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弩小说

最终章 此间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 4

玖月晞2018年10月13日Ctrl+D 收藏本站

关灯 直达底部

言格有些漫不经心。宋依的身世他查过,和唐裳唐羽类似。只不过她在婴儿期就被收养,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的情况,和甄意一样。

但甄意“父母”死得太早,重回过孤儿院,然后再被爷爷接回。

甄意嘀嘀咕咕一路,见他没点反应,扭头:“言格,你没听我说话?”她微微皱眉,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甄意。”他声音略微严肃。

“嗯?”

“以后不要让别的男人碰你,我会不高兴。”

甄意讶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知道了他在说什么。世界很安静,狭窄昏暗的车厢里连发动机的声音都听不见,甄意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咚,咚,一点点放大。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达吃醋和对她的在乎,她心里涌起大片大片的甜蜜。

“诶!”她撒娇般地回答,听上去真乖,尾音里拖着满满的幸福,“我听你哒……”

他抿抿唇,一路板着的侧脸微微松动下来。夜晚回家的归程,昏暗静谧的车厢,因为身边女孩轻柔的絮絮叨叨,变得格外温馨。

这一天,终于安宁。

两个小时后到她家楼下。她睡了,缩在毯子里,格外柔弱。

他下车,拉开她那边的车门,见她合着眼,悄无声息熟睡着,小脸白皙,睫毛乌密,一时竟不舍得叫她醒来。

+鲲-弩+小-說 🍏 w ww· k u n n u· c om·

他俯身靠近,指尖碰了碰她柔嫩而温暖的脸颊,声音极轻:“甄意?”

“唔?”她在睡梦中听了声音,稍稍惊一下,皱皱眉,不开心地鼓起嘴,眼睛不睁开。

她不满地“哼哼”一声,动一动,滚个身子,别过头去了。

嗯,初步判断,如果叫醒了,起床气会很重啊。言医生遭遇了棘手的问题。

他直起身,立在车边盯着副驾驶的一小团女孩,像看一只实验对象,认真思索半刻,再度俯身,轻轻摁她头上的穴位,语气更轻缓,竟有一丝哄她的意味在里边:“到家了,去床上睡好不好?”

这次,她软趴趴地睁开眼睛,目光呆呆的,笔直而柔软,仿佛能看进他心底。她蒙蒙的:“唔?到啦?”

他扶她起来:“能自己走吗,能醒过来吗?”

他好温柔,她真不想醒来。头一歪,索性扎进他脖颈间,带着鼻音软软地咕哝:“言格,你背我好不好?”

“你羞不羞?”他低眸看她,嗓音却醇和。

“不羞。”她哼一声,在他身上又滚又蹭,“我是只虫子,软嘟嘟的,没有骨头。”

“这样啊。”他没办法似的叹气,人已蹲下。

甄意揉揉迷糊的眼睛,满意了,手脚并用地爬上去趴好:“好啦。”

他稳稳起身,将她背起。

唔,他背上的感觉还是那么熟悉,安全又牢靠,带着他特有的香味。甄意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唇角弯起幸福的笑意。沉迷半晌,忽然想起来,说:“言格,车门没关哦。”她的鼻息喷在他脖子里,像羽毛,痒痒的。

他稍稍不太适应,想揉揉脖子,可手心背着她。回头看,她的脑袋歪在他肩上,脸颊的肌肤在夜色中显得很轻很薄,长长乌黑的睫毛小梳子一样安静地低垂着。明明睡得不太清醒了,还记惦着这种事。“没事的。”

“哦,那就好。”她喃喃的,隔了一会儿,又在他耳边呼气,“言格,我要吃松仁玉米。”

又是温热的呼吸吹进他耳朵里,好痒。

路灯迷离,树影斑驳。

甄意洗完澡,睡意全无。她裹在浴巾里,趴在沙发上盯着厨房那边的人,两眼冒心心。

言医生卷着衬衫袖子,正有条理地切菜煮菜。她哪里是想吃他做的菜,她想吃他的人!她翻了个身子,吃吃地笑。可真等到饭菜上桌,她才知肚子都饿空了。

言格头一次做饭,居然非常好吃。

甄意往嘴里塞东西,不满地抗议:“不公平,为什么男人做菜比女人好吃?我好喜欢做菜,可难吃死了。你看你,第一次弄就这么好吃。”

“感觉像实验一样。”他盛一碗紫菜汤递到她跟前,“我弟做饭连量杯天平滴管游标卡尺都用上。在美国时,言栩特喜欢去他家吃饭,每次都要帮他量食材。”

甄意想象一下那种场面,暗自腹诽:你们家的娃都那么奇葩?

