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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普利茅斯快车谋杀案 · 2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06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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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么做的。”

“你肯定吗?”

“绝对肯定。”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说什么了。我不能接这个案子。”

“啊,为什么?”

“因为你没有坦言相告。”

“我向你保证——”

“不必了,你的确对我隐瞒了一些事。”

哈利戴沉默了半天,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的朋友,“这就是你想要的吧,波洛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嗯?真是可恶!”

波洛笑着打开那张纸。这是一封信,笔迹纤细,字母向一方倾斜着。波洛大声读道:

亲爱的夫人:

我望眼欲穿地盼望着与你重逢的日子。收到你温馨的回信后,我激动不已。我们在巴黎共度的那些美好时光一直萦绕在我心头。你明天就要离开伦敦,这让我情何以堪。不过,我会很快与我的心上人再度把酒言欢,比你所期待的要快得多。

亲爱的夫人,请你记住,我对你的深情苍天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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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曼德·罗奇福

波洛将信还给哈利戴,并鞠了一躬。

“我估计,你并不知道你女儿想跟罗奇福伯爵重温旧情,对吗?”

“这的确让我大吃一惊。我是在我女儿手袋里发现这封信的。波洛先生,你可能也有所耳闻,这个所谓伯爵是个天字第一号的大坏蛋,什么都干得出来。”

波洛点点头。

“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有这封信的吗?”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先生,我其实并不知道。不过对侦探来说,只掌握追踪疑犯脚印,辨别烟灰牌子这种技巧是远远不够的,他还得是个出色的心理学家。我知道你讨厌而且不相信你那位女婿,你女儿死亡的直接受益者是他,女仆对包厢里那个神秘男子的描述也和他比较吻合,可你对他是否涉嫌并不重视。我在想这是为什么?显然你的怀疑在另一个人身上,但你没说,那就是有所隐瞒。”

“你说得对,波洛先生,在发现这封信之前,我一直认为是鲁珀特干的。但是这封信让我心生疑虑。”

“不错,伯爵说‘很快,比你所期待的要快得多。’他唯恐被你发觉他卷土重来了。很可能他也搭乘了伦敦十二点十四分出发的火车,并从过道去了你女儿的包厢。如果我没记错,罗奇福伯爵也是个子瘦高,肤色浅黑。”

百万富翁点头同意。

“那就这样,先生,再见。我想,苏格兰场已经列出珠宝清单了吧?”

“不错,如果你想见见贾普警督的话,他就在这里。”

贾普是我们的老朋友,他笑容可掬地和波洛打招呼,带着些许轻视之意。

“你好呀,先生。虽然我们看问题的角度不太一样,但还是很友好的嘛。你脑袋瓜里的小灰色细胞怎么样,更好使了吧?”

波洛笑嘻嘻地说:“我正使着呢,亲爱的贾普,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你认为这是谁干的,是那位女婿,还是另有其人?我们已经按惯例对所有可能的销赃地点布置了监视,只要珠宝一露面,我们就会知道。反正不管是谁干的,都不会藏在家里专供欣赏,那岂不很傻。目前我在调查鲁珀特·卡林顿昨天的行踪,他有些藏头露尾的,我已经派人监视他了。”

“措施很周密,不过晚了一天。”波洛温和地说。

“你就喜欢说笑,波洛先生。行了行了,我要去帕丁顿、布里斯托尔、韦斯顿、汤顿走走,本来那里就是我的管区。回头见。”

“你晚上会不会再过来一下,说说有什么新发现?”

“可以,如果我晚上回来的话。”

“我们亲爱的警督认为只要行动起来就会有所发现。”我们的朋友离开后,波洛自言自语地说,“他四处巡视,又是测量脚印,又是采集泥巴烟灰,忙个不停,越忙越带劲!要是我跟他说到心理学,你知道他会如何反应吗?他会嗤之以鼻,在心中暗笑,哎呀这个老波洛,怕是老糊涂了吧,也难怪,岁数都这么大了。现在大家都说‘年轻一代已经在敲门了’,贾普就属于年轻一代,你看,他们火急火燎地忙着敲门,都没有发现门本来就是开着的。”

“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有亲属授权,可以另辟蹊径。我先花几毛钱给里茨饭店打电话,你发现没有,那位伯爵就住在那里。之后呢,我刚才弄湿了脚,已经打了两个喷嚏,所以要回房间用酒精灯给自己煮点药。”

第二天早上我再见波洛时,他正安安静静地享用早餐。

“有什么新情况吗?”我心急地问,“又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

“贾普那边呢?”

