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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 四

[日]松本清张2018年09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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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确实太慢了。究竟在干什么呢?

一名事务官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焦躁的情绪逐渐在几个人中间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穿着拖鞋悄悄走路的声音。室内的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与此同时,入口的门开了。

小野木首先看到的是发型和白色的衣服。这是第一眼的印象,至此为止,他心里自然镇静如常。

可是,当看到她那稍向下低着的脸时,小野木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了。

知道她确实是赖子时,小野木浑身都僵住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离开她。

赖子在小野木的注视下走过来,仍旧低着头,动作从容不迫。她在隔开一定距离的地方站定,彬彬有礼地冲着大家问候道:“欢迎!我是结城的妻子。各位先生辛苦了。”

这声音,在小野木的耳朵里,仿佛是远处响起的雷声,赖子明明白白地说,她是结城的妻子。

小野木身后的事务官们都保持着沉默。因为事情是要由小野木负责向赖子进行说明的。

小野木感到四周天旋地转,一切都失去了色彩,脚底下在晃动,周围的一切都变作了混沌一片。他面色苍白。

“检察官先生。”旁边的事务官轻轻地触了触小野木。小野木勉勉强强地从里面口袋掏出折叠的命令书。

他这样做时,赖子也是端端正正地站着,好像反而给小野木造成了一种压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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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子已经心明如镜。事情很清楚,因为已经递出名片,到这里来之所以费了一番工夫,也是为了作好与小野木照面的准备。而眼帘低垂,避免与小野木的视线相遇,看来也正是有意使小野木不致过分受到刺激。她两手交叉放在膝前,竭力保持镇定,细心看去,手背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

小野木有些神志模糊。这突如其来的情景,使他惊讶得无法控制住自己,颠三倒四,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由于小野木始终没有吭声,事务官们都现出颇感诧异的神情。

“一大早就来拜访,很对不起。”一位年岁最大的事务官这样说道。因为小野木不开口,这位已经有三十五年搜查经验的事务官便机敏地代替了他。

“这位是小野木检察官。您丈夫不在家吗?”

“是。”赖子回答。

“旅行去了吗?”

“没有。”赖子低着头答道。

“就是说,没有到远处去,对吧?那么,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赖子没有做声。

“由于某个案件的关系,必须请您丈夫到检察厅来一下。如果您丈夫回来了,请转告给他。请他火速到小野木检察官那里报到。”

“是。”她答话很清晰,但仍旧没有抬头。苗条的身材,端丽的姿容,给事务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检察官先生。”那位老资格事务官又小声叫了小野木一声。小野木几乎毫无知觉地递出命令书。

“请允许搜查府上的文件。”小野木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声音都不像自己的了。他觉得好像在某个空旷的地带说话,又仿佛从什么地方听到了回音。

“府上的书房在哪儿?”一位久经沙场的事务官问。

“在这边。”赖子鞠了一躬,给他们带路。在这段时间里,她没有朝小野木看过一眼。

小野木好像愁得喘不上气来。事务官们忽然嘈嘈杂杂地行动起来。他惘然若失地听着,仿佛那是在遥远地方发生的事情。

赖子走出房间。

住宅搜查开始了。

小野木不忍目睹事务官们进书房实行搜查,无法忍受在那里与赖子碰面。

客厅里也有两个人在负责搜查,正用他们的嗅觉寻找着可能藏匿文件的场所,给人的感觉是,这一切行动全是在与小野木无关的情况下进行的。

“没有啊。”事务官直起身,冲小野木说,“这里就这样了,我们到别的地方去。”

两个事务官出去了。小野木站在原地目送他们那穿着已经发白的西服的背影。人们全都离开了客厅。

从窗子射入的阳光更加明亮了。这是一个令人精神振奋的早晨,光线晴朗清净。

小野木第一次知道结城庸雄是赖子的丈夫,他的头脑已经麻木,好像有什么东西箍在头上。

小野木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赖子决不肯把丈夫的情况告诉给自己。丈夫所从事的职业使她无法对小野木说出口。现在完全理解了,为什么她既不肯讲出丈夫的名字,又不愿说明家庭的住址。

他早有思想准备,赖子总有一天会把丈夫的情况告诉给自己的。但他根本没有料到,竟会以这种方式了解到全部真相。

根据现在的调查,结城庸雄在这一案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在企业家和政府官员之间居中斡旋,而本身又与其同伙相勾结,大发横财。

在企业家方面,为了向政府机关谋取自身事业上的私利,对政府官员采取行贿的手段。而结城他们这个集团,便利用自己在官场吃得开的地位,居于两者中间牵线搭桥。说起来,也可以把它称作从中揩油,是一种极其卑劣的黑心肠做法。

