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伤无所依 · 9
玖月晞2018年10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他表情木了木,隔一会儿,说:“其实,弗洛伊德的学说与现代的心理分析和精神研究领域有很大差别。不过,虽然很多当代学者认为他的理论不具普遍意义,甚至不科学,却不能否认他对心理学这个学科的深远影响。”
甄意好笑,他还是和少年时一样古板木讷。别人觉得枯燥,她却觉得分外有趣。
“你说那些我都不懂,对我这普通人来说,精神病和神经病没有区别,什么心理学和精神分析也没区别,就知道在这领域有个弗洛伊德,他很厉害。你和他一样厉害。”
她满不在乎的样子,他竟有些羞,很认真地摇摇头:“我远不及他厉害。”
甄意在心里偷偷乐了,又没真拿你和他比,只是打个比方而已,言格你这个木头。
看他赧然,她更可劲儿地逗他:“言格,我从小就觉得你超厉害的,什么都知道。”
他微微抿唇。
她歪头看他,吃吃地笑:“弗洛伊德那么远,你那么近。对我来说,可不是你比他厉害?”
他脸上浮起一丝绯红,别过头去,不看她了。
他们已走到大楼门口,言格先走出去,拉着玻璃门等她出来。甄意抬头,阳光刚好洒在他和玻璃上,闪闪的,像在钻石的世界,透明,干净。
他淡雅的容颜在灿烂的阳光中丝毫不逊色,白皙的脸融化在光线里,眼眸却十分清晰,澄净明澈,有股子让人想沉进去安睡的宁静。
甄意一口气呼不出来,低头走出去,等他退一步缓缓合上门,才呼出悬在胸口的气息,继续:
“警方肯定问过了,吴哲现在的情况能够杀人吗?”
言格低眸想了一下:“我只能说,他的病情比较严重,已经没有自我意识。不管他做什么,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甄意望着塑胶网那边欢快的神经病们,有些失望:“就是说,可能会杀人了。”
“比起杀人,我更偏向对他用‘自卫’这个词。”他身姿修长而挺拔,洁白的褂子一尘不染,在风中翻飞。
“意思是只有别人对他造成威胁时,他才会反击?”甄意再度来了精神,仿佛潜意识里想把吴哲和案子划清关系。
“但是……”言格身形稍顿,说,“普通人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也会被他理解成威胁。这也是为什么他是警方的嫌疑人。”
吴哲可能杀人吗?甄意望着窗外思索,她不希望警方打扰吴哲,却又希望警方多盯着吴哲少注意宋依。现在宋依的境遇非常糟糕,偏偏她还死撑着。外界的议论甚嚣尘上,事务所里关心起甄意的人也越来越多。坐进办公室才半小时,来问她进展的人络绎不绝。
“宋依怎么样了,我超喜欢她演的戏,甄意你要加油啊!”
“有没有想好对策,需不需要我帮忙?”
甄意一一回应:“还没到那一步,不急。”她知道虽然背地里有人对她稍稍不满,但不至于钩心斗角。关键时,大家还是会拧成一股绳。
杨姿也担忧:“意,新闻说宋依是嫌疑人,警察开始走访她身边的人了,怎么回事?”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也是看新闻。”甄意不急,可这样不联系也不是个事儿。
她给宋依的助理打电话,得知她在市区拍戏。
出办公室,同事聚在一起讨论连连看,杨姿笑话没技术含量,江江则说不动脑子才好玩。大家纷纷站队,见了甄意,问:“甄,你玩游戏吗?”
“当然。”中学时,她打遍天下无敌手。“你喜欢玩难的还是简单的?”
“当然是玩男的,”甄意笑,“越刺激越好。”
杨姿:“听见没,玩难的。”
甄意到了门口,回眸一笑:“嗯,玩男的;没男的,女的也行。”
众人:“……”
乘上电梯,电话响了,是言格的办公室。
“现在忙吗?”他嗓音清隽,让甄意莫名心跳漏一拍,“准备去办事。有事?”
