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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柯赛特 第三卷 履行对死者的诺言 · 十

[法]雨果2019年03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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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巧成拙

泰纳迪埃的女人按习惯让她的丈夫行事。她等待着有大事发生。待那个汉子和柯赛特走了,泰纳迪埃过了整整一刻钟,才把她拉到一边,给她看一千五百法郎。

“就这些呀!”她说。

从他们结婚以来,这是第一回她敢于批评一家之主的行动。

这句话打中要害。

“确实,你说得对,”他说,“我是个傻瓜。给我帽子。”

他折好三张钞票,塞进口袋里,匆匆出了门,但他搞错了,先是往右拐。他问了几个邻居,他们使他跟踪赶去。有人看到云雀和那个汉子朝利弗里方向走去。他按这个方向大步追赶,口里喃喃自语。

“这个家伙显然是穿黄衣的百万富翁,而我呢,我是个笨蛋。他先给了二十苏,随后是五法郎,然后是五十法郎,再然后是一千五百法郎,总是那么容易。他会给一万五千法郎。我就要追上他了。”

再说,事先为小姑娘准备好的一包衣服,这一切都很奇怪;里面有不少秘密。抓到了秘密,就不能松手。富人的秘密是吸满了金子的海绵;必须善于挤压。所有这些想法在他脑子里搅成一团。“我是一个傻瓜,”他说。

走出蒙费梅,来到转向利弗里的大路拐角,就可以看到这条路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高地上。来到这里,他估计应该看到那个汉子和小姑娘。他极目远眺,一无所见。他继续打听。但他失去了时间。路人告诉他,他寻找的大人和孩子,已经朝加尼方向的树林走去。他匆匆朝这个方向奔去。

他们赶在他前面,但孩子走得慢,他走得快。再说,这地方他熟悉。

突然他止住脚步,拍拍脑袋,仿佛忘了主要的事,准备往回走。

“我本该拿上我的枪!”他心里想。

泰纳迪埃是这样一种两面人,他有时经过我们中间,我们却不知不觉,我们还未认识他,他已经消失了,因为命运只暴露他一个方面。许多人的命运就这样生活在半明半暗中。在平静与和缓的情况下,泰纳迪埃具备一切条件,去做——我们不说成为——一个正直的商人、一个好资产者所应做的事。与此同时,只要条件具备,震动几下,使他的人性的沉渣泛起,他会竭尽所能,成为一个坏蛋。这个店主身上有着魔鬼的东西。撒旦有时大概蹲在泰纳迪埃生活的破屋的角落里,对着这个丑恶的杰作遐想。

他犹豫了一下:

“啊!”他想,“他们会有时间跑掉了!”

他继续往前走,走得很快,几乎显得有信心,像狐狸精明地嗅出一对山鹑。

果然,正当他越过池塘,斜穿过胜景大道右边的大片林中空地,来到几乎绕山冈一圈,遮住舍尔修道院旧水渠拱顶的草坪小径时,他看到一丛荆棘上有一顶帽子,对此,他作出了许多猜测。这是男人的帽子。荆棘长得很低。泰纳迪埃认出,那个汉子和柯赛特坐在那里。由于孩子个子小,看不到她,但看得到布娃娃的头。

泰纳迪埃没有搞错。汉子坐在那里,让柯赛特休息。旅店老板绕过荆棘,兀地出现在他要寻找的人眼前。

“对不起,请原谅,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这是您的一千五百法郎。”

这样说着,他把三张钞票递给外地人。

汉子抬起头来。

“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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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纳迪埃毕恭毕敬地回答:

“先生,这意味着我要领回柯赛特。”

柯赛特瑟瑟发抖,紧靠着老头。

他呢,他定睛看着泰纳迪埃,一字一顿地回答:

“您—要—领—回—柯—赛—特?”

