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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爱非其道 · 37

玖月晞2018年10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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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格抬头:“你要比赛?”

“怎么?”

“不要摔下来。”

“小看我?”甄意大拇指一擦鼻尖,“不许闭眼睛,看你准女朋友是怎么驯牛的。”

甄意下楼,跑到牛身边,夸张地抱住它亲吻它的鼻子,人群爆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她扬起手腕,对DJ打了个响指,音乐声起。在一拍一拍的节奏中,她双手绕过头顶,纤细修长的身体围着牛儿旋转,腰肢摆动,跳起性感的摇摆舞,白衬衫铅笔裤高跟鞋,细细的身体像水波似的,灵活而灵动。

她跳到场边,后仰着身子,纤纤手指一捞,从酒保手中夺过牛仔帽,戴在头上,顿时男孩儿般英气逼人。

仍随着音乐节奏随意地扭摆身体,性感,婀娜,酷。

她摇摆到牛儿跟前,抓住衬衫下摆轻轻一拉,掀起一半打个漂亮的结,露出平坦而性感的小腹,衬着臀部的线条愈发挺翘。

她跨上去,牛儿很快颠簸摇晃。可斗牛女郎游刃有余,一手平抬牵牛绳,一手扬起甩“牛鞭”,借力打力,腰肢随着节奏随意扭摆,英姿飒爽地驯牛。喝彩声一阵高过一阵,现场气氛达到高点。

杨姿看着场地中央集所有目光于一身的甄意,奇怪大家怎会喜欢这样的“搔首弄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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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中学时一样,甄意是十足的坏女孩。她心里微酸,她不会跳这样的舞,没有那一颦一笑就性感帅气的气场,也没有将所有目光收入掌中的自信。

是谁说,如果有机会,每个女人都想做一次坏女人。

杨姿很快打消这念头,扭头见言格正静静看着牛背上快乐玩耍的甄意。酒吧的灯光暧昧而热烈,他的侧脸却清淡安宁,眼眸很深,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隽永。

酒吧的气氛一度度高涨,压在杨姿胸口让她闷得慌。她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甄意这样疯疯癫癫的人总对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他们挪不开目光。

她蓦地想起高一那年去南冲秋游,大家走上一条几百米长的木板吊桥,男生们调皮捣蛋,剧烈地摇晃长桥,秋千一样荡得老高。

女生们吓得抓着链子尖叫,甄意上去几脚把闹事的男同学踹进浅水湾里。男生们鬼叫鬼骂,却没一个真正讨厌她。

也是那次,他们撑着竹竿划竹排,浅水湾里芦苇花开得像云朵,像棉花糖。

同学们打水仗,欢笑声此起彼伏。

她向来淑静,在最外延慢慢划,没有参与。言格也是,认认真真划竹排,像做一项实验。

她想去和学长打招呼时,甄意从水塘外围一溜烟跨过无数个竹排,蹦到言格的竹筏上,跳起从背后箍住他的脖子,把他笔直的腰杆都折弯。

竹排剧烈晃荡,言格差点掉进水里。他脸上很干净,并没有不开心的情绪,把甄意从他背后揪下来,让她站好,对她说着什么。甄意嘻嘻笑,乖乖背手,规规矩矩点点头,像受训的孩子。可下一秒,她冲言格瘪嘴,委屈得很,可怜兮兮地往后退,一脚“不小心”扎进水里。

言格扔下竹篙,条件反射地跑去拉她。

咚的一声巨响,像塘里投了炸弹,水花四溅,把言格从头到脚淋湿。

溪水沿着头发从少年清秀的脸庞滑落,他还保持着要拉她的姿势,站在竹排上,愣愣的,不可置信。

水里,甄意指着发愣的言格,哈哈大笑:“好傻,又被骗了。哈哈!”

清澈的潭水齐甄意的胸口,她站在水里,阳光在周围闪烁,像碎玻璃。她笑哈哈:“言格,下来玩啊,很凉快的。”

言格当然不下去。

可其他男孩子全一个个嗷嗷叫着在竹筏上起跑,摆各种奇葩姿势跳水,溅水花,一群群像赶鸭子,像下饺子,后来连女生都参与进来。大家全跳进水里打水仗。

言格不下去,捡起长篙要划走。

甄意大声嚷:“谁帮我把言格弄下水啊!”

