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达文海姆先生失踪案 · 2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他星期六去了恩菲尔德赛马场,不过我敢说他不是去赌,而是去干小偷小摸的勾当。总之,他那天不顺,运气很差。他顺着路一直走到切恩塞德,在进村子前坐在一条沟渠旁歇了歇脚。休息了一会儿,他注意到有个男人沿着这条路走进村子,‘深色皮肤的男子,留着大胡子,是那种城里的有钱人’,他对那个人是这么描述的。
“凯利特躲到路旁一堆石头后面。就在这个人快要走到凯利特身边时,突然在路边停住脚步,快速向四周张望,凯利特清楚地看到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小东西,扔向篱笆的另一头。然后继续朝车站走去。扔到篱笆那边的东西掉落时发出了轻微的‘当’声,这激起了躲在沟里那位的好奇心。他东找西找之后,找到的竟是枚戒指!凯利特是这么说的。可是洛温完全否认这一点,当然像凯利特这种人说的话是一点都靠不住的。我们可以推断,他有可能在湖附近遇见了达文海姆,继而抢劫并谋害了他。”
波洛摇了摇头。
“基本不可能,我的朋友。他没办法处理尸体。如果真是那样,现在早就发现尸体了。其次,他通过杀人拿到戒指,不太可能光明正大地去典当。第三,小毛贼很少会去杀人。第四,他星期六就被关进监狱了,他对洛温能描述得那么准确也太巧合了吧。”
贾普点头。“我不能说你的看法不对。但你还是不要指望陪审团会听信一个囚犯的证言。在我看来奇怪的是,洛温居然没想出一种更聪明的方法来处理那枚戒指。”
波洛耸了耸肩膀。“这个,毕竟如果在附近找到了戒指,就可以认为是达文海姆自己弄丢的。”
“可是到底为什么要从尸体上取下来呢?”我大声问道。
“或许有那样做的原因吧,”贾普说,“你知不知道正好在湖的对面,有一扇通往外面到山冈的小门,向前走不到三分钟的地方——你猜怎么着——有个石灰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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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我叫道,“你是说石灰能毁尸灭迹,却对金属做的戒指无能为力吗?”
“正是。”
“在我看来,”我说,“一切已经真相大白了。多么可怕的一起犯罪啊!”
我们俩达成一致意见后转头看向波洛。他仿佛陷入了沉思,皱着眉头,好像在努力思索着什么。最终我发现他在和自己敏锐的头脑较劲。他开口第一句话会说什么?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消除疑虑了。他叹了口气,紧张的表情舒缓了下来,朝贾普问道:
“我的朋友,你知不知道达文海姆夫妇是否在同一间卧室睡觉?”
这个问题显得有点荒谬可笑和不合时宜,我们两个面面相觑。贾普突然大笑起来。“哎呀,波洛先生,我以为你会说出什么令人吃惊的话呢。对于你的问题,我肯定是不知道了。”
“你能查出来吗?”波洛仍然好奇地问道。
“哦,当然——假如你真想知道的话。”
“谢谢,我的朋友。如果你能特别重视这一点的话我会感激不尽的。”
贾普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过波洛似乎忘了我们俩在跟前。探长遗憾地冲我摇了摇头,小声发着牢骚,“可怜的老朋友啊!战争对他的影响太大了!”然后轻轻地离开了房间。
因为波洛似乎沉浸在白日梦里,所以我就拿出一张纸,在上面涂鸦来自己解闷。我朋友的说话声提醒了我。他从沉思中走了出来,看上去活力四射。
“我的朋友,你在那儿做什么呢?”
“我想把这个案子里令人在意的点都写下来。”
“你变得有条理了啊——终于!”波洛赞许地说。
我掩饰住欢喜。“我念给你听怎么样?”
“一定要念念。”
我清了清嗓子。
“一、所有证据指向洛温就是撬开保险柜的那个人。
“二、他与达文海姆有过节。
“三、他第一次陈述时说谎,说自己从没离开过书房。
“四、如果比利·凯利特说的事是真的,那么洛温毫无疑问牵扯其中。”
我念完了。“怎么样?”我问道,因为我感觉自己抓住了全部要点。
波洛遗憾地看着我,轻轻地摇头。“我可怜的朋友啊!你真是没有天赋!你总是对重要细节视而不见!还有,你的推论是错的。”
“怎么讲?”