“是的,先生,我要领回她。我给您解释。我考虑过了。说实话,我没有权利把她给您。我是一个正直的人,您看到了。这个小姑娘不是我的女儿,她有母亲。是她的母亲托付给我的,我只能交还她的母亲。您会对我说:可是她的母亲死了。好。这样的话,我只能把孩子交给这样一个人,他带给我她母亲签名的字条。因此,我应该把孩子交给这个人。这是很清楚的。”

汉子没有答话,在口袋里摸索一阵,泰纳迪埃看到那只装钞票的皮夹又出现了。

旅店老板高兴得颤抖起来。

“好!”他想,“要坚持住。他要贿赂我了!”

在打开皮夹之前,旅客环顾四周。这地方绝对不见人影。在树林里和山谷中没有一个人。汉子打开皮夹,抽出的不是泰纳迪埃巴望的一叠钞票,而是一张普通的小字条,打开来递给了旅店老板,一面说:

“您说得对。看吧。”

泰纳迪埃拿过字条,看到:

“泰纳迪埃先生:

请您将柯赛特交给来人。会付给您各种小费用。

顺致

敬意。

芳汀

一八二三年三月二十五日于滨海蒙特勒伊”

“您认得这个签名吗?”汉子问。

这确实是芳汀的签名。泰纳迪埃认出来了。

没有什么可反驳的。他感到两种强烈的气恼,气恼失去他期望的贿赂,气恼被打败了。汉子又说:

“您可以留下字条,摆脱您的责任。”

泰纳迪埃步步为营地撤退。

“这个签名模仿得不错,”他咕哝着说,“算了,好吧!”

随后他尝试作了绝望的努力。

“先生,”他说,“好吧。既然您是那个来人。但要支付我‘各种小费用’。欠我一大笔钱呢。”

汉子站了起来,弹了几下皱巴巴的袖子上的灰尘,说道:

“泰纳迪埃先生,一月份她的母亲算过,欠您一百二十法郎;二月份您寄给她一份五百法郎的账单;二月末您收到三百法郎,三月初又收到三百法郎。此后过了九个月,每月十五法郎是讲定的价钱,一共一百三十五法郎。您已经多收了一百法郎,还欠您三十五法郎。我刚才给您一千五百法郎。”

泰纳迪埃的感觉,正如一头狼感到被陷阱的钢牙咬住不放的滋味。

“这个鬼东西是什么人呢?”他想。

他所做的正如一头狼。他抖动一下。刚才的大胆已经成功过一次。

“我—不—知—道—名—字—的—先—生,”他口气坚决地说,这回把尊敬的态度扔到一边,“要么我领回柯赛特,要么您给我一千埃居。”

外地人平静地说:

“过来,柯赛特。”

他左手拉住柯赛特,右手捡起放在地上的棍子。

泰纳迪埃注意到棍子的粗大和地方的偏僻。

汉子同孩子走进了树林,留下旅店老板一动不动,噤若寒蝉。

他们走远的时候,泰纳迪埃注视着汉子有点伛偻的宽肩和粗大的拳头。

然后他的目光回到自己身上,落在瘦削的手臂和瘦弱的双手上。“既然我是来打猎,”他想,“没有带上枪,真是蠢得可以!”

但旅店老板不肯就此拉倒。

“我要知道他到哪里去,”他说。他隔开一段距离尾随在后。他手里剩下两样东西,一是讽刺,即芳汀签名的破字条,一是安慰,即一千五百法郎。

汉子领着柯赛特朝利弗里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低着头,神态在思索,愁容满面。冬天使树林变得疏疏朗朗,泰纳迪埃看得见他们,保持相当远的距离。汉子不时回过身来,看看有没有人跟踪。突然,他看到了泰纳迪埃。他马上同柯赛特走进密林,他们俩可能消失不见了。“见鬼!”泰纳迪埃说。他加快了步子。

矮树丛很浓密,迫使他又接近他们。当汉子来到最浓密的地方时,他回过身来。泰纳迪埃想躲在树枝之间也是徒劳;他无法使汉子看不到他。汉子向他投以不安的一瞥,然后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旅店老板重新紧随在后。他们这样走了两三百步。汉子猛然间又回过身来。他看见了旅店老板。这回,他阴沉地望着他,以致泰纳迪埃认为跟下去“没用”了。泰纳迪埃走上了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