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三
[日]松本清张2018年09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里见用手指按着绸缎,很健谈地开始做起生意了:“您看这些货怎么样?我看太太您用上都非常合适。”
和子在一旁定定地瞧着,这位女顾客的神态并没有特别受里见那番话的左右,而是用自己的眼光来端详和辨别着那些绸缎的花色品种。
里见铺展开的花色,完全是投其所好,价格都很昂贵。在一般情况下,顾客通常总是先瞥一眼花色,随即用指尖翻过写有定价的标签瞧瞧;而这位女主人却对定价之类毫不介意,薄施睑黛的眼睛只顾打量着绸缎的花色图案。
从里见几乎摆满整个房间的货物中,女主人用手指点着选出了几种,其余的都让里见暂时收到身后,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聚精会神地端详着。和子也看得出来,这个女人的选择相当眼高,在购买这类物品方面,早已奢侈惯了。
这时,从另一个房间传来了电话铃声。拉门开处,女佣人探进头来:“太太,给老爷的电话。”
正在端详绸缎的女人,眼皮动也不动地应了一声“嗯”,身子却没有马上站起来。有一件中意的货色,她盯着瞧了好长一段时间。正以为她把电话的事忘了,她却麻利地站起来,说了句“对不起,我就来”,便走出了房间。
和子听到是打给她丈夫的电话,眼里立即浮现出前几天站在店铺橱窗前的那位男子的面容。相同的面孔,不久前她还曾见过一次。那是轮香子带她站在涩谷幽静街道的一角,当时他正要上汽车。
里见用眼睛朝和子笑了笑,正想说什么,却被她制止了。因为这时从意料不到的近处,传来了女主人的声音:“啊,是那样的吗?”
声音非常客气。在弄清了她从前所干营生的现在,这声音仍使人感到有一种特殊职业性的抑扬顿挫。
“是的,是刚刚出去,现在不在家……好,知道了。”
女人应答对方的声音很清脆,而且这声音并不淡漠无情,倒是给人以娇滴滴的感觉。
“明天,六点钟开始。嗯……嗯……赤坂的‘津之川’饭店……好,知道了。我这样转达……好的,实在麻烦您啦!谢谢,再见!”
于是电话挂断了,然后又响起女主人踩着榻榻米返回来的脚步声。
和子把“赤坂的津之川”这几个字刻到脑海里。
“实在对不起!”
女人一坐下,又把目光停在铺开的绸缎上。
“哦,要挑的话,就是这个啦。”
说着,便把刚才选中的那一匹,扑啦啦地披到肩上让人看起来。里见把身子往后仰去,用从远处打量的目光端详着,嘴里又恭维开了:“呀,太太眼力真高啊!好极了!嗯,这种花色,除了太太,别人谁也配不上。”
不过,即使在和子看来,也不能认为这些话只是恭维,确实很合适。女主人对里见的话完全听若马耳东风。
“好吧,就要这个吧!”
完全是自己作出决断一般,说完就把料子扑啦一声放回到榻榻米上。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翻转定价标签,定睛看了一下。
“里见掌柜,这个,你给想点办法吧?”
里见搓手笑道:“好。那么,还是按惯例来处理吧。”
“好的。那就索性连缝制都一块拜托你啦!”
“是,谢谢。承蒙您多次照顾,实在太感谢啦!”
里见郑重其事地垂首俯身道谢,和子也随着他把头低了下去。可是,女主人方面却好像根本没把和子放在眼里。
和子又重新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番,无论木料的质地,还是建造的格式,都非常精巧考究。算起来,屋内的陈设和屋外的庭院都花了大笔钱。和子心想,让她过着如此优裕生活的那位丈夫,其收入肯定相当可观。
里见一面迅速熟练地把摊开的绸缎重新卷好,一面说:“来府上时,我总是想,太太您真有福啊!实在是令人羡慕呀。”
“哟,为什么?”女人只稍稍抬了一下眼皮,声音里却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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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没什么。由于生意上的关系,我也经常到别处各种顾客的家里去……不过,怎么说好呢?像这么贵的货色,能当机立断买下来的,可不那么多。这实在是因为您家老爷太好啦,所以……”
里见煞费苦心地把话题扯到她丈夫身上,然而这位女主人却只是嘴角上泛起一丝笑容,始终沉默着没有作答。
和子暗自盼望里见能进一步刺探一下这位女顾客丈夫的情况,但里见大约看出了顾客的脸色,只讲那么一句就改变了话题。
这是个星期天的早晨。爸爸好像说是打高尔夫球,昨天下午就从机关直接到川奈去了。妈妈被熟人家请去商量什么事,所以也不在家。
轮香子难得从清早起就独自一人在家。这种情况很少有过,假如始终这样的话,那可就寂寞难耐了。不过一天半日的,倒也颇为有趣。
两个女佣人都在各尽职守。轮香子以一种当了小女主人的心情,从容不迫地留在自己的房间里。
电话铃响了。星期天早晨的电话,肯定不是爸爸的公事。果然,女佣人接过来的电话是佐佐木和子打来的。
“小香子,你早!”