话音未落,众人应和:“我!我!……”同学们从四面八方游过来摇他的竹筏。甄意过去,抓住言格的脚,狠狠一拉,一下子把他拽得掉进水里。

言格浑身湿透,甄意却再次蹿到他背上,小狗一样蹭他湿漉漉的黑发,咯咯直笑。

那时,她简直像只猴子,只要给她机会箍着言格,就死不松手,五匹马都别想把她拉下来。

那次的秋游,在南冲玩了两天一夜。在那之后,他们就成了男女朋友。

……

杨姿回过神,眼前疯狂的斗牛已被帅气的女郎驯服。一曲终了,甄意吹了个清亮的口哨,扬起手腕一甩,牛仔帽飞入人群,一阵哄抢。

她利落地从牛背上跳下来,一路拍着大家伸出的手掌,在大家欢乐的喊声中跑上台阶。

言格正站在那里,目光淡淡,追随着她渐渐靠近。

她笑吟吟看着他,迎上去。到他跟前站定,歪着头,语气暧昧:“好看吗?”

他垂着眼眸,看她因运动和兴奋而光彩照人的脸庞,气息不稳。她又往前一步,贴在他身上,仰起头:“性感吗?”

他依是不语,却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她慢慢踮起脚尖,衬衣和他的衣衫微微地摩擦,向上。她几乎贴到他唇边:“你,不想吻我吗?”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住着星星。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这次,却不敢点头了。

“我当你默认了。”她轻轻说着,手不自觉爬上他的脖子,箍住。

指尖触摸着他的发根,痒痒的扎进心里;她踮着脚,隔着暧昧的灯光与音乐,仰望他,一点一点凑近他的唇。她感觉得到,他似乎紧绷起来,他浅浅的鼻息撩过她的唇。

她依稀记得他唇齿间的味道,青涩的,清澈的,男性的……身体深处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像醉了,朦胧中刚要闭上眼睛,重力来袭,她被一双有力的手摁回地面。

言格握着她的肩膀,表情克制。他什么也没说,和她擦肩而过。

甄意怔了一秒,心突然空了一块,回身去追,一把拽住他的袖口。他回头,她一张口,嗓子就疼了,悲伤如潮水将她包裹,她是多么张扬,多么任性,可她不相信接下来要说的话,会那么卑微:“言格,你不喜欢我这样吧,是不是?”

时光仿佛回到八年前与他分别的前夕,做自己喜欢和他喜欢的,她在这两者之间彷徨纠结,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几乎发疯。她微微笑着,声音却发颤:“我今天晚上做的一切,你都不喜欢,是不是?”

言格有些怔愣,侧过身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说完,见她委屈的模样,他不禁迁就地低头靠近:“甄意,我认为,你这样子就很好。这就是你,别人都学不来做不到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改变,做你自己,就很好。”

甄意脑子一蒙,不太相信这话是他说的。一直以来,她以为他对她很无语,以为他很辛苦地默默忍受她一系列奇怪的疯狂的举动。

“我没有要走,你不要误会。”他耐心地解释,温热的手掌轻轻覆上袖口上她的手,握了握,才缓缓拂开,指另一个方向,“安瑶那边出了点事儿。”

甄意一愣,回头看。那边,许茜不耐烦地把安瑶推得撞到墙上,走进人群。

甄意收拾心情,和言格过去找安瑶,还没到她身边,酒吧里忽然爆发出惶遽的尖叫声。

拨开人群跑去,许茜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呕吐,抽搐,痉挛,像正被抽筋扒皮的蛇,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嘴里涌出。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双手捂住嘴,可血液不断从她指尖溢出。

甄意惊呆,以为这只会在电视里看见,以为人不会这样流血。

酒吧里尖叫不断。司瑰第一时间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到。”

“拿毛毯和冷水袋过来。”安瑶蹲下去,把许茜扭曲的身体掰过来放平,拨开她的嘴观察口腔,回头看甄意,“把她的下肢抬高。”甄意赶紧照做,发现许茜的腿在发抖。

安瑶接过毯子裹住许茜,把冷水袋敷在她左腹上部,扶着她的头偏向一侧,怕她呕出的血液堵住气管。

周围人一片混乱,只有她沉着冷静,说出的话缓慢而有力:“许茜,不要紧张,抓住我的手,对。没事,没事的。”