“嗯。”他说完没下文了,甄意等了几秒,催促:“你说啊。”“见面说吧。”
甄意好奇,他找她有什么事?“我现在要去西贸商场十楼,或者,约别的地方?”
“西贸吧,刚好会路过。”
……
到达西贸,甄意很快找到B区卡地亚门店,宋依的剧组正拍摄她和男主角一起买钻戒遭遇女配纠缠的场景。现场围了不少粉丝。
甄意不爱看电视剧,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宋依(她演的电视剧太多),即使几眼,也总能看到她令人印象深刻的演技,一个眼神,寓意万千;一个动作,爆发力惊人。
她是那种一人撑起一部戏的女主。
此时,宋依站在白光板和摄像机面前,几个场景演下来一次没NG。围观人群看得入迷,现场鸦雀无声,直到女配连连失误才中断。最后一幕是女配被宋依气哭,却不敢在男主面前挑明。那演员情绪不对,哭不出来,一连NG数次。
宋依入戏和出戏都极快,朋友一样教女配怎么哭,给她做示范,一秒钟眼泪就下来,女配完全看呆,一副看男主的眼神仰望宋依。宋依安慰完,转头看见甄意,脸色就变了。
她对导演说休息一会儿,朝甄意走来。有粉丝跟保镖斗争着求签名,她一一满足。
宋依的助理很崇拜她,小声对甄意说:“我们宋依酱演技厉害吧。”
“嗯,很不错。”
“岂止不错?和她合作过的导演都说,没见过她出戏入戏这么快的演员。我看过影后梁冰演戏,入戏慢出戏更慢,一场哭戏演完出不来,导演组劝一个小时呢。”
“是吗?”甄意微笑,不关注娱乐圈,但听到趣闻轶事也好玩。
宋依从助理手中接过水,坐到躺椅上,慢悠悠喝掉半瓶,才抬眼看甄意:“你来干吗,想好应对方案了?我现在没时间,过两个小时再谈……”一副上次警署吵架后等着甄意给她道歉的表情。
“签解约书。”甄意懒得和她废话,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小摞纸扔给她。助理震惊,有人敢这么对她家大明星。宋依猝然瞪她:“你!甄意,你知道你会损失多少钱吗?”
“那要看我多稀罕你的钱。”
宋依脸通红,她不想对甄意坦诚秘密,也不想换律师。良久,她咬牙:“甄律师,我以为你很正义。”这次她不是玩笑,也不是假意奉承,“你总站在弱势的一方,帮唐裳对抗林子翼,帮我对抗警察,我以为你是为了正义。”
甄意:“我的正义是可以拿钱买的,想要的话,拿钱来。”
“……”她那不为所动趁火打劫的样子像地痞流氓,宋依更不可置信:“所以你来是……”
“要挟你涨薪金。”甄意抱着手,十分势利,“你不配合我,这不说那也不说,随时变成定时炸弹制造漏洞,我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帮你想办法。这种模式我很不爽。我不爽的时候就想烧钱。你想不对我坦诚,不受我约束,可以,代理费翻倍。”
“你这是敲诈!”
“敲诈是我的职业。”甄意跟她比瞪眼,“彼此彼此,都不是多推心置腹的人。”
宋依噎得说不出话,思量之后:“好。翻倍。你以后不要问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成交。”甄意俯身把她手中的解约书夺回来,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份合约递给她,“我把‘委托人必须对律师完全坦诚’那一条删除了。看完没问题就签字。”
宋依利落地签了字。这时,安全门推开,宋依的经纪人来了,见了甄意,劈头问:“是甄律师?”“是。”“听说你很厉害,可为什么现在警察处处在走访依依身边的人?那人渣死了调查依依干什么?记者也乱说,这么下去我们依依的形象怎么办?”
