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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 2

[古罗马]马可·奥勒留2019年11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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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试着过一过好人的生活吧——好人满足于自己从整体那里分得的东西,满足于自己正当的行为和仁慈的性情。

26 你已经认清了那一点,现在再看这一点。不要让自己烦恼不安,要保持内心的单纯。有人做了错事?那他错待的是他自己。你遇上了某件事?没关系。所有发生的事,都是整体从一开始就安排好的,是从你本人的命运中提取出来的。总之,人生短暂:应当抱着正当的理性和公正的态度,只争朝夕。保持清醒,保持放松。

27 宇宙要么井然有序,要么纷繁复杂,却依然暗含秩序。若非如此,整体混乱无序的话,你心中那套隐秘的秩序又岂能维持?何况尽管万物迥然相异,它们依然彼此渗透,彼此呼应。

28 邪恶的品格,柔弱而固执的品格,残忍或愚蠢之徒的品格:幼稚、愚笨、虚伪、粗俗、贪婪、暴虐。

29 如果某人并不了解宇宙中都有什么,那他便与外人无异,如果他不了解宇宙中发生的事,那他也与外人无异。如果他逃避社会的准则,那他便形同逃犯;如果他闭上心灵的眼睛,那他便形同盲人;如果他仰赖他人,而不是毕生所需皆备于心,那他便形同乞丐;如果他对自己的命运感到不满(因为正是自然生成了命运,正如自然让你来到世间一般),躲到一旁,脱离共通的人性,那他便形同宇宙的毒瘤;如果他将自己的灵魂,从所有理性存在合为一体的灵魂中分裂出来,那他便是畸零人。

30 有位哲人没有汗衫,还有一位没有书本。还有一位半裸着身子,“我没有面包,”他说,“但我忠于理性。”而我拥有全部知识的食粮,却不忠于理性。

31 要热爱你习得的技艺,从中获得慰藉。在余生中,将自己诚心诚意地完全奉献给众神吧,绝不要充当任何人的暴君或奴隶。

32 就以韦斯巴芗(2)的时代为例,来思考一下吧。你会看到,一切并无不同。人们结婚、生子、患病、死亡、争斗、饮宴、经商、务农、谄媚、竭力争取、猜疑、密谋、祈求他人死去、怨天尤人、陷入爱河、积攒财富、渴望获得执政官的职位和王位。如今,他们的生命早已消逝殆尽。

(2) 韦斯巴芗(Vespasian),古罗马皇帝(6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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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图拉真(3)的时代。同样,一切并未不同。那个生命也已经消逝。

(3) 图拉真(Trajan),罗马帝国安东尼王朝的皇帝(98—117)。

同样,再看看其他的时代和各国的历史吧,看看有多少人苦苦拼搏,很快便倒地死去,化作尘埃。先回顾一下你亲眼见过的那些人吧,他们徒劳地抗争,不肯按天性构成行事,不愿牢牢保持它,不认为它足够受用。因此,你要切记,对每件事的关注要适可而止——这样,只要你不在无关宏旨的事上投入太多时间,就不会感到沮丧。

33 古人常用的词语,如今已然废弃。旧时显赫的声名,也会湮没无闻——卡米卢斯(4)、凯索、沃来苏斯、丹塔图斯,还有比他们稍晚一些的西庇阿(5)和加图、奥古斯都(6)、哈德良(7)和安东尼(8),莫不如此。万事万物都会销声匿迹,很快便沦为虚妄,被人彻底遗忘。况且我说的还是一度彪炳煊赫的人物:换作别人,一旦咽气,很快就“销声匿迹,不为人知”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永志不忘又能如何?根本毫无意义。

(4) 卡米卢斯(Camillus),古罗马将军,毕生征战,屡建功绩,曾六度担任行使执政官权力的军团长、五度担任独裁官。

(5) 西庇阿(Scipio),此处可能指大西庇阿(约前236—前184),古罗马统帅,前205年任执政官,后又任监察官、执政官等职。

(6) 奥古斯都(Augustus),古罗马帝国第一代皇帝(前27—14),原名屋大维,公元前27年迫使元老院给以“奥古斯都”称号。

(7) 哈德良(Hadrian),古罗马皇帝(117—138),生于西班牙,从军随图拉真转战各地。图拉真死后,被军队拥立为帝。

(8) 安东尼(Antoninus),指前文第一卷中出现的奥勒留的养父——安东尼·庇护皇帝,后文第六卷中也有提及。

那么,人应当把什么当成奋斗目标呢?只有一个,那就是端正的思想、有益公众的行为、诚实无伪的言辞,欣然接受发生的一切,将它们视为在所难免与可以理解的,源于同样可以理解的源头。

34 将自己欣然交给克洛索(9)吧:让她凭自己的意愿,将你的命运之线编进任意一张罗网里。

(9) 克洛索(Clotho),希腊神话中纺织命运之线的女神。

35 记忆与记忆的对象,两者都转瞬即逝。

36 要始终留意那些因变化而生的事物,要让自己习惯这一想法:整体的本性最爱做的,便是将一种存在形式转变成另一种,后者与前者虽然相似,却是新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存在的一切都是后续事物的种子,你认为“种子”只是放入大地或子宫的东西——这样想未免太没有哲学眼光了。

