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一
[日]松本清张2018年09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小野木在神宫前站下了地铁。
由于正值傍晚时分,一走下拥挤不堪的地铁电车,浑身立刻感到一阵轻松。
走出阶梯,步入街道,黄昏的路上已经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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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野木绕过电车,等到汽车的长龙过完,才穿过马路向对面走去。
赖子正站在通往明治神宫正门马路稍向里一点的林荫树下。伫立在夜幕初垂之中的赖子,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
马路一侧的林荫树已经叶落枝秃,越过树梢可以看见鳞次栉比的公寓,只有窗子透出亮光。
正中央的马路,一直延伸到明治神宫,往来的汽车川流不息。在小野木看来,为避免惹人注意而站在那里的赖子的身影显得格外的凄凉。
“让您久等了。”赖子默默地点头致意。她那白皙的面庞在薄暮中依稀可辨。
“很忙吗?”赖子挨向已经走近的小野木身旁。
“最近突然忙起来了。简直都没有自己随意支配的时间了。”小野木到这里来之前,还在与特别搜查班的伙伴们一起出席会议。这次会议,从早晨起,整整开了一天。真是累得筋疲力尽。
“对不起。您那么忙,我还打去了电话。”
赖子道了歉。两人信步闲逛似的走着。
“不,我也很想见到您。”
小野木这样一说,赖子才不吭声了。两人就这样朝前走着。
“哎呀,我们往哪儿去呀?”
赖子仿佛刚察觉似的,停住了脚步。
“是啊,到什么地方去好呢?”
方才只是无意识地迈动着双腿,因此方向还没定下来。
就像观看立体透视图一样,马路、树木、房屋,全部聚集在远方的同一点上。再往前,看到的便是漆黑的树林。树林的上方,傍晚的残云带着落日的余晖,正在飘散开去。
“我想看看大海哪。”赖子说。
“大海?”
“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了。不知为什么,我特别想看看呢。”
“若是看海的话……”小野木说,“就是东京海喽?”
“不。还是想看看您曾和我一起去过的横滨的大海。您若方便的话,去一趟吧?”
小野木心里明白,赖子是要再度唤起与自己第一次结合的记忆。
“好吧。”小野木口里应着,两眼看着一辆外国人乘坐的汽车。
“太高兴啦!这个念头起对了。”赖子叫住一辆飞驰而来的出租车。
“去什么地方?”司机直视前方问道。
“请开到横滨。”
“是!”到横滨是长途,所以司机很高兴。
停在附近的一辆汽车,跟在两人乘坐的出租车后面开动起来。
出租车从涩谷绕道五反田,驶上东京至横滨的国营公路。
“很久没见了吧?”小野木对身边的赖子说。
“正好两个星期啦。”
“有这么久了吗?”
在这两个星期里,小野木几次接到赖子的电话。但是,由于眼下正在参与的案件复杂而又严重,每天下班回去时,一般都在夜里十一时左右了。因此,每次他都婉言谢绝了。
“对了,在电话里听您讲了一下,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说吗?”
对小野木的这句话,赖子没有做声。小野木看出赖子的面容有些反常。他想可能是由于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的缘故,但她的表情确实有点拘谨。
赖子说忽然想看看大海,这大约也是她的某种心理在起作用吧!她脸色比往常更加显得苍白。刚见面的吋候,小野木还以为这是傍晚天色的缘故。
车子加快了速度。穿过繁华的街道,好不容易才开到郊外,路灯也逐渐稀疏下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
小野木的手被赖子的双手握着,放在她的膝上,这已是习惯性的动作。然而,小野木被赖子握住的手掌,感到比平时攥得更紧。赖子的手冰凉。
出租车驶过一段长长的桥梁。暗淡的河水里,映着工厂的灯火。
“哎,小野木先生,”她自呓似的说,“我要离开结城啦!”
小野木不由自主地扭头看了她一眼。赖子表情很坚决,紧闭着双唇。
“不过,这与您没有关系,是我自作主张下的这个决心,请您不必担心。”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我可以告诉您:并非如此。”
车子正穿行在川崎寂静的市区。左边有一根工厂的黑烟囱在夜空中隐约可见。
“我觉得太突然了。”
“不。”赖子用惯常的声调说,“我早就下了这个决心。最近我就要回到老家去。并且正式与结城离婚。在手续办完之前,打算松松快快地在乡间待一段时间。”
小野木认为,结城与赖子之间还是发生了什么问题。她是位聪明的女子,不肯作详细的说明。小野木知道,即使再问也毫无用处。
小野木从那一瞬间感到,一个崭新的世界就要展现在自己的面前。他觉得自己似乎就要通过一条暗淡漫长的隧道了。
“明白啦。”小野木只讲了这三个字,接下来又说,“到那时候,我一定去接您。”
赖子的手,比先前更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掌。
“真的会来吗?”赖子抑制住自己的声音,在嗓子眼里喊着说。
“当然要去。说心里话,我一直在等待您讲出这件事。我既不认识您的丈夫,又不了解您的生活……”
