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 2
[美]丹·西蒙斯2018年11月06日Ctrl+D 收藏本站
纳西塔叹了口气,显然,这些毫不相干的问题充斥了会议,把他激怒了。“议员,我向你保证,如果那个游群现在关闭了他们的驱动,并立马掉头朝着环网驶来,那将会等到——”纳西塔眨了眨眼,查阅自己的植入物和交流链接——“两百三十标准年之后,他们才能够抵达我们的边境。这不是决定中的考虑因素,议员。”
梅伊娜·悦石朝前倾过身子,所有的视线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我将之前的素描保存在随调板上,又开始一幅新的素描。
“元帅,在我看来,这里真正的焦点无非是两个事实:在海伯利安附近史无前例地集中火力;我们正在将所有的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
人们被逗笑了,一阵窃窃私语在桌子上下蔓延。悦石一向以擅长使用那些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听起来倒有些令人耳目一新的格言、典故和陈词滥调著称。这或许也是其中之一。
“我们是不是在把所有的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她继续问。
纳西塔向前踏了一步,双手撑在桌子上,舒展开长长的手指,用力按压着桌面。那样的力度和这矮个子男人的性格正相配;他能够毫不费劲地左右别人的注意力,令人心悦诚服,这样的人可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不是,执行官大人,我们没有。”他没有转身,便朝头顶和身后的显像屏做了个手势。“最近的游群如果依靠霍金驱动推进,在到达霸主领空前两个月,我们必定会及时发出预警……那对我们来说是三年时间。我们在海伯利安的舰队——假设将它们广为部署,并让它们处于战备状态——不到五个小时就能撤退,并转移到环网内任何地方。”
“那并不包括环网外的舰队,”李秀议员说,“不能丢下殖民星球,任人宰割。”
纳西塔又打了个手势。“我们会召集两百艘战舰,打下海伯利安这决定性的战役,这些战舰早已在环网内部,或是拥有跃迁船的远距传输能力。派往殖民星球的独立舰队没有一艘会受到影响。”
悦石点点头。“但万一海伯利安的传输器被损坏,或是被驱逐者占领呢?”
从桌子周围人群的骚动、点头和吸气声推断,我猜她击中了要害问题。
纳西塔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回小讲台,好像他早已预料到这一问题,并为题外话最终的完结感到很高兴。“绝妙的问题,”他说,“以前的简报中也提到过这一点,但我接下来要更详细地说明这一可能性。”
“首先,我们有丰富的远距传输能力,当前在星系内的跃迁船就有不下两艘,并计划等到增援的特遣部队到达时,再增派三艘。这五艘船全军覆没的几率非常小……考虑到我们得到特遣部队增援之后强大的防御能力,这可能性简直不足挂齿。
“第二,驱逐者占领一个完整无缺的军用远距传输器,并用之侵略环网的几率为零。每艘船……每一艘船……通过军部传输器的时候都必须验明正身,由防篡改微型异频雷达收发机制读编码,收发机每天更新——”
“难道驱逐者不能破坏这些编码……并插入他们自己的?”科尔谢夫议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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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纳西塔在小讲台上大步来回走着,双手背在身后,“编码更新将在每日通过环网内的军部司令部单程超光发射台传送——”
“容我打扰一下,”我开口道,听到这声音出现在这里,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今天早上我去海伯利安星系作了一趟短行,发现所谓的编码只是空谈。”
人们纷纷转头向我看来。纳西塔元帅再次像猫头鹰一般引人注目地转过头,好似他的脖子是毫无摩擦的轴承。“然而,赛文先生,”他说,“你和亨特先生都已被编码——在两处的远距传输线路终端,由红外激光完成,无痛无感。”
我点点头,元帅竟然记得我的名字,这令我惊讶了一阵子,但后来我想起,他也带着植入物。
“第三,”纳西塔继续道,就当我从没说过话一样,“即使不可能的事发生了,驱逐者兵力横扫防线,把我们打得溃不成军,完整无缺地占领远距传输器,智取了自动防障传输密码系统,并激活一项他们并不熟悉的技术,那项技术我们在四个多世纪以来一直对外宣称尚未开发成功……即便如此,他们所有的努力也只会是零蛋一个,因为所有的军事交通线都经由末睇的基地通往海伯利安。”
“哪儿?”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曾经只从拉米亚关于他客户之死的故事中听说过末睇。她和纳西塔都把这个词读成了“魔笛”。
“末睇。”纳西塔元帅重复着,由衷地笑了起来。很奇怪,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不要怀疑你们的通信志,女士们先生们。末睇是一个‘黑’星系,无法在任何详目或民用远距传输图表中找到。我们隐藏它就是为了这样的目的。末睇只有一颗行星可以居住,且只适合采矿和建立基地,它是最终最可靠的阵地。要是驱逐者战舰做出不可能的举动,突破我们在海伯利安的防御和入口,他们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末睇,那里有数量众多的自动化火力,时刻对准进入的任何东西,万无一失。要是不可能的事真的发生了,他们的舰队在传送到末睇星系之后还幸存下来,那些对外的远距传输节点也将会自动自毁,他们的战舰就会搁浅在那,背离环网千年。”
“说得好,”李秀议员说,“但我们也是一样。三分之二的我军舰队都会滞留在海伯利安星系。”
纳西塔以稍息阅兵的姿势站好。“确实如此,”他说,“当然我和联合领袖都已经多次权衡过这个几率微乎其微的事件会引发的结果,我们得说,从数据上讲,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发现风险属于可接受范围内。就算不可能的事发生了,我们也有两百多艘备用战舰保卫环网。在最糟的情况下,我们也可以在海伯利安星系陷落之前给驱逐者送上致命一击……这一击的威力加上它的影响足以阻止任何未来的侵略,这一点几乎确定无疑。
“可这并非我们预期的结果。我们和人工智能顾问理事会的预言家……都预见到,如果尽快传送两百艘战舰——在接下来的八个标准小时之内——就有99%的几率可以完全打败驱逐者游群的侵略,同时我方的军力只会有少量的损失。”
梅伊娜·悦石转身面对着阿尔贝都顾问。在微弱的灯光下,投影看起来十全十美。“顾问先生,我不知道有人问过顾问理事会这个问题吗?99%可能性的数值可靠吗?”