37 你大限将至,可你还没有做到头脑清醒,不受困扰,无惧外在的伤害,待人和蔼,确信公正行事才是唯一的明智之举。

38 看一看主宰人们的意念吧:看看哪些东西,就连智者也要回避,或者追求。

39 你眼中的危害,并不在支配他人心灵的意念之中,也不在环境的任何变化之中。那它存在于何处?在你体内判定有害的那个部位里。所以只要不做这样的判断,就万事大吉了。哪怕与之相邻的部分,你的躯体,受到刀割火烧,伤口化脓坏死,即便如此,你体内判断这类事情的那份本领也应当保持平静。就是说,它不该评价孰好孰坏,这些事既有可能发生在坏人身上,也同样有可能发生在好人身上:既然不论人的生活是否合乎自然,都有可能遭遇这些事,那么这些遭遇本身也就无所谓合乎自然之道还是违背自然之道了。

40 始终把宇宙当作既有形体也有灵魂的生物来看待:思考万物如何融入它的意识;单一的冲动如何支配它所有的行为;万物对发生的一切,是如何配合的;它是怎样一张纵横交错的罗网。

41 正如爱比克泰德常说的那样,人就是背负着躯壳的灵魂。

42 变化:其过程中,不存在固有的恶;其结果中,不存在固有的善。

43 有一条造物之河,时间便是其汹涌的水流。某个事物刚刚进入视野,就被冲走了,另一样事物又沿河而下:它也会被席卷而去。

44 所有发生的事,都像春华秋实一般,让人习以为常。疾病、死亡、污蔑和阴谋——还有让愚人欢喜或痛苦的种种,都是一样。

45 后来发生的事,跟先前发生的事,总是密切相关。两者并非迥异之事的简单并存,也不是光有先来后到的分别,而是存在着理性的联系:正如现存的事物彼此和谐地联系在一起,事情承前继后的顺序,不单呈现出连续性,还呈现出奇妙的内在关联性。

46 永远不要忘记赫拉克利特的话:“土灭水生;水灭气生;气灭火生,循环往复。”还要记住他对那个忘记归途的人所作的描绘;他说人们总跟他们最密切的伙伴——统治一切的理性——发生分歧;他说平常之事也会让人们感到惊异;我们的言行决不能像睡梦中的言行那么迷乱和谵妄;我们不应该像子女听从父母之言那样,单纯地听信人言。

47 比如说,某尊神告诉你,你明天就会死去,或者,最晚会在后天死去,你会觉得,一日之差无关紧要,除非你是彻头彻尾的懦夫(这段时间算得了什么呢):所以,不论是多年之后死去,还是明天死去,你也应该觉得两者差别不大才对。

48 时常想想,有多少医生曾望着病人愁眉不展,后来自己也死去了;有多少占星家曾郑重其事地预言别人的死亡,后来自己也死去了;有多少哲人曾没完没了地思考死亡或不朽,后来自己也死去了;有多少英雄曾杀敌无数,后来自己也死去了;有多少暴君曾运用手中的权柄,摆出可怕的傲慢姿态,草菅人命,仿佛他们能永垂不朽,后来他们也死去了。想想有多少城市已经消亡——海利斯、庞贝、赫库兰尼姆(10),还有很多,数不胜数。再想想你认识的那些人,他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一个参加完朋友的葬礼,自己也故去了,然后又走了一个——这一切都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由此可以得出什么结论?你应当看清人生的短暂和卑微。昨天还是一摊精液,明天就化作干尸或飞灰了。

(10) 赫库兰尼姆(Herculaneum),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一座古城。公元79年维苏威火山爆发时同古城庞贝一起被毁。

所以人度过这段短暂的时光时,应当顺应自然,最后欣然离去,就像橄榄熟透以后,就会掉在地上,对滋养它的大地送上祝福,对让它成长起来的树木满怀感激。

49 要像稳若磐石的海岬一般,听任海浪撞击,屹立不动,四周翻滚的波涛便会归于沉寂。

“遇上这样的事,是我运气不好。”不,你应该说:“我运气不坏,尽管遇上这样的事,我依然经受得住,并不感到痛苦,既没被此时此刻压垮,也没有对未来心生畏惧。”因为这样的事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但并非每个人都能经受得住,不觉得痛苦。所以何必认为此事不幸居多,而不认为你能经受得住,本身就是幸运呢?或者笼统地讲,你会把没有背离人性的事称作不幸吗?你会把与人性的目标并不相悖的事,说成是背离人性的吗?

这就是了。你已经知晓了人性的目标。这件事里可曾有什么地方,能妨碍你公正、高尚、克己、明智、审慎、诚实、高贵、自由吗——或者能妨碍其他令人性趋于完善的品性吗?所以不论今后发生了什么,哪怕发生了教人悲伤的事,也要秉持这样一条信念:“没有什么不幸。能够毫不动摇地背负,本身就是幸运。”

50 有一种方法,虽然没有多少哲理性,不过也能帮我们恰如其分地看待死亡,那就是审视一下长寿之人的名单。比起早夭之人,他们赚到了什么?不管怎么说,如今他们也都入土了——卡狄基阿努斯、法比乌斯、尤利安努斯、莱皮杜斯,还有所有像他们一样,参加过许多场葬礼,后来也下葬入土的人。其实,我们必须走过的路途十分短暂:我们囿于这样虚弱无力的身躯,走得辛辛苦苦,没有像样的陪伴。所以活着算不上什么福祉。看看你身后那道时间的深渊,再看看前面无尽的时光。身处这般境地,只活三天的婴孩,跟寿比三代的老者又有什么分别?

51 永远取近道而行,自然之途便是近道。然后,一言一行都要健康向上。只要树立了这般决心,便可免受劳苦,无需操纵他人,无需炫耀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