“我正在和宋小姐谈。”
“你收了钱就好好办事,要是把我们依依的名声搞臭了,你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以后谁敢找你做律师?”他语气温柔,句句带刺。
“是。”甄意漫不经心应着,对这种人,她向来懒得理。
经纪人看宋依:“依依,XTV请你去做节目。”
“不想去。”宋依面无表情,“他们的问题霸道又咄咄逼人,不喜欢。”
“可收视率高啊。”
“那要看我有多在乎它那收视率。”她用了甄意的句式。
“XTV最近在追公安对你走访的事,我们要缓和关系,别闹太僵。”
“我真的不喜欢。”她别过头,神色落寞。
“哪有什么事都如意?”经纪人哄。
“……好。”
“真乖。”经纪人美滋滋地拍她的肩,“依依,调整心态。不是常说吗,生活就像被强奸,不能反抗就享受吧。”宋依脸色陡然变得极其难看。甄意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那笑里带了太多的嘲讽。经纪人听出来了:“笑什么?”“没笑你,笑这句话。”
“怎么,有意见?”他趾高气扬地皱眉。
看他这姿态,甄意也不想收势:“这话很神奇,能瞬间把说话的人变得低级恶心,龌龊粗鄙。”
“你出口成脏!”经纪人勃然大怒。
“谁嘴脏。什么叫不能反抗就享受?一个男人该是多龌龊没教养才说得出这种话?真够狂妄自大,”甄意冷笑,“潜意识里为所谓男人的雄风扬扬自得?被雄性激素控制头脑,屈服于动物本能的东西,以为力量代表征服就算了,还敢大言不惭以施恩者的姿态说带给女人享受?作用和黄瓜差不多的家伙,也不想想自己从哪里钻出来的!”
经纪人惊愕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哪句不对你反驳。啊,友情提示,别轻易和律师争论,小心让你掉一层皮。”
经纪人憋得脸红如猪肝。
宋依神色复杂地看着甄意,后者下楼,走几步回头:“对了,经纪人先生,好多男人以为他们给女人快乐,是施与者;可其实很多女人假装高潮保护着男人可怜的自尊心。回去记得问问你老婆。男人真有能力让女人享受?”她头也不回,走到下一层却看见言格……
他神色淡淡,她知道他什么都听见了。甄意毫不尴尬,迎上去:“喜欢我的演讲吗?”
“不感兴趣。”他转身往下走。
甄意追上去:“我好像贬了男人的能力。抱歉,或许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力低下。”
“不是或许,是必然。”他没有较劲或不服气的意思,纯粹只是概率学上的逻辑严谨。
甄意知道,但故意曲解,笑开:“必然?你想证明吗?来吧!”她张开双臂。
言格停下,双唇紧抿,长长的睫毛垂下又抬起,盯着她:“甄意,你知不知羞?”
“就是这句话,哈哈。”她开心大笑,“好久没听到,真是怀恋。”
“……”他默默前行,甄意不玩笑了:“好了好了,说正事,找我什么事?”
“甄教授的病情确定了。”
“病情?”甄意惊诧,“上次不是常规体检?”
“你忙碌太久,没注意到你爷爷记忆力开始衰退了?”
难怪一辈子不爽约的爷爷,那天明明和言格约好却跑去医院。再想想近几个月的点点滴滴,甄意心跳全乱,不敢相信,“你是说老年痴呆……”“初期,正在治疗。不用太担心。”
甄意百感交集,望着他清秀的背影,心里一片温暖:“谢谢。”
“以后多关心老人。”这是他的回应。又问:“你私下在调查林子翼被杀案?”
“是。”“一起吧。”“为什么?”“警方在怀疑吴哲,我想确认。”
Ecstasy毗邻酒吧区。到了晚上,灯红酒绿五光十色,路上到处香车美女,空气里全是靡靡之音。不到夏天,风景已火辣得让人发热。
甄意立在路边,不太自在,倒不是说她是什么乖乖的纯情女子,只是……她侧头望一眼身旁的言格,白衣白裤,清心寡欲的模样,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不像有的男人。有人装作君子,他不是,他自身淡然犹不自知。脸庞和眼神都纯净通透,哪儿都看不出一丝浮躁或不轨。沾了尘世的女子见了都会自惭形秽,任他气质卓绝貌美如花,也不敢轻易靠近。真像往妓院里扔了一个耳根清净的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