这里离医院近,救护车不到两分钟赶到。医护人员把许茜抬上担架,安瑶跟着快步离开,边走边急速道:“呕血量500cc左右,鲜红色偏暗,混有血块;带酒精气味,没有食物;病人暂时神志清醒;脉搏、血压下降;体温降低,甲床发灰,皮肤……”

酒吧的人仍在惊慌中,甄意跟在后边,轻叹:“安瑶好厉害。”

“嗯。”言格清淡地说,“许茜没救了。”

安瑶和主刀的刘医生一身手术服从抢救室出来。她摘下口罩,脸颊一片潮红一片苍白,全是汗水。刘医生和守候在外的许茜父母说了什么。许茜的母亲霎时瘫在地上,悲怆大哭:“医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不能放弃啊,求求你……”

安瑶脸色灰白,无力地靠在墙上,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甄意在一旁,心里很难受。

淮如也在,以一种虔诚甚至痴狂的目光盯着抢救室;淮生和徐俏紧握着手,表情悲伤而忐忑,惶遽而茫然。

几位器官移植专家提着工具箱准备进入抢救室,其中一位和许茜的父母轻声说什么。

许茜妈妈一下扑上去抓住专家,尖锐地哭喊:“不行,不准碰。谁也不准碰我女儿!她最爱漂亮,不准你们把她挖得支离破碎!”

专家们顿住,这种到了关键时刻家属反悔的事,他们遇过很多次,虽然遗憾,但也无可奈何。可对淮如他们,是晴天霹雳。淮生少年时罹患尿毒症,至今有将近七八年的透析历史,生命已开始干枯。

这一次错过,很可能就是死亡。

淮生脸色灰白,沉默而无声地立着,背影萧索;徐俏慌张地看看许茜妈妈,又看看淮生,悲伤而惊恐。

淮如抓住许茜父母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浑身都在颤:“叔叔阿姨,你们不能这样,不能啊。我们淮生他……”她哽咽着,眼泪全砸下来,“许茜签了器官捐赠书,她答应了的!你们也签字了的呀。求你们别这样。现在反悔我们淮生怎么办?他那么年轻,以后可怎么办?”

许茜妈妈沉浸在女儿骤死的伤痛里,悲痛欲绝地尖叫:“别和我说这些!签字也不行!我不会让他们把我女儿的器官挖出来,绝不可能!”

淮如惊呆,脸上写满绝望,扑通一声跪下,大哭:“叔叔阿姨,别,求求你们别。淮生真的快撑不下去了,再没有肾,他会死的。”

她泪如雨下,慌地俯身给许茜父母磕头;一下一下往地板上砸。

淮生也哭了,上前拉她:“姐,你起来。我不要了,我还可以等。我真不要了。”

专家们面色沉重,于心不忍,却无计可施。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们交流一下,返身离开。

淮如还在磕头,望见专家离去,惊恐地扑来,拦着他们不松手,撕心裂肺地哭:“不能走,救救我们家淮生,求求你们!”

专家叹气:“病人已经死亡,不经家属同意,我们也无法处理。等错过最佳时间,器官缺血太久,就不能用来移植。即使后来再取出,也无法用……”

淮如如同遭受灭顶之灾,脸色瞬间空茫死寂,如一尊雕塑。

淮生抱着她抽泣:“姐,别难过,我们会等到的,一定会等到的。”

徐俏则悲伤地抱着淮生,满脸泪水,忽然,她的鼻子涌出大量的鲜血,她手捧着自己的血,脸色惨白,晕倒在地。

这一次,她没有抢救过来。

安瑶一身白大褂,拿白布给办公室做清洁。真是漂亮的医生,像画中出来的江南美人,婉约清丽。简单的白衣,头发束成低马尾,这样都好看。

甄意立在她办公桌旁,稍稍担忧。许茜死后,安瑶在卫生间呕吐很久,甄意进去,听见她很低的哭泣。

她想起好几次见她巡房时提醒病人注意花粉;见小孩的腕带松了,一言不发地系上;见地上有水渍,提醒病人注意,提醒护工擦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