和子兴致勃勃的声音传进耳膜。星期天早晨的电话,回声效果格外的好。
“真够早的呀,又想起什么来了?”
轮香子心想,和子打电话来,大概又是有什么事要邀自己出去。
“不,不是的。我发现了一个绝妙的情况。因此想赶快向你报告。”
听到“发现”二字,轮香子知道,那不外是关于小野木的情况,或者是有关前几天见到的“结城”那家的问题。
“给你说,前些时候在阿雪家附近见到的那位中年绅士,还记得吧?他在我家店里出现啦!”
“啊?”
轮香子吃了一惊。那种人物怎么会去和子的店呢?简直是事出突然,根本无法捉摸。
“怎么样,你觉得奇怪吧?这正如俗话所说,世界看似宽阔无边,其实狭窄得很呢!那个人刚巧就到我家店里来买东西啦。”
听到这句话,事情的经纬就容易理解了。轮香子预感到,和子这次会告诉自己更多的情况,因此不由得把听筒紧紧贴到耳朵上。
“你是说,那位绅士是到你家店里买东西吗?”
“对。不过,买的不是男人用的东西,是妇女用品!”
“哎呀,这么说,是和那位漂亮太太一块儿去的啦?”
这次,和子在电话里含蓄地笑了起来。
“事实并非如此呀。”和子的声音突然变得神秘起来,含蓄的笑音却没有变化,“是另外一位太太呀!”
“啊?另外一位太太?”
轮香子大为惊讶,但马上就悟出了其中的含义。
“怎么样,没想到吧?我们觉得那位有点魅力的中年人士,明明是有了情妇的!”
“哎呀……”
与其说轮香子对那位绅士有情妇感到吃惊,还不如说,她脑海里首先闪现的,仍旧是深大寺在小野木身旁的那位美妇人。
“那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呀?”轮香子呼吸急促地问道。和子把这表现理解为很感兴趣的标志,因而声音就更起劲了:“关于那位外房太太,我向家里的大掌柜问了问,她是我家店里的老主顾啦!因此,我还大模大样地跟大掌柜一道去她家侦查了一番哩!”
“哎呀,你真行!”
轮香子对和子这种历来大胆的做法感叹不已。
“据说,那位外房太太原先是个艺妓,她家也确实有那么一种气氛。不过,关于她那位丈夫的真相,我家大掌柜也说不大了解;而且,外房太太本人也好像对我有所顾忌似的。可是,事也凑巧,刚好那会儿来了一个电话。根据电话里讲的情况,她丈夫似乎要到赤坂的‘津之川’饭店去。若是能去那一带的话,他当真还是个有相当身份的人物呢!”
挂上和子的电话,轮香子整个大脑仍被这件事缠绕着。
轮香子离开电话走到院子里,正巧边见从大门口满不在乎地进来了。
看样子边见并不知道爸爸今天外出。他那宽宽的肩头映着秋日的阳光,走起路来,衣服上晃动着庭内树梢投下来的道道细影。
轮香子想到边见是政治报道部的记者,于是打算向他探问一下“津之川”的情况。
“呀!”边见大步走过来,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把一只手里提的小甜饼纸包高高地向轮香子晃了一下。
边见笑容满面地在轮香子面前站住。
“您好!”他说着,把手里的小甜饼递给了轮香子。
“谢谢。”
这个人带来的礼物,数年如一日,千篇一律地总是小甜饼。背地里,轮香子给他起了个“小甜饼先生”的绰号。
“局长呢?”边见问。
“不巧得很,今天不在家。”
“啊,外出啦?”边见的样子有些沮丧,“去哪儿了?”
“打高尔夫球。昨天晚上到川奈去了。”轮香子说。
“啊,这我可不知道呀!”边见从衣袋里取出手帕,擦去微微渗出的汗珠。
“您事先跟爸爸约好了吗?”
“不,没有约定。我想着今天是星期日,平时局长总是在家的,因此就赶来了。是我的过失,事前没有联系好……”
“请,请进来吧!”轮香子请边见进家去。边见似乎有点犹豫,最后还是跟在轮香子后面走进来,在门口脱去皮鞋。
“好像还是坐到这边好。”轮香子把边见引到初秋阳光映射的房廊下,指着那里的藤椅。
“秋色已经很浓啦!”边见眺望着庭前色彩渐艳的雁来红说。
“难为您特意来家里,实在对不起。”轮香子代替爸爸道着歉,但边见却摇摇头。
“不,哪里,是我冒昧造访,失礼了!局长今晚回来吗?”
这是一个对着装不大在意的人,领带歪扭着。
“嗯,预计是今天晚上回来。因为是昨天晚上去的,恐怕傍晚就能回来。我看您还是等一下吧?”
“不,那就不必了。等下个星期天再找机会前来打扰。”
“不过,今天您可以再多待一会儿吧?”
轮香子脑海里还萦绕着“津之川”的事,因此她想破例把边见挽留住。边见也是口上说忙,心底里对在这儿逗留却并无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