阿尔贝都笑了。“相当可靠,执行官大人。可能性因素是99.962794%。”他的笑容更加灿烂。“相当保险,可以在短时间内将所有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
悦石却没有笑。“元帅,援军抵达之后多久会发动战斗?”
“一标准星期,执行官大人。最多这些时间。”
悦石的左眉微微扬了扬。“这么短的时间?”
“是的,执行官大人。”
“莫泊阁将军?军部陆军有何高见?”
“我们持同样观点,执行官大人。援军必不可少,而且急需。须得运送大约十万海军陆战队和陆军士兵解决掉游群的残余部队。”
“在七天乃至更短的时间内?”
“是的,执行官大人。”
“辛格元帅?”
“绝对必要,执行官大人。”
“范希特将军?”
悦石一个挨一个地询问了在场的联合领袖和顶级军官的意思,甚至还问了奥林帕斯指挥学校的校长,这人因为被问及于此有些飘飘欲仙。她一个个地听取了他们毫不含糊要增派援军的建议。
“李指挥官?”
所有的视线都转向这位年轻的海军官员。我注意到这位高级军人姿势僵硬还板着脸,意识到李出现在这里是由于执行官的邀请,而非他上级的仁慈。我记得曾经有人引用悦石的话说,年轻的李指挥官所显示出的进取心和聪明才智,正是军部时常缺乏的品质。我怀疑,这个男人的整个军事生涯就被葬送在这次会议上了。
威廉·阿君塔·李指挥官在他舒适的椅子里不安地里动来动去。“我万分敬仰的执行官大人,鄙人只是一名下级海军军官,没有资格在具有如此重要战略意义的事件上发表拙见。”
悦石没有笑。她点点头,动作细微得难以察觉。“我理解,指挥官。我敢保证,即使在场的是你上司,他也会如此。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希望你愿意迁就迁就我,立即给这个问题发表下评论。”
李坐直了身子。在那一瞬间,他的双眼里含着的不只是信念,更有着类似于掉入陷阱的小动物的绝望。“那么好吧,执行官大人,如果非得要我评价,我得讲我自己的直觉——它们只是直觉:我并不懂星际战争的战术——但我反对这次增援。”李吸了口气,“这只是军事评估,执行官大人。对于保卫海伯利安星系会带来的政治上的结果,我一无所知。”
悦石探过身子。“那么,仅就军事原则而言,指挥官,你为何反对增援?”
即便坐在离他半张桌子远的地方,我也感受到军部首领的目光的威力,就像一束一亿焦耳的激光束,足以点燃古式的惯性密蔽场聚变反应堆中的氘-氚核。李在这样目光的直视下,竟然没有崩溃、爆炸、燃烧、聚变,真让我惊奇。
“基于军事理论,”李说着,虽然他双眼绝望,但声音却很坚定,“一个人能够犯下的两种最大的罪行,一是拆分己方的军力,二是……正如你所说,执行官大人……将所有的鸡蛋放进一个篮子里。而这次,甚至连篮子都不是我们自己做的。”
悦石点点头,坐了回去,食指竖起挨着下唇。
“指挥官。”莫泊阁将军说道,我才发现原来说一个词也可以真正地唾沫横飞,“既然我们已经有幸得到了你的……建议……我能否问问你,你有没有参与过太空战斗?”
“没有,先生。”
“有否接受过空战培训,指挥官?”
“除了在奥校修习过规定必修的培训之外,那属于历史课程的一小部分。没有,先生,我没有接受过训练。”
“你有否参与过任何战略计划,级别高于……你在茂伊约指挥多少艘海军水面舰,指挥官?”