小野木鄙视这种人间丑角。他们寡廉鲜耻,卑劣异常。抓住企业家的弱点,再加以利用,趁火打劫,中饱私囊,其手段之拙劣无耻,简直无以复加。

对企业家来说,这样做至少还有一个珍视自己事业的理由。可是,结城这伙人的做法简直毫无值得同情的动机。

这无异于在政府官员和企业家之间钻着空子,从中干捞油水。

根据到现在为止的调查,在这起案件中,一部分企业家为了向政府主管部门谋取方便,拿出了相当一笔金钱。结城这个集团把那笔钱接受过来,私吞了其中近半数的金额。

他们对企业家说已全部交给了政府官员,再另要一份谢礼。这种做法简直心毒手辣到了极点。

至于受贿一方的政府官员,只不过接受了微不足道的款项而已。

尽管明明知道企业家已经提供给政府官员的金额,国会专门负责这一行业的某委员会的议员们,还要从企业家那里索取更大数额的酬金。结城与这方面也有关联。

就是说,依附于——甚至可以讲,必然依附于——这类贪污案件中的寄生虫,正是结城庸雄这伙人。尤有甚者,结城其人,与一个名叫土井的专操此业的惯犯串通一气,在这次贪污案件中,扮演了掮客方面的主要角色。从小野木本身的感受来说,这是他最憎恨的一号人物。

这号人物,偏偏是赖子的丈夫。这一发现使小野木失去了自我控制。小野木脸色煞白。

事务官们正在搜查别的房间。作为检察官,他必须要在现场。然而,他却迈不动脚步。由于过分吃惊,他独自畏缩不前地站在那里,好像保持这种状态便会使自己沉静下来一般。

他感到一阵耳鸣,整个思维都停止了,只觉得头昏脑胀。

客厅的门打开了,他紧张得透不过气来,一看却是一位事务官。

“小野木检察官,”那位上了年岁的事务官说,“书房和卧室大体上都搜查完了。因为当事人不在,所以要求这家的太太到场见证,但太太不肯出来。我们打算搜查别的房间,可以吗?”

进行住宅搜查的时候,需要有家人在场。不过,根据本人的意志,即便不到现场,公务也可照常执行。

“没关系吧。”小野木说。这个讲法,与往常的语气大不相同。也许是听来觉得反常,上年岁的事务官仔细地观察着小野木的面孔。

“小野木检察官,您怎么啦?脸色好像很不好。”

其实,小野木已面无血色,讲话也是有气无力,近于发烧时的声音。甚至自己听起来都觉得空泛模糊。旁听者产生疑惑,自是在所难免的了。

“没什么。”他答道,“没有不舒服。不要管我,继续工作吧!”

小野木为镇定情绪而吸起香烟,但手指头却在哆嗦。

“好的。”事务官竟连着回头瞧了小野木两次,才走出客厅。接下来又是一片沉寂。远处传来搜查物件的响动。赖子始终没再露面。小野木也不想到里面去,这整幢住宅,宛如处在真空之中。

小野木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事务官们在住宅内到处搜查的动静传进他的耳膜。那响动听起来好像很远,觉得空气里似乎有什么障碍把那声响隔绝了,无法听得真切。

门开了,赖子走了进来。

赖子朝小野木略躬身施了个礼。那不是小野木平时见到的赖子,而是作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的赖子。

她静静地站到小野木面前。与刚才不同,这会儿赖子把视线直接盯向小野木,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她脸色苍白,嘴唇在微微颤动,但是站立的姿态却很刚强。

赖子的这副姿态,却反而使小野木感到了压力。他仍然处在真空的状态里。

“终于到我家来啦。”她以低微的声音说,“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您见面。您大吃了一惊吧?”

小野木迎着赖子的目光,看着她的脸,没有出声,头脑里还是一片真空。

“您全都明白了吧。我不想把自己的丈夫和这个家庭的情况告诉您……”赖子微垂双眼,“我很想邀请您到我家里来,哪怕只有一次也好,但不是在这种情况下。我老早就想这样做了。然而,却无论如何也没能做到。”

检察事务官们还没有回来。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东西落地的声音。

“太意外了。”小野木好容易才开了口,“知道了您是结城先生的太太,现在我不知该怎样说出自己的心情才好。”

赖子平静地接受了这句话。

“您说的完全有道理。请原谅我吧!”她说,“我早就预感到,说不定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也抱有一种心理,以为总能设法把它向后推迟。这是我的过错呀。”

小野木在心里喊叫着:这不是赖子的责任!

自己认为最该蔑视的人物——结城庸雄,他的妻子原来就是赖子。但是,“结城的妻子”这一事实本身,与叫做赖子的这个人完全是两码事。小野木在心里反复考虑着这个问题。

“记得有一次听您说起过的,”小野木悄声说道,“您当时对我重复了好几次,您说希望我只看到您自己,而您背后的人、与您有关的其他情况,这一切全都与您本人毫不相干,对吧?”

“当时是那样说的。”赖子急忙答道,“因为您当时不知道我是一个处于什么环境的女人。不过,现在不同啦!从您刚才来这个家庭访问的那一瞬间起,那些理由就不复存在了。我这么一个人的背景和周围情况,您已经掌握得一清二楚。对于您来说,我已经再也不是同一切条件割裂开来的独立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