当自得其乐地将可怜的格兰奇警督从一个方向引到另一个方向。戴维,爱德华,她自己。”

“是的,如果想要帮一个确实有罪的人洗脱嫌疑,只有一件事可做:你必须暗示真正的凶犯在别的地方,但又不能将之落实。这就是为什么每一条线索看起来都很有希望,却越查越渺茫,最后一无所获。”

亨莉埃塔看了看那个在椅子里可悲地缩成一团的人。她说:“可怜的格尔达。”

“您一直都是这么看待她的吗?”

“我想是的。格尔达极爱约翰,但她不想爱那个真正的他。她为他建立起了一个神坛,把每一种伟大、高尚和无私的品格都归在他的身上。一旦你打破了一个偶像,那就什么都剩不下了。”她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但约翰其实比一个神坛上的偶像要好。他是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充满生命力的人。他为人宽厚,温暖,充满了活力,而且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医生——是的,一个了不起的医生。但他已经死了,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而我则失去了我这一生唯一所爱的人。”

波洛温柔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肩头。他说:“但您是一个心口上插着利剑也能活下去的人——能继续面带微笑往前走——”

亨莉埃塔抬起头来看着他,她的嘴唇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这样说有一点儿太戏剧化了,不是吗?”

“那是因为我是一个外国人,我喜欢使用漂亮的辞藻。”

亨莉埃塔突然说:“您对我真好。”

“那是因为我一直十分钦佩您。”

“波洛先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我是指,针对格尔达。”

波洛把那个酒椰叶的工具包拉到面前。他把里面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一些褐色的小羊皮碎片,和其他颜色的皮革。其中有几片厚实的磨光的褐色皮革,波洛把它们拼在一起。

“枪套。我把这个拿走。而可怜的克里斯托夫人,她是伤心过度了,她丈夫的死令她无法承受。官方的报告中会显示,她在心神不定的情况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亨莉埃塔缓缓地说:“没有人会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吗?”

“我想有一个人会知道的。克里斯托医生的儿子。我想有朝一日他会来到我面前,向我询问事情的真相。”

“但您不能告诉他。”亨莉埃塔叫道。

“不。我必须告诉他。”

“哦,不!”

“您不理解。对您来说,任何人受到伤害都是无法忍受的。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加无法忍受的事——不知道真相。您也听到那个可怜的女人刚才正在说:‘特里总想刨根问底。’对于一个具有科学精神的头脑来说,真相是首要的。真相,无论多么苦涩,都是可以接受的,并且能够编织到生活的图样之中。”

亨莉埃塔站了起来。

“您希望我留在这儿,还是离开的好?”

“我想,您还是离开的好。”

她点点头。接下来她说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我该去哪儿呢?我该做些什么呢——约翰已经不在了。”

“您这样说话就好像是格尔达·克里斯托了。您会明白该去哪儿、该做些什么的。”

“我会吗?我太累了,波洛先生,太累了。”

他温柔地说:“去吧,我的孩子。您应该同活着的人待在一起,我留在这里陪伴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