“一艘,先生。”
“一艘,”莫泊阁吸了口气,“是艘大船吧,指挥官?”
“不,先生。”
“关于这艘船的支配权,指挥官,那是你通过努力赢得的,还是在战争的变故中自然降临到了你的头上?”
“我们的船长牺牲了,先生。顺理成章地由我接任。那是茂伊约战役最后的海战,并且——”
“够了,指挥官。”莫泊阁不再理会这位战争英雄,转而问执行官,“你愿意再次调查我们的意见吗,夫人?”
悦石摇摇头。
科尔谢夫议员清了清嗓子。“也许我们可以在政府大楼召开一场封闭的内阁会议。”
“没必要,”悦石说,“我已作了决定。辛格元帅,只要你和联合领袖认为合适,你有权将足够的舰队调到海伯利安星系。”
“是,执行官大人。”
“纳西塔元帅,我期望在拥有充足援军的情况下,能在一标准星期之内成功结束敌对状态。”她朝桌子四周看了看。“女士们、先生们,我们一定得控制住海伯利安,坚决阻绝驱逐者的威胁,但我不会将这一重要性再三道来,给各位施加压力。”她站起身,走向斜坡底部,走进了外面的黑暗。“晚安,先生们、女士们。”
环网及鲸逖时间大约四时的时候,亨特来敲我的门。自从传送回去之后,我已经同睡魔搏斗了三个小时。刚确信悦石已经忘了和我的约会,正准备打个小盹时,敲门声就来了。
“去花园,”利·亨特说,“请务必把衬衫扎进裤子里。”
我在黑暗的小路上徘徊,靴子摩擦着细沙小径,发出轻柔的声响。提灯和荧光球发出的光芒尤为暗淡,院子上空几乎看不见星星,因为这不夜城的电视光芒太过明亮,但是我依然能看到轨道聚居地流动的光芒如一串萤火虫之环划过天空。
悦石正坐在桥边的钢铁座凳上。
“赛文先生,”她说着,声音低沉,“多谢你来陪我。抱歉,这么晚还打搅你。内阁会议刚刚散会。”
我什么都没说,依旧站着。
“我想问问你今天上午拜访海伯利安的情况,”她在黑暗中轻笑,“哦,是昨日上午。有什么感想吗?”
我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猜这个女人对数据有一种贪得无厌的嗜好,不管它们有用还是没用。“我倒是见到了一个人。”我说。
“哦?”
“嗯,美利欧·阿朗德淄。他以前……现在是……”
“……温特伯女儿的朋友,”悦石为我补充完毕,“就是那个逆龄而行的孩子。关于她的状况,你有什么新消息吗?”
“可以说没有,”我说,“今天小睡了一会儿,但做的梦都是些零散的碎片。”
“你和阿朗德淄博士见面后有什么新消息吗?”
我揉着下巴,手指突然变得冰冷。“他的研究队已经在首都等了好几个月,”我说,“他们可能是了解墓冢情况的唯一希望。而伯劳……”
“我们的预言者说朝圣者不能被任何人打扰,除非他们已力枯气竭。这非常重要。”悦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她似乎正望着一旁的小溪。
我感到一阵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又难以平息的愤怒涌过全身。“霍伊特神父已经‘力枯气竭’了,”我说出的话竟比我脑中所想的更为尖锐,“如果允许飞船与朝圣者汇合,他们就可以救活他。阿朗德淄和他的组员也可能拯救那婴儿——瑞秋——尽管只剩下几天了。”
“还不到三天,”悦石说,“还有别的什么吗?对于那颗星球或者纳西塔元帅的指挥船,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印象?”
我双手握拳,复又放开。“你还是不允许阿朗德淄去墓冢?”
“现在不行,我不会。”
“那么会疏散海伯利安的居民吗?至少是霸主公民。”
“眼下还不行。”
我欲言又止,凝望着桥下,那里传来潺潺的水声。
“没有其他的感想了,赛文先生?”
“没了。”
“唔,那我祝你晚安,做个好梦。明天将会是紧张忙碌的一天,但我还是想抽出点时间,和你聊聊你的梦。”
“晚安。”说完,我便急忙转身,飞快地走回政府大楼侧翼。
房间很黑,我播放着莫扎特的奏鸣曲,服了三颗三倍效速可眠。他们将我唤醒的时候,我可能正陷于药物强制的无梦之眠,魂归天堂的约翰·济慈的灵魂和他那些更如幽灵般的朝圣者是无法找到我的。这意味着梅伊娜·悦石会失望,但那丝毫也不会让我惊慌。
我想起了斯威夫特笔下的水手格列弗,还有他在从贤马国——慧骃国——回来之后,对人类的厌恶,那种对自己种族的厌恶横生蔓长,强烈到他非得在马厩里与马同眠,只有和它们在一起,闻到它们的气味才能心安。
临睡前我最后的想法是,悦石见鬼去吧,战争见鬼去吧,环网见鬼去吧。
梦也见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