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 5
[美]丹·西蒙斯2018年11月09日Ctrl+D 收藏本站
在东部边界有一条宽阔的山道,我们在那儿愉快地坐了下来,从背包中挖出冰冷的手抓饭,拿出水瓶喝水。在这块陡峭的山陵之上,覆着一些微小的肉质植物,在雨季丰润之水的灌溉下,他们已经长成了一个个胖墩。
吃喝完毕之后,罗莫和贝提克打开了我们背着的三个背包。伊妮娅也拉开了自己的包,她的包看上去比我们背的还要重。不出我的意料,我们的三个背包中装着尼龙、合金支柱和合金框,索具,在伊妮娅的包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两件拟肤束装和呼吸器,是我从飞船上带来的,但我几乎已经把它们忘了。
我叹了口气,朝东面望去。“这么说,我们是要去泰山。”我说。
“没错。”伊妮娅说。她开始脱衣服。
贝提克和罗莫转过头去,但一想到还有别的男人看过我挚爱之人的裸体,我就怒火中烧,心猛烈跳动起来。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拿出另一件拟肤束装,脱下自己的衣服,叠好放进背包中。天很冷,迷雾湿乎乎地黏在皮肤上。
在我和伊妮娅穿拟肤束装的时候,罗莫和贝提克开始装配翼伞。那身装束物如其名,紧贴肌肤,就像是第二层皮,但戴上轭具和呼吸器之后,看上去就端庄多了。连衣帽把我的耳朵裹在脑袋上,甚至比水肺呼吸器的帽子还要紧。帽子里的滤声器会传播出声音:当我们飞到空中时,它们就会成为一个通信器。
罗莫和贝提克用零件组装起四架翼伞。罗莫似乎是看出了我心中的问题,说道:“我只能为你们指出热气流的方向,保证你们乘上高速气流。到那个高度上,我可活不了。去泰山后回来的可能非常小,我也不想去。”
伊妮娅抓住这个壮汉的手臂。“你能领我们到高速气流上,我们已经感激不尽。”
勇敢的飞行师面红耳赤。
“贝提克呢?”我问道。说完,我便意识到自己提到了机器人朋友,但却好像把他当成了旁人,于是我转身看着机器人,说道:“你呢?你也没有拟肤束装和呼吸器。”
贝提克微微一笑。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他那少见的笑容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所有人类表情中最具智慧的——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这位蓝皮肤好友并不是人类。
“安迪密恩先生,你忘了,”他说,“按照设计思路,我比常人更能忍受极端的情况。”
“但是那么远的路程……”我开口道。泰山在东方一百多公里外,如果我们抵达高速气流,差不多也需要忍受一小时的稀薄空气……稀薄得难以呼吸的空气。
贝提克装好翼伞的最后一个零件,他做出来的这个东西真是漂亮,蓝色的三角形翅翼几乎长达十米。他说道:“我能忍受下来,只要我们运气好,安全地飞过这一段路。”
我点点头,开始装配自己的翼伞。我埋着头,没有继续提问,没有看伊妮娅,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我们四人要冒着生命危险去那儿,忽然,我的小朋友走到我身旁。
“谢谢你,劳尔,”她的声音异常响亮,“你出于爱和友谊,为我做这些事。我从心底里感谢你。”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打打手势,尴尬得很——她只是在谢我,而另两位朋友已经准备好为她跳进虚空之中。但她的话还没完。
“我爱你,劳尔。”伊妮娅说。她踮起脚,亲吻我的嘴唇。当她退回去看着我时,一双黑色的眸子深不可测。“我爱你,劳尔·安迪密恩。我一直爱着你。我也将永远爱你。”