她戳着盘子里的玉米粒,忽然想起淮生做饭的样子,随口道:“言格,淮如出逃的事很奇怪。有手铐,进女厕所时有女警陪着。可司瑰说女警什么都不记得了,像灵异事件。”

他“嗯”一声,把玉米餐盘端到她面前,离她最近。

“最近太忙我差点儿忘了。那天我问淮生为什么跳楼,他说他很痛苦,但没想跳楼。也不知怎么的,醒来就在医院里。他甚至不记得去过楼顶。”

言格淡然喝汤,这些早在他意料中。

“现在一想,所有人的死都很奇怪。”甄意咬着筷子,“唐裳,宋依,崔菲,还有未遂的淮生。”

言格点头,示意在听。

“宋依站在楼上,一开始话语坚决,后来语速变慢,说明犹豫了,可突然就……崔菲更奇怪,还没开始审案,且红豆那么小,她怎么舍得?”甄意蹙眉,“我也不懂她们为什么选择跳楼,这样死太惨烈了。至少选不痛苦的。”

这下言格开口:“没有不痛苦的死法。”

甄意质疑:“我看电视里很多人割腕,放进水里开出血花。”

“90%的人割不到正确位置和深度,要一遍遍尝试,有些大脑缺血成植物人。”

“……安眠药不痛苦吧?”

言格“嗯”一声:“药物刺激胃部引发呕吐,呕吐液进入肺部鼻腔,引起灼烧,饱受煎熬。毒药更不用说,抽搐痉挛呕吐大小便失禁。”

甄意一头黑线,他说这些东西怎么就不吝啬词语了?

某人犹自不觉,没点醒悟,认真地科普:“至于溺水和上吊,肺像要爆炸,知道为什么溺水和吊死的尸体死相恐怖?因为太痛苦。而且,”他迟疑半刻,“男性死者选择上吊,死相更难看。”

甄意好奇:“为什么?”

“人死后血液流向下方,尸体会出现勃起现象。”

“……呃……言格,你要想死的话,不要上吊。”

“我不会自杀。”

“嗯嗯,不管怎样不要上吊。不然,我会忍不住想非礼你。”她踢了拖鞋,光着脚趾在他小腿上抓了抓。

餐桌对面,言格手顿住,抬眸看她,沉默而又安静。她不管,昂着下巴抬起脚,钻去他大腿内侧,取暖似的贴住他的腿根,亲密地蹭了蹭。

“……”言格微微僵硬,强迫自己恢复淡定,继续吃饭,仿佛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说:“关于他们的跳楼,我有另一种猜想。”

“什么?”

“催眠。”

甄意诧异:“有人给他们催眠,让他们自主跳楼?”

“之前没往这方面想,但那次近距离看淮生。他的确被人催眠了。”他解释着,心思忍不住往身下挪。她的小脚还挤在他的腿间,没有半点收回的迹象。

甄意闻所未闻:“当时除了徐俏的父母,没人接触淮生。”

“极其厉害的催眠师能在人脑里设置一个催眠点,一句话,一个手势,即使后来说这句话做这个手势的人不是催眠师,也能启动催眠。”

“宋依当时在楼顶上,谁会给她说话做手势……”甄意一愣。

唐裳死后,唐羽曾痛哭,说那段时间姐姐压力大想退出,她说如果这样就不会原谅她;崔菲死前和戚勤勤打过电话,请求她照顾红豆,请求她原谅;徐俏父母痛斥淮生:“我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

那天她在广场上狂奔,喊:“宋依,如果你跳楼,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

是这句话?她说给言格听,脸色微白:“这句话是触发点吧。可言格,谁会给他们催眠?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言格知道厉佑的实验,却不知该如何对甄意解释,且他并不希望她探寻这件事。

可她的好奇精神不会消减:“我应该找找他们几个的联系。如果被同一个人催眠过,他们的生活一定有交集。”

言格没回应。他的饭先吃完了,刚准备放下筷子,可一瞬间整个人猛地凝滞住,浑身刺激得跟过了电一样。片刻前,甄意的脚趾头大胆地往他那个部位点了点。

他抬眸看她,她一脸兴奋,小脸像被光芒点亮,兴致勃勃,像一只盯着到嘴肉肉的小狗。

这种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是被盯上了。他隐约发觉,她一开始看似无意地提议回家吃饭看电影,或许早有预谋。而今晚,要出事了。

言格克己地吸了一口气,手探下去捉住她滑润的脚,缓缓地挪开,这才起身。

甄意的脚板心便残留了他手掌的温度,以及那里饱满的触感。萦绕脚趾间,挥之不去,真是撩人心肝。她喜滋滋地扒拉饭粒。一边吃,又一边嘀咕:“自杀这种事,真是叫人头疼。”

言格正在给她洗葡萄,蓦地想起那年的事,说:“记不记得,你也自杀过一次?”

