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镜子 第七章 · 1
[英]阿加莎·克里斯蒂2019年08月11日Ctrl+D 收藏本站
“真不容易。”福布斯先生前脚离开房间,里德尔上校就开了口,“从这个老派律师嘴巴里套出了些消息。依我看,那个姑娘是整件事情的关键人物。”
“看起来是的。”
“啊,伯罗斯来了。”
戈弗雷·伯罗斯很有活力地走进了房间,像往日一样精神饱满。他脸上的阴沉感像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微笑时露出的白牙都像是计算好的。
“伯罗斯先生,我们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当然,里德尔上校,你尽管问。”
“首先,简单地说就是,你知道杰维斯爵士为什么自杀吗?”
“当然不知道。这件事太让我震惊了。”
“你听到枪声了吗?”
“没有,我那会儿应该还在图书室。我很早就下楼了,于是就去图书室查些资料。图书室在房子的另一头,和书房在两个方向,所以书房那边的声音我完全听不到。”
“有人和你一起在图书室里吗?”波洛问。
“没有。”
“你知道其他人那会儿都在哪儿吗?”
“我猜大部分在楼上梳妆打扮呢吧。”
“你是什么时候到客厅的?”
“就比波洛先生早到了一步。那时所有人都在了——当然,除了杰维斯爵士。”
“杰维斯爵士的缺席有没有让你觉得很奇怪?”
“是的,的确如此。他通常都会在第一声锣敲响之前就到达客厅。”
“你有没有觉察到杰维斯爵士最近的行为与以往有些不同?他有没有在担心什么事情?或者显得焦虑?沮丧?”
戈弗雷·伯罗斯想了想。
“没有。我想没有。就是有一点……心事重重的,可以这么说吧。”
“他看上去像是在为某一件特别的事情担心吗?”
+鲲-弩+小-說 🍏 w ww· k u n n u· c om·
“哦,没有。”
“他有没有……财务上的问题?”
“有个公司倒是让他挺心烦意乱的,就是那个帕拉贡合成橡胶制品公司。”
“他具体都说了些什么?”
戈弗雷·伯罗斯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之前那种精打细算过的笑容,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这个嘛……事实上,他说:‘伯里这个老家伙不是傻瓜就是无赖。我猜是傻瓜。看在范达的分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他为什么会说,看在范达的分上?”波洛追问道。
“因为……您瞧,谢弗尼克-戈尔夫人很喜欢伯里少校,而杰维斯爵士又像狗一样对夫人言听计从。”
“杰维斯爵士他就一点都不……嫉妒吗?”
“嫉妒?”伯罗斯怔了一下,笑了起来,“杰维斯爵士会嫉妒?他应该不知道嫉妒是什么吧。因为他从来就没想过会有哪个男人比他更吸引人。他就是这样的人。”
波洛轻声说:“我感觉,你好像不怎么喜欢杰维斯爵士?”
伯罗斯的脸一下子红了。
“哦,是的,确实——因为那种事情在现在看来真的很荒谬。”
“什么事?”波洛继续问。
“就是那些老观念。对祖先的崇拜和自我膨胀。杰维斯爵士是个在各方面都很能干的人,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要是他能不那么自大和自我封闭的话,他应该会活得更加精彩。”
“他女儿是不是和你想的一样?”
伯罗斯的脸又红了,而且这一次红得发紫。
他说:“在我看来,谢弗尼克—戈尔小姐绝对是个现代派!不过当然了,我不应该和她议论她的父亲。”
“现代人都喜欢议论他们的父亲!”波洛接过话头,“批判家长是一种现代精神!”
伯罗斯耸了耸肩。
里德尔上校又问道:“还有没有别的……比如财务方面的问题?杰维斯爵士有没有说过自己正被敲诈?”
“被敲诈?”伯罗斯显得很吃惊,“哦,没有。”
“你跟他的关系不错吧?”
“当然。怎么会不好?”
“现在是我在问问题,伯罗斯先生。”
伯罗斯面露不悦。
“我们的关系非常好。”
“你知道杰维斯爵士写信给波洛先生让他到这里来吗?”
“不知道。”
“杰维斯爵士平时都是自己写信吗?”
“不是,一般都是他说我写。”
“可是他没让你帮他写这封信。”
“没有。”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你想不出他为什么要自己写这封信?”
“想不出。”
“啊!真是奇怪啊。”里德尔上校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你最后一次见杰维斯爵士是什么时候?”
“换衣服准备吃晚餐之前。我拿了一些信过去给他签。”
“他当时状态如何?”
