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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二、巴黎鸟瞰 · 1

[法]雨果2019年03月25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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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我们为读者尝试恢复巴黎圣母院这一绝妙教堂建筑的原貌。我们扼要指出了它在十五世纪的绝大部分魅力所在,而这是如今所欠缺的。但是,我们未及提到主要的东西,那就是,当时从圣母院钟楼顶上俯览巴黎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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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假如我们顺着钟楼墙壁里面垂直开凿出来的螺旋楼梯,长久在黑暗中摸索,盘旋而上,最后忽然来到阳光充足、空气流通的两座高高平台之一,一片向四面八方伸展的美景就会尽收眼底。这样的一种奇观sui generis(31),我们的读者要是曾经有幸参观过整个一座完整而统一的峨特城市,例如目前尚存的那些:巴伐利亚的纽伦堡,西班牙的维多利亚,或者小一些的样品(如果还保存良好的话):布列塔尼的维特瑞、普鲁士的瑙豪森,自可想见一斑。

三百五十年前的巴黎,十五世纪的巴黎,已经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我们巴黎人,对于那时以后取得的进展,通常都有错误的看法。巴黎,自从路易十一以来,其扩大最多不超过三分之一。而且,老实说,美丽方面的损失远远超过了宏大方面的收获。

(31)拉丁文,自身完成。

我们知道,巴黎诞生于形状像个摇篮的内城那座古老河洲(32)。这河洲的滩头就是巴黎的最早墙垣,塞纳河就是它最早的沟堑。以后若干世纪,巴黎仍然是河洲状态,有两座桥,一座在北,一座在南,有两座桥头堡,既是它的门户,又是它的堡垒,右岸的叫大堡,左岸的叫小堡。后来,早在第一王朝(33)列王统治时期,由于河洲过于逼窄,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巴黎就跨过了塞纳河。于是,越过大堡,又超过小堡,最早的一座城墙和塔楼开始侵入塞纳河两岸的田野。这座古老城墙在上个世纪还有若干遗迹,今天只剩下回忆了,有时也有一点传统观念,例如,博岱门,又叫博多埃门(Porta Begauda)。逐渐,房屋的洪流不断从城中心向四外扩展、漫溢,蚕食、销蚀,抹去了这道墙垣。菲利浦-奥古斯都为挡住这股洪流建造了一道新堤坝。他兴建了一圈高大结实的塔楼把巴黎囚禁起来。以后一个多世纪,巴黎的房屋就在这个盆子里面拥挤、堆积,像水在水库里那样上涨。开始向高度发展,楼上加楼,一层层摞上去,就像液体受压,不断向上喷射。一个个争先恐后把自己的脑袋探上去超过邻人,好多吸点空气。街道越来越深,越来越窄,任何空场子都填平了,不见了。房屋终于跳出了菲利浦-奥古斯都的墙垣,欢天喜地在平原上散布,就跟从牢房里逃出来似的,漫无秩序地到处乱跑。就在那里安顿下来,在田野里开辟花园,开始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早在一三六七年,城市向关厢的扩张就很厉害了,因而只好再来一堵围墙,尤其在河右岸,是查理五世建造的。可是,像巴黎这样的城市总是不断膨胀的。也只有这样的城市才成为首都。这种城市就像大漏斗,一个国家的地理、政治、精神、文化的川流,一个民族的自然川流都汇集到这里来;也不妨说是文明之井,又好似沟渠,举凡商业、工业、文化、人口,一个民族的一切元气、一切生命、一切灵魂,都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一滴又一滴在这里过滤,在这里沉积。于是,查理五世的围墙也落到菲利浦-奥古斯都的围墙同样的下场。早在十五世纪末叶,它就被跨越、超出了,关厢也跑得更远了。在十六世纪,表面上看,围墙好像后退了,越来越深入到旧城里面,因为城外有一座新城已经越来越扩充了。这样,长话短说,早在十五世纪,巴黎就已经超出叛教者朱利安(34)时代作为大堡和小堡萌芽状态的三道城墙的同心圆的范围。威力巨大的城市已经先后胀破了四道墙箍,就像一个孩子长大起来,撑破了去年的衣服。在路易十一时代,随处可见在房屋的汪洋大海中有一堆又一堆敌楼作为旧城墙遗迹冒了出来,就像洪水泛滥中冒出的山巅,那是被新巴黎淹没了的旧巴黎群岛。

(32)现名“城岛”。

(33)第一王朝,即墨洛温王朝,起始于克洛维斯一世(约466—511),终止于矮子丕平(卒于768年)。

(34)朱利安(尤利安努斯)(331—363),罗马皇帝,曾宣布不信基督教。

此后,巴黎还有变化,对于我们的观瞻当然是不幸的;不过,巴黎以后只跨过了又一道围墙。那是路易十五(35)兴建的。这座用污泥和垃圾做成的可怜的城墙倒也配得上这位国王,也值得诗人这样歌唱:

围绕巴黎的城墙使巴黎嘀嘀咕咕不满意。(36)