“我没看见他。”

“伯爵呢?”

“他前天就离开了里茨饭店。”

“谋杀那天?”

“不错。”

“那就万事齐备了!这证明鲁珀特·卡林顿与此案无关。”

“罗奇福伯爵离开里茨饭店,就能证明鲁铂特的清白?你的思维太跳跃了吧,我的朋友。”

“不管怎么说,伯爵很可疑,要跟住他、逮住他。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价值十万美元的珠宝啊,这对每个人都很有诱惑力。不过我想的不是这个,我奇怪的是,偷珠宝是一回事,何必要杀人呢?他顺手牵羊偷走珠宝,她是不会把他告上法庭的。”

“怎么不会?”

“因为她是个女人,我的朋友,她爱过这个男人,所以只好哑巴吃黄连自认倒霉了。伯爵熟知女人心理,对女人的特点了如指掌,所以他才会在女人身上屡屡得手。另一方面,假如是鲁珀特·卡林顿杀的人,他又何必拿走珠宝,珠宝是此案最重要的证据,这样做岂不是惹火烧身?”

“他可能没想到这点。”

“有这可能性,我的朋友。啊,贾普来了,我听得出是他在敲门。”

警督兴头头地走进来,显然满心欢喜。

“早上好啊,波洛。我刚回来,收获颇丰。你呢,有什么收获?”

“我吗,我刚理清楚思路。”波洛心平气和地说。

贾普开心地笑起来。

“老先生上岁数了,”他小声对我说,又大声说,“噢,那我们年轻人可要急死了。”

“让你失望了?”波洛问。

“那么,你想听听我有什么收获吗?”

“让我猜猜行吗?你在韦斯顿和汤顿之间的铁道旁发现了作案的刀子,你还找到了在韦斯顿与卡林顿夫人说过话的卖报男孩。”

贾普下巴一沉,不那么趾高气扬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别和我说是你那聪明过人的‘小灰色细胞’推理出来的。”

“很高兴你终于承认它聪明过人了。说说看,她是不是给那个卖报男孩一先令?”

“不对,是半克朗!”贾普恢复点儿自得之心,他笑道,“这些美国阔佬够大方的!”

“所以这个男孩还记得她?”

“肯定记得,又不是每天都有出手就是半克朗的大佬。她跟他打了招呼还买了两本杂志。有本杂志的封面上是个穿蓝衣服的女孩,‘蓝色和我也很般配。’她说。就是这样,他记得可清楚呢。他的证词已经足够了。根据医生判断,案发地点在火车到汤顿之前。我推测他们动手后会立刻抛掉凶器,所以就沿着铁路线找,果不出我所料,就在那段路边找到了。我在汤顿询问了一些人,看是不是有人见过我们认为的嫌疑犯,可惜没人见过。那是个大站,没人注意到也情有可原。也许他搭乘了晚些的火车回伦敦。”

波洛点点头,“很有可能。”

“不过我回来之前收到新消息,丢失的珠宝已经浮出水面。确切地说,有件翡翠首饰昨晚出现在典当行,送当的是个坏蛋。你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他个子很矮。”

贾普目瞪口呆,“不错,你说的完全正确,那人是够矮的。他是雷德·纳基。”

“雷德·纳基是什么人?”我问。

“一个专门偷窃珠宝的行家里手,先生,需要的话还敢下手杀人。他经常和一个名叫格雷西·基德的女人合作。不过这次作案她好像没参加,也许她已经到荷兰销赃去了。”

“你们逮到纳基了吗?”