“挺正常的。确切地说,他颇为得意,我还想他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呢。”
波洛动了动身子。
“啊?你是这么觉得的,你觉得他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可是没过多久他就自杀了。多奇怪啊!”
戈弗雷·伯罗斯耸了耸肩。
“那只是我的感受而已。”
“是的、是的,但这非常重要。不管怎么说,你可能是杰维斯爵士死前最后一个见他的人了。”
“最后一个见他的人是斯内尔。”
“斯内尔只是看见了他,但没有和他说话。”
伯罗斯闭口不语。
“你是几点上楼换衣服准备吃晚餐的?”里德尔上校问道。
“差不多七点零五分。”
“那会儿杰维斯爵士在干什么?”
“他在书房里。”
“他一般需要多长时间换衣服?”
“四十五分钟吧。”
“也就是说,如果晚餐是八点十五分开始的话,他最晚也要在七点半离开书房去更衣了。”
“差不多。”
“你很早就去换衣服了?”
“是的,我想换好衣服后再去图书室查一些资料。”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里德尔上校说:“嗯,先这样吧,你能把那位小姐叫来吗?”
小巧的林加德小姐马上就出现在了房间里。她身上挂着好几条项链,因此坐下时发出一阵叮当声。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这真是……呃……令人伤心,林加德小姐。”里德尔上校率先开口。
“确实如此,非常令人伤心。”林加德小姐礼貌地回应。
“你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大约两个月前。杰维斯爵士写了封信给他一个在博物馆工作的朋友——福瑟林盖少校——然后福瑟林盖少校就推荐了我。我以前做过很多历史研究工作。”
“你觉得为杰维斯爵士工作困难吗?”
“哦,不难。确实需要一直迁就他,不过我觉得为男人工作都是这样的。”
里德尔上校想着没准现在林加德小姐也在迁就自己,不由得有些不舒服。他继续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帮杰维斯爵士写那本书吧?”
“是的。”
“具体都需要做些什么?”
有那么一刻,林加德小姐看起来像是有些情绪上的波动。她双眼闪烁,回答道:“这个,您知道的,要做的就是写书!我负责查阅资料,做好笔记,整理资料。再有就是修订杰维斯爵士写好的东西。”
“你一定有很多做这类事情的技巧吧,小姐?”波洛说。
“技巧和坚持,两者缺一不可。”林加德小姐回答。
“你的坚持有没有让杰维斯爵士……呃……不满?”
“哦,完全没有。当然,我不会去拿小事烦他。”
“哦,原来如此。”
“其实很容易,真的,”林加德小姐继续说道,“只要你方法得当,杰维斯爵士这个人其实很容易搞定。”
“林加德小姐,不知道你能不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来帮助我们厘清这个悲剧?”
林加德小姐摇了摇头。
“我恐怕办不到。您想想看,我对他来说是个外人,他不可能完全信任我。而且他太骄傲了,不会对任何人说自己家族里的麻烦事的。”
“你觉得是家族里的麻烦事让他选择自杀的?”
林加德小姐明显非常吃惊。
“这是当然了!还会有别的原因吗?”
“你确定他是因为家族麻烦而烦恼的吗?”
“我只知道他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压力。”
“哦,这你都知道?”
“有什么问题吗?”
“小姐,告诉我,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说得不是那么明白。”
“他说了什么?”
“让我想想。我发觉他好像没在认真听我说话——”
“等等。请再说一遍,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下午。我们通常会从三点工作到五点。”
“请继续。”
“就像我说的,杰维斯爵士他看起来心神不宁——事实上,他提到一直被一些事情困扰。他当时说……让我想想……差不多是这样的——当然,我没办法把每一个字都准确地复述出来——他说:‘林加德小姐,一个家族到达荣耀的顶峰时,丢脸的事也会随之而来,这真可怕。’”
“你是怎么回应的?”
“哦,就说了一些安慰的话。我记得我说每一代都会诞生弱者,这是对强者的一种惩罚,不过弱者的失败一般不会让子孙后代知晓。”
“这番话达到你所预想的安慰他的效果了吗?”
“或多或少吧。接着我们又说回罗杰·谢弗尼克-戈尔爵士,我在一本当代人写的手稿中发现了一段有关他的有趣记录,不过杰维斯爵士又走神了。最后他干脆说今天下午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说他受到了惊吓。”
“惊吓?”
“他是这么说的。当然,我没有追问,只是说了句:‘我很抱歉,杰维斯爵士。’然后他吩咐我去转告斯内尔,晚上波洛先生会来,让他把晚餐时间推迟到八点十五分,并备车去车站接七点五十分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