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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 4

刘和平2019年01月0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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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经纶:“‘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何其沧倏地坐直了身子:“真要做千古罪人,那也是我!去吧,天亮前帮我将那篇论文打完。”

“先生……”

“去!”

“是。”梁经纶站起时眼中已有泪星,走到那架英文打字机前端然坐下。

何其沧眼望着上方,略带吴侬口音的英语在深夜的小屋回响。

梁经纶的手指。

一起一伏的键盘。

打印机吐出的纸头上赫然出现了两行整齐的英文黑体标题!

《论当前中国必须实行币制改革及签署中美历史补偿协议之关系》

标题刚打完,突然一道光从楼下掠来,扫过窗前梁经纶的脸!

梁经纶的手停在了键盘上,倏地望向窗外。

何其沧也看见了那道扫过的光:“是孟敖的车来了?”

梁经纶:“好像是……”

院门外接着传来了吉普车嘎的刹车声。

梁经纶:“我们还接着打吗……”

“他是来找孝钰的……”何其沧的思绪显然被打乱了,“接着打。你先打,打完一段我再看。”说完,闭上了眼。

“是。”梁经纶的手指在键盘上沉重地敲击起来。

何宅一楼客厅内,何孝钰早已静静地开了客厅门,等着方孟敖:“见过姑爹了?”

方孟敖没有回答,依然站在门外,听二楼打字机声如在耳边,十分清晰,低声反问:“爸爸好了?”

何孝钰:“输了液,叫我熬粥。现在他们可能是在打美援合理配给委员会的报告……你还没告诉我,见过姑爹了吗?”

方孟敖:“能不能跟我出去,出去说。”

何孝钰更压低了声音:“这个时候?”

方孟敖:“上去,告诉你爸,十二点回来。”

何孝钰:“这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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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孟敖吗?”何其沧突然出现在二楼栏杆前。

何孝钰一惊,转身望向二楼。

因二楼房间的打字机声一直未曾间断,方孟敖居然也没察觉何其沧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有些尴尬:“何伯伯……”

何其沧:“还在惦记木兰的事吧?”

何孝钰:“是的,爸爸……”

何其沧:“粥不要管了,关了火,你们出去走走。”说着,转身慢慢向房间走去。

何孝钰去关火了。

方孟敖依然站在门外。

望着二楼何其沧的背影,方孟敖更加强烈地感觉到父辈们真的老了,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也已经不能承担未来的中国了……

青年航空服务队营房门外。

今晚是陈长武站岗,见队长的车停了,又见队长下了车关了门,绕过了车头,刚想迎上去,脚一下子又钉住了,睁大了眼。

队长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何孝钰坐在里面!

“到这里来干什么?”何孝钰看着营房门口的陈长武,看着洞开的营房门。

陈长武慌忙将头转了过去。

何孝钰再看车门旁的方孟敖时,又发现了他下午在木兰房间的眼神,心立刻揪了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一路上都不说?”

方孟敖:“进去吧,进去再说。”

何孝钰只好下了车。

脚步声近了,陈长武不能再装没看见了,转过了头,敬了个礼:“队长,何小姐。”

何孝钰礼貌地点了下头。

方孟敖:“弟兄们都睡了?”

陈长武:“都睡了。”

方孟敖:“叫大家都起来,穿好衣服。”

“是。”陈长武转身走进了营房门。

营房内,方孟敖领着何孝钰进来了。

陈长武:“敬礼!”

好在是夏装,穿起来快。十九个人,十九个空军服,都已站在自己的床头,同时敬礼:“何小姐好!”

何孝钰窘在那里。

“手都放下吧。”方孟敖看着自己这些队员,眼中立刻有了温情,“告诉大家,下午抓的学生都放了。”

“是!”回答充满了欣慰。

方孟敖:“可能还有行动。大家到外面待命吧。”

“是!”两行队列夹着方孟敖和何孝钰走出了营房。

两人走进方孟敖房间。

窗外有灯,天上有月,两人静坐在柔光如水的房间。

原来驻兵一个营的营房,现在只驻着青年航空服务队和青年军一个警卫排,郊野空旷,远近草地中蛩鸣四起,声声递应。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方孟敖望着窗外念了这两句诗,停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木兰的事,姑爹问了城工部,城工部回电了。”

何孝钰睁大了眼:“怎么说的?”

方孟敖:“《木兰辞》里的两句诗。”说到这里又停下了。

这显然是要自己想了。

何孝钰想了想,眼一亮,激动地问道:“是不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方孟敖:“是。”

“木兰到解放区了!”何孝钰倏地站了起来。

方孟敖没有丝毫激动,望着窗外的神情依然忧郁。

何孝钰的眼神又慢慢变了:“还有别的消息?”

“没有。城工部回的就是这两句话。”方孟敖,“你不觉得这两句话回得太隐晦吗?”