“我来说说你这四条。”
“第一,洛温先生不可能知道自己有机会打开保险柜。他是来做商务会谈的。他事先无法知道达文海姆先生出去寄信,从而独自一人待在书房!”
“他可以抓住当时的机会。”我辩驳道。
“那用的什么工具呢?有教养的城里人怎么可能随身带着强盗用的工具!而且没人能用铅笔刀撬开保险柜,这一点毫无疑问!”
“好吧,第二条呢?”
“你说洛温与达文海姆先生有过节。你的意思是他有一两次占了便宜吧。大概那些交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通常来讲,无论如何你不会对你的手下败将怀恨在心吧——反过来倒是有可能。就算存在什么怨恨,也是在达文海姆先生那边才会产生。”
“哦,他撒谎说自己从没离开书房,你总不能否认这一点吧?”
“没错。不过他也许是因为吓坏了。别忘了,失踪的那个人的衣服刚刚在湖里被发现。当然了,根据惯例,说实话对他会更有利。”
“那第四条呢?”
“我同意你说的。如果凯利特所说是真的,不可否认洛温有重大嫌疑。这是这个案子最有趣的地方。”
“这么说我确实观察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或许是吧——不过你忽略了两个最重要的细节,这两点无疑是贯穿整个案件的线索。”
“那告诉我吧,是哪两个?”
“其一,达文海姆先生近几年来购买珠宝的热情在逐步高涨。其二,他去年秋天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旅行。”
“波洛,你在开玩笑吗?”
“我是认真的。啊,我的天,但愿贾普不要忘了我那个小小的委托。”
探长本着幽默的精神行事,牢牢记着这事,第二天大概十一点钟发了一封电报给波洛。在他的允许之下,我打开电报读了起来:
夫妇二人从去年冬天就分居两室了。
“啊!”波洛喊了一声,“而我们现在是六月中旬!一切都解决了!”
我看着他。
“你在达文海姆和萨蒙银行有没有存款,我的朋友?”
“没有,”我不解地问,“怎么这么问?”
“因为我要建议你取出来——趁现在还不晚。”
“为什么,你觉得会发生什么?”
“我预计几天之内会发生重大破产——或许更早。差点忘了,我们要给贾普回个急电表示感谢。麻烦你给我一支铅笔和一张表格。瞧!‘建议你把一切存款从上述银行里取出。’这么写会引起他的兴趣,这个好贾普!他会目瞪口呆的——眼睛睁得老大!他基本理解不了——直到明天!或者后天!”
我仍旧怀疑,不过第二天我就不得不为我朋友高瞻远瞩的能力唱赞歌。每家报纸都用醒目的头条报道了达文海姆银行破产的轰动消息。著名银行家的失踪从另一个角度揭示了银行的财务状况。
我们早餐正吃到一半,贾普推开门冲了进来。他左手攥着张报纸,右手拿出波洛的电报,在我朋友面前把电报往桌子上一拍:
“你是怎么知道的,波洛先生?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突发情况呢?”
波洛朝他淡然一笑。“啊,我的朋友,收到你的电报之后,我就确定了!你看,从一开始,保险柜失窃就多少让我有些在意。珠宝、现金和无记名债券——这些安排对谁有利?呵呵,达文海姆先生是那种你们俗话说的‘自私自利’的人!基本上可以确定这是为他自己做的准备!然后就是近几年他购买珠宝的热情!多么简单啊!他将挪用的资金转手买了珠宝,很可能用人造宝石取而代之,再用另一个名字把真正的珠宝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在时机到来之时,所有人都迷惑不解,而他却在享用大笔的财富。他全都安排妥当之后,就约洛温先生见面(过去他曾不慎和这位大人物打过一两次交道),在保险柜上钻了个洞,留下指示把客人让进书房,接着走出家门——去哪了?”波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伸手又拿了个煮鸡蛋。他皱着眉。“真是让人没法忍受,”他讷讷地说,“怎么每只母鸡下的蛋大小都不一样啊!早餐餐桌上哪还有整齐可言?至少商店应该一打一打地给排好大小!”
