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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 4

刘和平2018年12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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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背影站起来:“不要找我了,我今天就要离开北平。今后的工作,组织上另外会派人跟你接头。还有,一级向一级负责。你向我汇报的事,不要告诉经纶同志。”

严春明也跟着站起来,脸上立刻浮出一丝委屈和忧虑:“组织上如果不信任我,我愿意接受审查。”

那背影:“你的思想最近很成问题。是不是越接近革命胜利越是对自己患得患失!中央的精神都给你们传达了,好好工作,同时加强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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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春明只得答道:“是。”

燕京大学东门外文书店二楼。

“组织上如果不信任我,我愿意立刻接受审查。”梁经纶说的竟是严春明刚才说的同样的话,只是加上了“立刻”二字,加重了语气。

严春明立刻严肃道:“经纶同志,组织上对你的工作是肯定的。但是,你的思想最近有些问题,越是接近革命胜利,越不能患得患失。”

梁经纶沉默了,少顷又抬起了头:“我接受批评,但我不承认自己有什么患得患失。如有忧患,也是对革命工作的忧患。北平是全中国的文化中心,进步青年向往革命、向往建立一个新中国,我们没有理由阻挡他们的革命热情!革命也不只是我们这些共产党员的事,更不只是野战军的事。毛主席早就说过,革命是全体被压迫被剥削的中国人民对帝国主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自觉反抗!现在革命正处于人民和反动政权的决战阶段。我同意上级‘七六指示’精神。可‘七六指示’也只是告诫我们要注意斗争策略,并没有叫我们把群众尤其是进步学生拒之于革命的门外。现在国民党政权已经在东北、华北和中原与我军拉开了决战的态势。可他们的经济已经濒临全面崩溃,所依赖的主要是美国的援助。正因为害怕失去美援,害怕全国人民在城市掀起巨大的反对浪潮,他们才装样子派出一个什么五人调查小组到北平走过场。方孟敖的大队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最好对象,如果能够发动这个大队对国民党内部的腐败进行真正的清查,北平就能够掀起一个新的革命高潮!这对我们野战军在前方与国民党军决战是最有利的支援!春明同志,服从上级是我们地下工作铁的纪律,这一点我懂。但是,作为每一个党员都要独立地真正地理解中央的精神。这一点毛主席就是我们的光辉典范。毛主席在每一次革命关键时刻都从来不相信教条主义,包括共产国际的瞎指挥。我以一个党员的名义,再次郑重地向组织建议,立刻组织一批外围进步学生,主要是经济系的学生去帮助方孟敖大队清查国民党对民生物资的贪腐!害怕犯错误,失去了这个机会,让国民党利用什么五人小组欺骗全国人民,我们才是真正的患得患失!我的想法说完了,请春明同志做决定吧。”

严春明也激动了,站了起来,在不大的阅览室内来回踱步。

突然,他站住了:“把你的详细想法都说出来。只要能对夺取全国革命的胜利做出我们的贡献,犯了错误我承担!用事实向组织证明,我们干革命从来没有为了个人患得患失。”

梁经纶十分感动:“我这就向你详细汇报。”

北平市警察局局长办公室外,那个孙秘书又坐到会议室靠办公室门外的桌子前处理文牍了。

显然徐铁英又在办公室秘密会见要紧的人物,商谈要紧的事情了。

“铁英兄!徐局长!”马汉山又出现在这里,这回是真急了,没有肉的那张黑脸上筋都暴了出来,“如果你都不相信我,我就只有破罐子破摔了!”

徐铁英显然没有第一次在这里见他时那种热情,中统的那张脸拉下来还是十分可怕的:“什么破罐子?怎么摔?摔给谁看?我倒真想看看。”

马汉山本身就是军统,知道中统和军统的人一旦撕破脸接下来就是你死我活,见徐铁英这般模样,哪敢真的摔什么罐子,跺了一下脚:“那这样好吗?你如果愿意,我就在这里借你的电话用一下,你亲自听听扬子公司那个皇亲国戚是什么嘴脸!”

徐铁英:“什么叫皇亲国戚?你这是在骂总统呢,还是骂夫人?马局长,在党国工作也好几十年了,江湖上那一套最好收敛些。侯俊堂要是没有在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占股份,他会调动国军那么多飞机帮你们走私吗?不要忘了,侯俊堂被送上断头台,是本人查的案子!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什么?当时审侯俊堂时我就完全可以把你拉进案子里去!是不是要我把你当时写给我的信送给国防部预备干部局?”

马汉山完全虚脱了,自己在沙发上坐了下去,自己拿起那杯茶一口喝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这一辈子我再不叫你铁英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爹,好不好?都跟你说了吧,侯俊堂在那几家公司里一共占了20%的股份。”

说完马汉山又端起杯子喝茶,却没有水了,他居然又端起了徐铁英那杯茶一口喝了,然后便沉默在那里。

徐铁英的脸色立刻缓和了——20%!他的脑子里浮现出崔中石在中统他的办公室写的那行字:

铅笔,党员通讯局的信笺纸,20%的那行字,破折号,然后是一个大大的“您”字!

完全对上了!

徐铁英站了起来,提起了暖水瓶,给马汉山的杯子倒满了,却没有给自己的杯子续水——马汉山那口黑牙,自己那杯茶是不能再喝了。

徐铁英:“不是做老兄的说你,在党国干事,总得有一两个真朋友。谁管用了就把谁当朋友,不管用了就把人当草鞋,最后就光着脚吧。你现在能告诉我侯俊堂占有20%的股份,这就还是把我当朋友。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他有这么多股份吗?当然,这也不全是侯俊堂一个人的股份。现在侯俊堂死了,在他手下分股的那些空军再也不敢来提股份的事。可你们这20%股份总不能没有交代吧?那可是死了一个中将,死了一个上校,还死了几个国军王牌飞行员剩下的。你们吞得下去吗?现在说说,扬子公司那个什么孔总怎么说的?”