何孝钰想了想:“也许是地下电台的规定,不能说得太明白。”

方孟敖摇了摇头:“我感觉是姑爹还有城工部在瞒我,不能说假话,又不敢说真话。”

何孝钰:“姑爹和城工部为什么要瞒你?又是你的直觉……”

“这跟直觉没有关系。”方孟敖也站起来,走近了何孝钰,握住了她的手,“城工部回电里还提到了一首诗……”

何孝钰也握紧了他的手:“什么诗?”

方孟敖:“南北朝的另外一首诗……”

何孝钰:“《孔雀东南飞》?”

方孟敖:“是。”

何孝钰:“引了什么诗句?”

方孟敖:“没有引诗句,就是《孔雀东南飞》。”

何孝钰感觉到方孟敖要告诉自己重要的信息了,竭力镇定:“什么意思?”

方孟敖:“答应我,告诉你后,多大的意外也要能够承受。”

何孝钰:“我能承受。”

方孟敖紧紧地盯住何孝钰的眼睛,又过了片刻:“城工部提到的《孔雀东南飞》是蒋经国制定的一个秘密行动方案。”

何孝钰睁大了眼。

方孟敖:“执行这个方案的两个人都与你有关。”

何孝钰屏住了呼吸。

方孟敖:“这两个人,一个是我,代号焦仲卿。”

何孝钰惊了:“姑爹知道吗?还有组织知道吗?”

“知道。”方孟敖,“还有另外一个人,代号刘兰芝,组织也知道,但一直装着不知道……你刚才答应我的,说出这个人你要能够承受。”

何孝钰立刻有了预感,只觉浑身发冷,靠近了方孟敖。

方孟敖抱紧了她:“这个人就是梁经纶。”

何其沧的房间里,窗开着,门也开着,有夜风穿过,梁经纶的额上依然不断涌出密密的汗珠。

手指敲击着键盘如波浪般起伏。

躺椅上的何其沧身上盖着那条薄毯在键盘声中已然睡着了。

打字机吐出的纸上,一行新的英文出现了。

中文意为:

严重的通货膨胀在推动共产主义思潮汹涌澎湃!

严重的贪污腐败在促使通货膨胀愈演愈烈!

呼吁美国政府履行战时援华法案,推动民国政府币制改革……

梁经纶脸上的汗珠越来越密,手指越敲越快。

何孝钰的泪水已经在方孟敖胸前湿成一片!

“木兰的事是不是因为梁经纶?!”停了哭,何孝钰揪紧方孟敖的衣服望着他,“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组织为什么还要装着不知道?!”

方孟敖:“你问的组织是谁?崔叔已经死了,后来我认识的只有你和姑爹。”

何孝钰有些清醒了,慢慢松开了揪方孟敖的手,贴在他的背后:“姑爹还跟你说了什么?”

方孟敖:“什么也没说,只说木兰去了解放区。我感觉是因为币制改革,中央跟国民党南京开始了上层较量……这场较量已经不是姑爹能够把握,也不是城工部能够把握的了。今天木兰的事肯定与梁经纶有关,也与我有关。我明明知道,牵涉到币制改革,牵涉到‘孔雀东南飞’,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我却什么也不能做,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痛苦,无助,自责——何孝钰这时才真正强烈感受到这个男人了!

头贴在他胸前,一个多月来的情景纷乱地切换出来:

大街上飞驰的吉普一百八十度猛地停在自己和木兰面前!

方家客厅他一把将木兰横抱在胸前!

永定河里他把自己托出水面,满眼金色的蓝天!

今天上午发粮现场他在粮袋上面对无数的人群和震耳的枪声……

太多太多场景,无法再想了,何孝钰一把抱紧了他:“希望我做什么,告诉我……”

方孟敖也抱紧了她:“你会听我的吗……”

何孝钰贴在他胸前:“我会……”

方孟敖:“找个理由离开北平,离开我和梁经纶。姑爹那里我去说。”

何孝钰倏地抬起了头,直望着方孟敖的眼:“叫我去哪里?”

方孟敖:“解放区,或者是香港,什么地方都行。让姑爹请组织安排。”

何孝钰望着他:“组织不会安排,我也不会离开。”

方孟敖握住了她的双臂:“接下来最危险的就是你,还不明白吗?”

何孝钰:“最危险的是你,还有姑爹。你们留下,叫我离开?”

方孟敖:“我是男人,我们都是男人,明白吗?”

何孝钰:“共产党还分男人女人吗?”

方孟敖松开了她:“在我这里永远要分!接下来我要跟梁经纶在一起,你还能吗?从今天起他们瞒我,我也瞒他们,天上地下决一死战,能叫你去吗?”

何孝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不相信,我们现在就一起去见梁经纶,你看我敢不敢面对!”

方孟敖只觉一股血潮涌了上来,猛地转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何孝钰被他撂在这里,想了想,依然站着,没有跟他出去。

一阵嘹亮的军号声惊醒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