(35)路易十五(1710—1774),法国国王(1715—1774)。

(36)这句诗里使用了几个mur音节开始的双声词,实际上是一种文字游戏。

在十五世纪,巴黎仍旧分为三座各不相涉、各自独立的城市,各有其面貌、特点、风俗习惯、特权和历史:内城、大学城、外城。

内城在河洲上,它是最老最小的,是另两座城的母亲,夹在她俩中间,说句不恰当的譬喻,好像是一个小老太婆夹在两个身材高大的漂亮姑娘中间。大学城在塞纳河左岸(37),从小塔直至纳勒塔:这两个点分别相当于今日巴黎的酒市场和铸币场。大学城的城墙深深伸入朱利安建造过公共澡堂的野外。圣日内维埃芙山被包了进去。这道城墙弧线的顶点是教皇门,就是说,大致上相当于现在的先贤祠地址。外城是巴黎三大块中最大的一块,它在河右岸。它的堤岸,虽然断断续续,或者说有时断掉了,也还是沿着塞纳河而下,从毕利炮台直至树林炮台,就是说,从今日丰谷仓所在地直至大小杜伊勒里宫所在地。塞纳河切断首都城墙的四个点,左岸为小塔和纳勒塔,右岸是毕利炮台和树林炮台,当时一般称作“巴黎四塔”。外城伸入田野的深度还要超过大学城。外城城墙(即查理五世城墙)的顶点在圣德尼门与圣马丁门——这两座城门的地点现在还跟那时一样。

(37)即南岸,因为塞纳河流向是自东而西。

上面已经说过,巴黎的这三大区划,各自是一座城市,但作为城市也未免过于各专其司,因而自身也就不完整,任一皆不能没有其他两座而自己生存。因此,三副面貌彼此迥然不同。内城里尽是教堂,外城里尽是宫殿,大学城里尽是学院。这里姑且不谈旧巴黎的种种次要的独出心裁之处,也不谈变幻莫测的道路捐,只从一般角度说说混乱不堪的市政管辖的整体全貌。大体而言,河洲属主教管辖,右岸归府尹道,左岸归大学董事长。巴黎府尹(38)统管三者,他是王室官吏,不是市府官吏。内城有圣母院,外城有卢浮宫和市政厅,大学城有索尔朋(39);外城有菜市场(40),内城有市医院,大学城有神学生草坪。学生在左岸干了犯法的事,审判得在河洲上的司法宫举行,处罚却在右岸的鹰山。除非大学董事长自认为该校强大而国王孱弱,进行干预;因为在自己校内被吊死是大学生的特权。

(38)府尹道是管辖市民的,巴黎府尹是王室官吏,实际上两者对立。

(39)索尔朋是巴黎大学旧称,现在只是巴黎十三座大学之一的一部分。

(40)最初的菜市场开始于10世纪,在15世纪已经成为有繁杂分类部门的市集,到了左拉所描写的时代甚至更为庞大。现在已经改造为主要在地下的超级市场,分门别类当然更为庞杂,不过早已不卖菜了。

(顺带说一句,这类特权的大部分——还有比这一条好些的其他特权,——都是凭借造反和叛乱从国王那里强索得到的。这是自古以来的一种惯例。只有人民去夺取,国王才肯丢手。有一条特权凭券关于效忠王室是这样直言无隐的:

Civibus fidelitas in reges,quætamen aliquoties seditionibus interrupta,multa peperit privilegia.(41))

(41)拉丁文,市民对国王的忠诚,虽然时常被叛乱打断,还是产生了市民特权作为补偿。

十五世纪巴黎城范围内的塞纳河中有五个河洲:卢维埃洲,原来上面有树林,现在只剩下柴禾棍儿了;牛洲和圣母院洲,两洲都荒无人烟,只有一间舟子破屋,两洲都是主教的采邑(到了十七世纪,把两洲合成一个,在上面大兴土木,我们现在称为圣路易洲(42));最后是内城和它尖端的牛渡河洲,以后这个小洲沉陷在新桥斜堤底下了(43)。内城当时有五座桥:右边三座是圣母院桥、钱币兑换所桥(这两座是石桥)和水磨桥(木桥),左边两座是石头的小桥和木头的圣米歇桥,桥上面都有房屋。大学城有六座门(都是菲利浦-奥古斯都建造的),就是,从小塔算起,圣维克多门、波尔岱门、教皇门、圣雅各门、圣米歇门、圣日耳曼门。外城有六座门,都是查理五世建造的,从毕利炮台算起,计有:圣安东门、圣殿门、圣马丁门、圣德尼门、蒙马特尔门、圣奥诺瑞门。这些城门都是既坚固而又美丽的,美丽却不损坏其坚固。有一道壕沟,又宽又深,春汛泛滥(44),急流流淌,拍击着城墙根,环绕整个巴黎;水来自塞纳河。夜里把城门关闭,全城两端用几根粗壮铁链拦住河面,巴黎就高枕无忧了。

(42)现在的圣路易洲仍沿旧名,还在塞纳河中,但与圣母院所在的城岛东西相望,并不包括圣母院岛。

(43)早在雨果之前很久,这个小洲就没有了。现在塞纳河中在巴黎市区范围内只有两个河洲:城岛(圣母院所在地)和圣路易河洲。

(44)这是说,冬末春初,冰雪消融,塞纳河水上涨,灌入壕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