马汉山:“确实是我刚才说的那样,一万吨大米现在还没到位,侯俊堂的20%股份提也不提,他们真是太黑了!”

徐铁英:“你怎么想?”

马汉山:“徐兄,我现在脑子里全是空白,我能怎么想?总不成我把背后这些事都向杜万乘和曾可达说出来吧?”

徐铁英理解地点了点头:“要怎样才能让那个孔总经理有些惧怕,这你总应该明白吧?”

马汉山开始想:“他们当然也不是什么也不怕。比方说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所有的账都是他们管着,可方行长也不会跟孔家作对呀。”

徐铁英:“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明白,在这件事上他们要是还这么黑,中央银行北平分行就不会再给他们背黑锅!两个人,一个是崔中石,一个是方孟敖。你露个风给孔家,再不识相,有这两个人就够他们好看的了。”

马汉山:“可崔中石和方孟敖也不会听我的呀。”

徐铁英带有一丝可怜地笑了一下:“当然不会听你的。我只叫你传个话过去。这总做得到吧?”

马汉山立刻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混账王八蛋的!刚才居然还在电话里骂我。老子反正没有退路了,赤脚的不怕他穿鞋的!”

徐铁英:“也犯不着置气。你把话原原本本带到就行。孙秘书!”

孙秘书推开门,从屏风那边出现了。

徐铁英:“你立刻通知方孟韦副局长,南京到北平的那趟列车五点半就到站了。说我说的,你代表我,和方副局长一起去火车站接北平分行的崔副主任。”

“是。”孙秘书立刻答道,“我这就去。”走了出去。

马汉山这才恍然悟出了些什么,望着徐铁英:“有底了!铁英兄,扬子公司那边我这就去摊牌!”大步走了出去。

徐铁英的目光望向了那两只茶杯,皱了下眉头,两手各用两指轻轻夹着两只茶杯,离身子远远的,向卫生间走去。

方邸洋楼一楼客厅。

何孝钰又被谢木兰“拉”到方家来了。

多了一个程小云在陪着她们,方步亭坐在客厅里反而没有昨天在谢木兰房间那种慈祥自如。

谢培东仍然飘忽不定,张罗了一下茶水,又去厨房张罗蔡妈、王妈准备晚饭。

“小妈。”只有谢木兰能够打破有些难堪的沉寂,“听说你曾经跟程砚秋先生学过程派,我爹还说您比那些上台的唱得还好。怎么从来没有听您唱过?”

程小云应付地笑了一下,慢慢望向了端坐的方步亭。

“是大爸不让您唱?”谢木兰一定要把气氛挑起来,转向方步亭,“大爸,是吗?”

方步亭没有表情,当然也没有回答她。

“程姨。”何孝钰接言了,“我爸也很喜欢程派,您能不能教教我?”

说到这里,何孝钰悄悄地望向了方步亭。

方步亭这时不能没有态度了:“孝钰要是有这个孝心,哪天我带你去见程砚秋先生,请他亲自教你。”

“要拜程先生,方叔叔,我爸比您更容易。”何孝钰加入了调和气氛的行列,“我就是想拜程姨做老师,让程姨教我。以后也免得我爸和您老叫我唱上海的那些老曲子。方叔叔不会不答应吧?”

方步亭望着何孝钰,目光很深,脸上带着微笑:“你真要程姨教你,就把她接到你家里去,她一边教你一边学,你爸听了也高兴。好吧?”

“我今天就想让程姨教一段。”何孝钰一向文静,今天却反常地活跃。

“今天不行了。”方步亭站了起来,“孟韦马上就要回了。还有崔副主任从南京回来立刻要向我谈公事。木兰,你陪孝钰到园子里走走。叫你爸到我房间来,让你小妈到厨房张罗晚饭。”

大家都站起来,目送着方步亭登上二楼的楼梯。

方邸洋楼二楼行长办公室。

谢培东来了,方孟韦也不知何时回来了。二人都没有坐,都站在方步亭那张大办公桌前。

方步亭独自坐在办公椅上沉思着,慢慢抬起头来:“培东,你说徐铁英为什么要叫孟韦和他的秘书去接崔中石?”

谢培东:“一句话,醉翁之意不在酒。”

方步亭转望向方孟韦:“明白你姑爹这句话的意思吗?”

方孟韦:“姑爹干脆说明白些吧。”

谢培东望着方步亭。

方步亭示意他说下去。

谢培东:“一是为了党产,这是他必须完成的任务,也是中央党部派他来北平的主要目的。二嘛,这个时局谁不想退路?徐铁英也缺钱花呀。”

方步亭立刻点了下头。

“党国迟早要亡在这些人手里!”方孟韦的意气立刻冒了出来,“要是为了第一条我挡不住他。要是连他也想趁机来捞钱,我虽是副局长,还真不认他这个局长!”

方步亭深望着儿子:“不是钱的问题了。看起来徐铁英还没有怀疑崔中石。最关键我们得尽快弄清楚崔中石到底是不是共产党。这才是身家性命攸关的事啊!”

“孟韦,行长的话你听明白没有?”谢培东立刻提醒方孟韦。

方孟韦沉默着。

谢培东:“要沉住气,千万不要跟徐铁英过不去。把崔副主任接回来,见面时你也一定要像平时一样。他到底是不是共产党,行长和我会搞清楚。”

“姑爹的话你记住了?”方步亭深以为然,紧望着儿子。

“我知道该怎么做。”方孟韦答道,接着看了一眼手表,“五点了。爹,姑爹,我去火车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