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马里于斯 第五卷 苦难的妙处 · 二
[法]雨果2019年03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马里于斯受穷
穷困同其他事物一样,有时也会轮到。它最终获得形式,并确定下来。生活拮据,就是说十分清苦,但能维持。马里于斯·蓬梅西的生活是这样来安排的:
他从最狭窄的路走出来了;他前面的路变宽阔了一点。由于工作、有勇气、坚持不舍和毅力,他终于凭工作每年挣到七百法郎左右。他学会了德文和英文;靠了库费拉克把他和书商朋友拉上关系,马里于斯在文学书店里担当所谓“有用”的一般角色。他写新书介绍,翻译报纸文章,给版本作注释,编纂传记,等等。不管丰年歉年,纯收入七百法郎。他以此为生。不错。怎么样呢?我们这就道来。
马里于斯在戈尔博破屋,以每年交三十法郎的价格,占据一间没有壁炉的陋室,算是办公室,里面只有必不可少的一点家具。这些家具是他的。每月他给二房东老太婆三法郎,让她来打扫房间,每天早上端来一点热水、一只新鲜鸡蛋和一个苏的面包。这只面包和鸡蛋是他的午餐。他的午餐根据鸡蛋的贵贱,在二到四苏之间变动。傍晚六点,他沿圣雅克街走下去,在马图兰街拐角巴赛版画店对面的卢梭饭店吃晚饭。他不喝汤。他要六苏一盆的肉,半盆三苏的蔬菜和三苏的饭后点心。花三苏,面包随便吃。他以水当酒。卢梭太太当年就是个肥婆,风韵犹存,端坐在柜台旁;马里于斯去付账时,给伙计一个苏,卢梭太太给他一个微笑。然后他走了。花十六苏,他有一顿晚餐和一个微笑。
这个卢梭饭店,空酒瓶少,空水瓶多,与其说是餐馆,不如说是放松的地方,今天已经不存在了。老板有一个漂亮的绰号;大家管他叫“多水卢梭”。
这样,午餐四苏,晚餐十六苏;他的伙食费每天二十苏;每年合三百六十五法郎。加上三十法郎房租和给老女人的三十六法郎,另外还有一点小开支;马里于斯吃、住、用,一共四百五十法郎。衣服花去一百法郎,内衣花五十法郎,洗衣五十法郎。总共不超过六百五十法郎。他剩下五十法郎。他有富余。有时他借十法郎给朋友;库费拉克有一次竟能向他借到六十法郎。至于取暖,由于没有壁炉,马里于斯就“简化”了。
马里于斯总有两套衣服;一套是旧的,“平时穿”,另一套是新的,重要场合穿。两套都是黑的。他只有三件衬衫,一件穿在身上,另一件放在五斗柜里,第三件在洗衣妇那里。衣服穿旧了,他再更新。衬衫通常是撕破的,他只得将外衣扣到下巴。
马里于斯花了好几年时间,才达到满不错的局面。这几年是艰苦的,困难的,有几年要穿越,有几年要攀登。马里于斯一天也没有泄气。由于匮乏,他什么都忍受过;他什么都干过,除了借债。他担保从来没欠过别人一个苏。对他来说,欠债就是奴役的开端。他甚至想,一个债主比一个主人更糟;因为一个主人只拥有你的人身,一个债主却拥有你的尊严,还能践踏它。与其借钱,他还不如不吃东西。他有过许多天饿肚子。他感到凡是极端都能互相接近,一不小心,财产的失落会导致灵魂的卑贱,便小心翼翼地守住自己的尊严。有的话或举动,在别的场合下,他会觉得是尊敬的表示,现在觉得是卑躬屈节,他便挺胸昂首。他不愿退却,也不愿冒险。他脸上有一种严峻的红晕。他胆小到谨小慎微。
每逢遇到考验,他感到身上有一股秘密的力量在鼓励自己,有时甚至支持着他。心灵帮助身体,有时把身体托起来。他是惟一能忍受笼子禁锢的鸟。
在马里于斯的心中,他父亲的名字旁边,刻着另一个名字,就是泰纳迪埃。他天性热情、庄重,他给这个人罩上了光环,在他的脑际,这个无畏的中士在滑铁卢的枪林弹雨中救出上校,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他对这个人的回忆,从来不与对父亲的回忆分开,他在尊敬中把两者结合起来。这是两个等级的崇拜,大龛供上校,小龛供泰纳迪埃。使他越发感激涕零的是,他想到泰纳迪埃的不幸处境,他知道泰纳迪埃陷入其中,被吞没了。马里于斯在蒙费梅获悉不幸的旅店老板破产了。此后,他千方百计要找到线索,竭力到达淹没泰纳迪埃的苦难深渊里。马里于斯踏遍整个地区;他到过舍尔、蓬迪、古尔奈、诺让、拉尼。他全力寻访了三年,花光了他积攒的一点钱。没有人能告诉他泰纳迪埃的情况;人们以为他到外国去了。他的债主也在寻找他,但不如马里于斯那样热中,却一样顽强,就是抓不到他。马里于斯责备自己,几乎怨恨自己找不到他。这是上校留给他的惟一债务,马里于斯乐意践约偿还。“怎么!”他想,“我的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战场上,泰纳迪埃却冒着硝烟和枪林弹雨找到了他,把他扛在肩上,却并不欠他什么,而我欠泰纳迪埃很多,我不会在他奄奄待毙的黑暗中找到他,轮到我把他从死亡中救出来吧!噢!我会找到他!”为了找到泰纳迪埃,马里于斯宁愿失去一条手臂,为了让他摆脱贫困,宁愿献出全部的血。重见泰纳迪埃,为他效点劳,对他说:“您不认识我,而我呢,我认识您!我在这里,支配我吧!”这是马里于斯最甜蜜最美妙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