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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普吕梅街的牧歌和圣德尼街的史诗 第五卷 结局不像开端 · 六

[法]雨果2019年03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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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总是走得及时

黄昏来临,让·瓦尔让出门了;柯赛特穿衣打扮。她把头发梳成最适合她的式样,她穿上一件连衣裙,领口多剪了一刀,这样一开低,露出了颈窝,照姑娘们的说法,“有点不正经”。这并非不正经,但比其他方式更漂亮。她这样打扮,却不知为什么。

她想出去吗?不是。

她等待来访吗?不是。

黄昏时,她下楼来到花园。图散在面临后院的厨房里忙乎。

她开始在树下走动,不时用手撩开树枝,因为有的树枝很低。

她这样来到石凳旁。

那块石头还在那里。

她坐了下来,把柔软的素手搁在石头上,仿佛想抚摸它,感谢它。

突然,她有一种难以确定的印象,即使不看,也能感受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后。

她回过头,站了起来。

这是他。

他没戴帽。他显得苍白和消瘦。几乎分辨不出他穿的是黑衣服。暮色使他俊美的脑门变得灰白,眼睛覆盖着黑影。在无比柔和的雾气笼罩下,他有点像夜间出没的亡灵。他的脸被落日余辉和灵魂离世的念头照亮。

看来,这还不是幽灵,但已经不再是人。

他的帽子扔在几步外的灌木丛中。

柯赛特快要瘫倒,却没有叫出来。她慢慢地后退,因为她感到被吸引。他一动不动。她没有看他,却感到他的目光,感到不可言状的忧愁笼罩着他。

柯赛特后退时遇到一棵树,靠在上面。没有这棵树,她就会摔倒了。

这时她听到他的声音,她还从来未曾真正听过他的声音,这声音勉强超过树叶的沙沙声,喃喃地说:

“请您原谅我,我在这里。我心里非常难受,我不能这样活下去,我就来了。您看过我放在这石凳上的东西了吧?您认出我了吧?不要怕我。您还记得您看了我一眼那一天吗?已经很久了。这是在卢森堡公园,靠近角斗士塑像。还有您从我面前走过那一天呢?这是六月十六日和七月二日。快一年了。我有很长时间看不到您。我问过出租椅子的女人,她对我说,她再也看不到您。您曾住在西街一幢新楼四层的前楼,您看,我知道吧?我呀,我跟踪您。我要干什么呢?后来您消失不见了。有一次我在奥台翁的柱廊下看报,似乎看到您走过。我奔过去。但不是。这个女人的帽子像您的。夜里,我来到这里。别害怕,没有人看见我。我来就近看您的窗户。我轻轻走路,不让您听见,因为您也许会害怕。那天晚上,我站在您背后,您回过身来,我逃走了。有一次,我听到您唱歌。我很幸福。我透过护窗板听您唱歌,这使您不快吗?这不会使您不快。不会,是吗?您看,您是我的天使,让我来呆一会儿吧。我相信我快死了。您知道就好了!我呀,我崇拜您!请原谅我,我对您说话,我不知道我对您说什么,我也许让您生气;我让您生气吗?”

“噢,妈呀!”她说。

她身子一软,仿佛要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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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住她,她倒了下去,他把她抱在怀里,紧紧搂着,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扶住她,自己却摇摇晃晃。他觉得脑袋里仿佛充满了烟;闪电从他眉宇间掠过;他的想法消散了;他觉得完成了一项宗教仪式,犯下渎圣罪。不过,他感到这个迷人姑娘的身体靠在自己胸口,不是没有一点欲望。他被爱情弄得昏昏然。

她捏住他的一只手,按到自己的心窝上。他感到信纸在那里。他嗫嚅着说:

“您爱我啰?”

她回答的声音非常低,只是一股气息,几乎听不清:

“别说了!你知道的!”

她把涨红的脸藏在俊美而陶醉的年轻人的怀里。

他跌坐在石凳上,她坐在他身边。他们不再说话。繁星开始闪烁。他们的嘴唇是怎样相碰的呢?鸟儿怎样歌唱,冰雪怎样消融,玫瑰怎样开放,五月怎样春色满园,黎明怎样在黝黑的树丛后,在打颤的峰顶上泛白的呢?

一个吻,这就是一切。

两个人瑟瑟发抖,他们在黑暗中用闪闪发亮的眼睛对视。

他们既不感到黑夜凉爽,石头冰凉,地面潮湿,也不感到草地湿漉漉,他们相对而视,他们的心充满了思绪。他们手执手,却不知道。

她不问他,甚至没有想过,他怎么进来的,怎样进入花园的。她觉得他在这里非常普通!

马里于斯的膝盖不时碰到柯赛特的膝盖,两人都颤抖一下。

柯赛特隔一会儿咕哝一句。她的心灵在嘴唇上颤抖,仿佛一滴露水在一朵花上颤抖。

他们慢慢交谈起来。互诉衷肠代替了心满意足的沉默。他们的头顶上,黑夜是宁静的,星光灿烂。这两个人,像精神一样纯洁,互相诉说一切,他们的梦,他们的迷醉,他们的出神,他们的幻念,他们的虚弱,仿佛他们从老远相爱,互相祝愿,还有他们见不到面以后的绝望。他们亲密无间,到了无以复加的理想程度,互相倾诉最隐蔽、最神秘的思想。他们怀着天真地相信幻想的态度,互相诉说爱情、青春和剩下的童稚使他们的头脑所产生的一切。这两颗心互相和盘托出,过了一小时,年轻人拥有了少女的心灵,而少女拥有了年轻人的心灵。他们彼此渗透,彼此迷恋,彼此醉心。

他们说完,说尽以后,她把头搁在他的肩上,问他:

“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马里于斯,”他说。“您呢?”

“我叫柯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