“哪有?”她反驳。喝一口汤,愣了愣,想起来了。“乱说。那次我没想自杀好吧?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他舀了一勺盐撒进葡萄碗里,轻轻道:“但好像没有人被吓到。”

除了我。

那次,下课铃响了,甄意欢快的声音却没有随之响起。两分钟,三分钟,甄意都没有出现。言格立在水泥小操场边,目光扫视课间游戏的同学们。

自她那次摔倒后,言格下课都会下楼在小操场上等她,不想她一直跑那么远。

操场在他眼中是空的,她人去哪儿了?不会又摔倒了吧?

心神不宁。

他低下头,思考了几十秒,迈开腿往她的教学楼走去。

一号教学楼的新晋高一生都很规矩,见了他纷纷点头打招呼:“学长。”

他没反应,隔了好久才思索,为什么甄意对他没大没小,天天“言格”“言格”地满校园嚷叫。

上到四楼,一大群学生围堵着某个教室张望,吵吵嚷嚷。他知道,甄意肯定在那里。不知她又惹什么事了。走过去,耳朵以“甄意”为搜索词,从喧杂的声音中自动挑出几句话:

“甄意偷钱啦!”

“甄意又要被训导处老师教训了。”

“甄意干吗偷X同学的钱?X是13班唯一考试能过500分的人,班主任多护她。”

他个子高,一眼看见甄意孤独地立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咬着牙,倔强,不屈,警惕地盯着众人,紧紧抱着书包不松手。

教室里外的学生全看着她,她脸红耳赤,表情羞辱,却十分坚决。

训导处老师和班主任要搜她的书包:“甄意,你要是没拿钱,给我们看一下证明清白。”

“为什么不搜别人的书包,只搜我一个人的?”她气得舌头在打战,“我是不听话,也不爱学习,可我不会偷别人的东西!”

“你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给我们看,就解决了。这么固执反抗,大家更加怀疑你!”

在场的“大家”都窃窃私语。

甄意立在众人的目光里,脸红得滴血。老师不耐烦了,上前去:“把书包拿来。”

啪!书包被狠狠砸在课桌上;“咚”“咚”两声清脆,她踩着椅子,惊天动地地站到桌子上去。

现场议论声小了。

她立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威胁:“你们搜!今天谁要是动我的书包,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鸦雀无声。

“你们搜啊!”她尖叫。

“甄意!”言格的声音从人群里传来。

片刻前她脸上的决绝悲愤瞬间消失,变得茫然无助,她扶着窗棱发愣。看见他从人群里走出来,目光隐约紧张,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她,绕过一张张桌子,走到她脚下。

他抬头仰视,伸出手,声音异常柔缓,是头一次:“甄意,把手给我。”

她没大家看到的那么冥顽,其实很害怕,手脚都在抖,动不了。她愣愣俯视着他,真的动不了。

“那我来牵你的手了。”他轻声说,上前一步,缓缓握住她,心里便落了一口气,可感受她剧烈而细微的颤抖,心又无端沉闷起来。

“到我这里来。”他牵着她的手,缓缓朝她张开臂弯。

她发抖,微微屈膝,往下滑。他手腕用力,一带,把她带回地面。

她扑进他怀里,之前还强硬得和什么一样,这一刻就柔弱无助起来,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委屈,惶恐,更怕他不信她:

“言格,你不能听老师他们的话呀。我没有偷别人的钱。真的。你千万不能听他们的呀。”

“我没听他们的。”他说,“我只听你的。”

她的眼泪开闸般哗地涌出来,悉数砸在他的胸口。

言格拿起她的书包,平缓地问:“可以打开看吗?”她泪水吧嗒吧嗒,点点头。

他拉开,书包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几枚硬币,一包卫生巾……

他低着头,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碎发遮着眼睛,也看不清表情。

良久,抬眸,眼神已然冷了,看一眼周围的人,两位男老师,更别说数不清的男同学。

非常安静。

无数双眼睛盯着。

“言格,我们走吧。”她眼泪汪汪,揪他的衣袖。

“等一下。”不能这么走了,会有人认为她是小偷,可也不能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

他看到甄意的同桌:“你过来看一下,这书包里有丢失的钱吗?”

杨姿探头看:“没有。”

言格又看向站在老师身边的女学生:“是你的钱掉了?”

“是。”

“过来看。”

她走过来,看。

“这里面有你的钱吗?”

“没有。”那女生紧张起来。

言格利落地拉上书包拉链,语气微凉,近乎命令:“道歉。”

那女生脸红,低着头,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