“请原谅!”赖子打断小野木的话,赔了不是,“无论如何不能讲的呀。把那些情况讲出来,会使您痛苦的。”
“我明白。我毫无责备的意思,并且决定永远不再过问这些事情。我只要有您就成了。至于其他的一切,全没有知道的必要。”
“我太幸福啦!”她这声音很低,但忽然变得哽咽了。
出租车已经开进横滨鹤见区的街道。
赖子还有件事无法告诉小野木。那就是结城似乎已经发觉了他们俩的事情。前几天,结城旅行归来,曾让赖子整理旅行皮箱,而且是叫她立即进行整理。事情很稀奇,过去从来没有特地命她做过这种事。
使赖子脸色突变的是,旅行皮箱里出现了S温泉的旅馆毛巾。发现那条毛巾的时候,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脸变得煞白。
她无法忍耐到丈夫洗过澡出来,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回,一径走出家门,在附近一条昏暗的马路上徘徊了许久。
结城已经知道了。这种做法,确实是蓄意干出来的。
赖子立刻下了决心,必须离婚。以前也曾与丈夫商量过离婚的问题,丈夫却居心叵测地不予理睬。
赖子在等待提出离婚的机会。丈夫察觉到赖子的这种动态,有意躲闪着,一直不肯开口,并心安理得地连续几天住在外面。赖子失去了与丈夫平心静气交谈的时机,只得等待着。
这个问题,现在竟以此种方式提了出来。丈夫向她显示有S温泉标记的毛巾,是故意不用语言而以物证提出质问。
事过之后,丈夫的表情和态度都没有特别的变化。赖子心里已经作好准备,但丈夫却一言不发。
她醒悟到结婚的失败,是在婚礼刚过不久。当初未能当机立断,如今却成为罪恶的根源,对她进行了惩罚。
明确决定离开结城家,是在四五天之前。最初,她本打算瞒着小野木来进行这一切。离婚这件事,与小野木毫无关系,这是要自己独自解决的问题。
纵然不能和小野木结婚,她也作好了抛却一切的思想准备。
这对丈夫又不能明白地讲出来,因为那会给小野木带来麻烦。
小野木从事的不是一般的职业。他作为检察官的地位,有可能因此而被剥夺;他的整个生涯,有可能因此而被断送。丈夫的性格,完全可能干出这种勾当,这正是他的可怕之处。
不能讲出自己决心,既是为了不让小野木担心,也是因为丈夫的具体情况。
细说起来,赖子至今没有把丈夫结城的情况向小野木和盘托出,原因正在于丈夫那见不得人的职业使她忍受着屈辱。
她很想尽快离开这个家庭。她业已认识到,和丈夫心平气和地商量离婚,根本没有指望了。即使和自己分了手,丈夫也不会有为难之处。只是一旦下了这种决心,她便产生了要见小野木一面的强烈愿望。
从前几天就打了电话,但小野木好像很忙,今天晚上才得到了这个机会。
出租车驶入横滨街道。樱木町的高架铁路线延伸到很远很远。
赖子注意到,小野木的表情很快·活。听说赖子已决心离婚,他显得很高兴。
“上一次到这里来,是夏天吧?”小野木望着车窗外面说,“您还记得吗?”
赖子微微点了点头。
出租车驶入一处可以看到公园漆黑树丛的地段。
“下车吗?”
听到他的问话。赖子马上说道:“从‘纽格兰德酒店’能够看到海港一带的风光。最上面一层是食堂。我很想从那里自由地眺望一下大海呢。”
“好吧。”
车子的前方出现了“纽格兰德酒店”绚丽多彩的辉煌灯火。
“喂!”小野木冲着司机的后背说,“停到酒店前面。”
出租车滑到饭店大门口。几乎与此同时,后面跟上来的那辆汽车在他们稍前一点的地方停了下来。
从那辆车下来一个年轻男子,他急急忙忙地把身子挤进酒店正门口的转门里。
许多外国人正慢悠悠地走下楼梯。那个男子从这些外国人中间钻过去,跑到二楼的电梯前。
可是,当看到电梯上升的指针停在七层时,他的脸上便现出了放心的神态。
酒店的食堂在七层。在衣帽寄存处,赖子脱去黑色的大衣,露出洁白的衣裳。这一急剧的变化,使那些正在注视赖子的人仿佛感到焕然一新。
服务员在前面引路,把他们带到一处靠窗子的好席位。
“真美呀!”赖子落座之前说道。因为横滨的夜景正呈现在整个玻璃窗前。
昏暗的海面上,外国船只的灯光一团团地映到水里。其中有三艘巨轮,仿佛各自形成了一座不夜城。背景处,连着鹤见一带的灯火。
船桅上的红灯小巧玲珑。
从窗下的一角中望出去,近处是山下公园,公园的树丛,有一半呈现在视野里。透过黝黑的树丛,稀稀落落地闪出路灯的光亮。
赖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切,脑海里浮现出去年夏天和小野木到这里来的情景。那一带此刻也是漆黑一团。
小野木明白赖子投出去的视线的含义。
服务员来请他们点菜。小野木点了一份生牡蛎,然后朝赖子笑着问道:“稍微喝点吗?”
“好,喝一点吧。”
小野木为她要了掺柠檬汽水的轻度杜松子酒。附近的白色餐桌上,几乎都是外国客人。他们一面彬彬有礼地进餐,一面悄声细语地交谈着。另一侧,乐队正奏着幽静的室内乐曲,木琴的声响不绝于耳。
赖子一味地朝外面眺望着。一艘小汽艇拖着细弱的灯光,疾驶在黑暗的海面上。
“为什么突然想看大海了呢?”小野木这样一问,赖子才把白净的面孔转了过来。
“不为什么,只是想看看。不过太好啦!能和您一起来到这里。”
杜松子酒送上来了,两人碰了杯。
“真新鲜呢!”小野木朝赖子笑着说。
“喏!”赖子用手指捏着酒杯给他看,“今晚不知为什么,就是想让您请我喝点这个哪。”
赖子的情绪感染了小野木。
“没想到今天晚上会到这个地方来。在见到您之前,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小野木老老实实地讲出自己的感想。
“人呀,不知在什么情况下就会采取意料不到的行动。我也只是想看看大海而已。真有意思!您看,于是就和您一起坐在这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