“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但请注意,我们想要捉拿的是另外一个人,就是那个出现在卡林顿夫人包厢里的男人,他肯定是幕后主使,不会错的。不过纳基不肯告发他的朋友。”

我发现波洛的眼睛开始闪动绿光。

“我想,”他轻轻地说,“我会帮你们找到纳基的朋友,这不成问题。”

“你又想到什么主意了,是不是?”贾普凝神瞧着波洛,“有时候你提供的思路和线索还真有用。当然了,你上了岁数脑瓜儿还这么好使,也算很难得了。”

“也许是吧,”我的朋友嘴里咕噜着,“黑斯廷斯,我的帽子,还有牙刷,要是雨不停,还有高筒橡皮鞋,我不能白吃那些感冒药。回头见,贾普。”

“祝你好运,波洛。”

我们叫住开过的第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我们送到帕克街。

我们在哈利戴宅前停下来,波洛飞快地跳下车,付过账就去按门铃。他对开门的男仆低声说了几句话,我们就立刻被带往楼上,走到顶层,进了一间整洁的小卧室。

波洛目光四射,最后落在一个小黑箱子上。他蹲下来,仔细看看箱子上面的标签,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节小铁丝。

“问问哈利戴先生能不能上楼到这里来。”他转身对男仆说,男仆听命而去。

波洛驾轻就熟地摆弄几下,就把箱子上的锁打开了。他打开箱盖,迅速地翻检着里面的衣服,扔了一些在地板上。

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哈利戴走了进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他瞪着波洛说。

“先生,我在找这个。”波洛从箱子里拿出一件品蓝色粗呢外套和与之相配的裙子,还有一顶白色狐皮无边女帽。

“你干什么动我的箱子?”我转过身,看见女仆简·梅森走进房间。

“黑斯廷斯,请你关上门,谢谢。对,就是这样,背靠门站好。现在,哈利戴先生,请让我将格雷西·基德介绍给你,也可以称呼她简·梅森。她很快就会与同伙雷德·纳基在狱中见面了,贾普警督会好好照顾他们。”

波洛做了个不以为然的手势。“这没什么复杂的。”接着他又自顾自地吃了几口鱼子酱。

“那个女仆急不可耐地主动向我报告女主人的穿着打扮,这让我开始警觉。她急着把我们的注意力引到女主人的穿戴上,不是很奇怪吗?而且,所谓车到布里斯托尔时主人包厢里出现神秘男人的说法,只是女仆的一面之词。根据医生判断,卡林顿夫人可能在车到布里斯托尔之前就死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么这个女仆一定是同谋。作为同谋,她显然希望有更多的证据支持她的话。卡林顿夫人出行的衣着打扮很惹眼,也许是女仆故意所为,有意取出颜色鲜艳的服装供她挑选。在车过布里斯托尔之后,如果有人看见一位身穿色彩鲜艳的蓝色套裙头戴白色无边皮帽的女士,那一定印象深刻,敢起誓自己见过卡林顿夫人。

“我从这里开始推理,女仆会给自己准备一套相同的衣服。她和同谋在伦敦和布里斯托尔之间用氯仿迷晕并刺死卡林顿夫人,也许是在火车经过隧道时的噪音和昏暗掩护下动手的。他们把尸体塞进座位下面。之后由女仆假扮主人继续前行。车在韦斯顿停留时,她需要被人注意到,怎么才能这样呢?最容易的是,找一个卖报男孩,给他一笔意外的小费,好让他留下深刻印象。这还不够,她又特地评论了几句杂志封面,让他记住自己的蓝衣服。离开韦斯顿后,她将刀抛出窗外以暗示案发地点。此后她就不用假扮主人了,可以换掉衣服,或者罩上雨衣。她在汤顿下了火车,尽快回到布里斯托尔,她的同谋已经将行李存好,把票据交给她后就自行回伦敦了。她在布里斯托尔该喝茶喝茶,该住宿住宿,继续表演后续动作。接着在旅馆过夜后乘早班车回到伦敦,一如她后来对我们叙述的那样。贾普出去巡查得到的信息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推理。他还告诉我有个著名窃贼正在典当珠宝。我想不管是谁作案,案情与筒·梅森的话显然大相径庭。当我听说那贼是雷德·纳基,他的搭档总是格雷西·基德时,你看,那个同谋就呼之欲出了。”

“你不怀疑伯爵?”

“我越琢磨就越认为他与本案无关。他不是这种人,对他来说,坑蒙拐骗没问题,但杀人?他可不想搭上自己的性命。”

“好了,波洛先生,”哈利戴说,“我欠你个好大的人情,吃完饭我给你写支票,多少钱也无法报答你。”

波洛故作谦虚地笑了,他小声对我说:“我们亲爱的贾普肯定会得到官方表彰。不过虽然他抓住了格雷西·基德,但我认为——就像那个美国人说的——会觉得我这人太可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