“不要管什么鸡蛋了,”贾普不耐烦地说,“如果他们愿意,下方形的蛋也无所谓。快告诉我们这家伙离开雪松别墅后去了哪里——当然了,如果你知道的话!”
“好吧,去了他的藏身之地。啊,这个达文海姆先生,他的灰质细胞有些可能是变了形,不过质量堪称上等!”
“你知道他藏在哪儿了吗?”
“当然!那地方真是颇为精妙。”
“看在上帝的分上,就告诉我们吧!”
波洛轻轻从自己的盘子里归拢好蛋壳的每一个碎片,把它们倒在蛋杯里,然后把空蛋壳倒过来放在上面。他做完这个细微的动作,对着整洁的桌面加以赞许,而后亲切地看着我们两个,满脸堆笑。
“想想,我的朋友们,你们是聪明人。问问自己你们问我的这个问题。‘假如我是那个人,我会躲在哪里?’黑斯廷斯,你怎么想的?”
“嗯,”我说,“我比较倾向于认为根本没有藏起来。我就待在伦敦——在城市里,坐地铁和公交出行;十有八九根本没人认出我来。‘大隐隐于市’才安全。”
波洛转头又问贾普。
“我不同意。马上逃走——这是唯一的出路。事先有大把的时间做准备。我叫一艘游艇开着马达等我,在抓捕声不绝于耳之前我就早已跑到天涯海角了!”
我们俩都瞧着波洛。“先生,你是怎么看的呢?”
他保持沉默了片刻。而后脸上掠过一丝很诡异的笑容。
“我的朋友们,假如我想要躲避警察,你们知道我要藏在哪吗?在监狱里!”
“什么?”
“你在找达文海姆先生是为了把他送进监狱,因此做梦也没想过要看看他是否可能已经在里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跟我说达文海姆夫人是个不太聪明的女人。尽管如此,我想假如你带她到博街去见见那个叫比利·凯利特的人,她会认出他来的!虽然实际上他剃光了胡子和浓密的眉毛,还剪短了头发。就算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将一个女人蒙蔽,她也几乎总是能认出她的丈夫来。”
“比利·凯利特?可是警察知道他这个人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达文海姆是个聪明人吗?他很久以前就开始准备不在场证明了。他去年秋天不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他是在创造比利·凯利特这个角色,‘关押了三个月’,因此事发时警察根本不会怀疑到他。记着,他是在赌一大笔财富,也是在赌自由。如果这件事做得彻底还是值得的。只是——”
“什么?”
“好吧,从那以后他不得不戴着假胡子和假发,不得不化装成和自己以前一样,而戴着假胡子睡觉不方便——容易引起怀疑!他不能冒险继续与妻子共处一室。你帮我查出来他在过去六个月,从他想象中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回来到现在,都是和达文海姆夫人分居两室的。这样我就确定了!一切都对上了。说好像看见他主人从房子的一侧绕过去的那位园丁说得极为正确。他主人是去了船屋,穿上他‘流浪汉’的衣服,这肯定是完全瞒着男仆藏起来的,把其他衣服扔进湖里,明目张胆地当掉戒指来继续实施他的计划,后来袭击了警察,这样安全地把博街当作避难所,大家怎么也想不到去那里找他!”
“这不可能。”贾普低声说。
“去问问夫人吧。”我的朋友笑着说。
第二天有一封挂号信放在了波洛的餐盘旁边。他打开信,一张五英镑的纸币飘落下来。我的朋友眉头紧锁。
“啊,可恶!不过我该怎么办呢?我太同情他了!这不是欺负贾普吗?啊,有主意了!我们来一顿简单的晚餐吧,我们三个!这样我也能感到慰藉。真是太简单不过了。我真惭愧。我这不是在抢劫一个孩子嘛——真该死!我的朋友,你怎么回事,怎么笑得前仰后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