我站起身,不知所措,困惑不已。这时大家都将翼伞扣在了身上,站到了虚空的边缘。罗莫是最后一个穿上的,他要将每个人的装备检查一遍,首先是贝提克,然后是伊妮娅,最后是我,确保翼伞的每一个螺母、螺栓、锁扣、黏胶都准确固定。满意之后,他恭敬地朝贝提克点点头,然后极为训练有素地扣上了自己的红色翼伞,走到悬崖边。临近虚空的这最后的十米路途上,没有长什么多肉植物,仿佛它们也怕掉进深渊中似的。悬崖边的最后一块岩台很陡,还有很多雨水,非常滑。雾气又逼近了。
“这里的雾浓得像汤一样,我们会很难看到对方,”罗莫说,“大家要沿着左边盘旋,紧紧跟住前面的人,距离保持在五米之内。队列和我们刚才来时一样,伊妮娅是黄翼,跟在我后面。后面是蓝皮肤,蓝翼。最后是你,劳尔,绿翼。乘滑翔翼最危险的事情就是在云雾中跟丢对方。”
伊妮娅简练地点点头。“我会紧紧跟着你的。”
罗莫看着我。“劳尔,你和伊妮娅可以通过通信器交流,但这并不能帮你们找到对方。我和贝提克用手势信号交流。千万小心,别跟丢机器人的蓝翼。要是不幸跟丢了,就逆时针盘旋往上升,直到你飞出云层,到时候试着找到我们的队伍。在云层里盘旋飞行时,一定要保持圆形状态,驾着翼伞很可能飞歪,请随时校正,不然你们会撞上悬崖。”
我点点头,口干舌燥。
“好了,”罗莫说,“云层上再见。到那儿之后,我会为你们找到热气流和山脉的上升气流,将你们领到高速气流中。我要走时,会给你们打这样的信号——”他握紧拳头,直直刺了两拳,“你们要一直盘旋着往上升,越深入高速气流就越好。一直往大气层上方升,到你们觉得翼伞承受不了时,就停下来。到时候也许翼伞的确会承受不了。但如果你们不进入到高速气流的中部,就不可能抵达泰山。你们需要飞行一百一十公里的路程,才能看到第一座山肩,到那儿之后就可以呼吸了。”
我们都点了点头。
“愿佛陀对我们的愚行表以赞许。”罗莫说。他看上去非常高兴。
“阿门。”伊妮娅说。
罗莫没再说话,他转过身,从悬崖边跳了出去。伊妮娅紧随其后。贝提克扛着翼伞倾身向外,使劲一跃,便马上被云雾吞没。我快步疾行,紧跟而上。忽然间,脚下的岩石不见了,我倚身向前,在轭具中斜着身体,但已经跟丢了贝提克的蓝色翼伞。回旋的云雾让我不知所措、不辨方向。我拉了拉控制杆,微微倾斜滑翔翼,睁大眼睛凝视着浓雾,希望看见一架翼伞。但什么也没有。我这才意识到,刚才转弯转得太迟了。要么是控制杆松得太早了?我重新让翼伞保持水平,虽然感觉热气流正推着帆翼,但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上升,因为我已经完全变成了睁眼瞎。那迷雾像会导致某种类似雪盲的可怕效果。我没有细想,马上大叫起来,希望有谁会给我回话,给我引引方向。几米之外的正前方,马上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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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自己的声音。声音从峭壁上传回,而我,即将迎头撞上。
尼弥斯、斯库拉、布里亚柔斯从湿婆阳元山的圣神领地徒步往南前进。太阳高高地挂在天空,东方厚厚的云层汹涌起伏。从圣神领地到布达拉宫,沿着库库诺尔山脉往西南方向的古老高道已经被拓宽,还建了一座特别的缆索平台,从那儿可以经过十公里的索道之路,从库库诺尔前往西南的冬宫。在这座新建的平台上,有一架特别为圣神外交人员安排的肩舆,它正挂在那儿的滑轮之上。尼弥斯如入无人之境,直接越过整排队列坐进肩舆,毫不顾忌台阶和平台上缓慢前行的穿着厚厚朱巴服的矮小之人。当她的两名兄妹也坐进笼中之后,她松开两个制动闸,肩舆飞速蹿过天堑。宫殿所在的那座山上,已经盖上了黑压压的乌云。
宫殿位于黄教山的东侧山壁,笔直朝下深入好几千米,在山的西侧有一列大型台阶,那儿站着一支由二十人宫殿护卫组成的队伍,手拿原始的长戟,或是拙劣的能量切枪,他们拦住了三人的去路。护卫队队长显得非常恭敬。“尊贵的来宾,请在此处稍候片刻,会有仪仗兵前来护送你进宫。”他俯首说道。
“我们想自己进去。”尼弥斯说。
二十名卫兵蹲伏在地,切枪挂在左臂,铁甲、柴羊毛、丝缎和精心制作的头盔组成了一道密集的墙壁。卫队长的脑袋埋得更低。“尊贵的来宾,请原谅卑职,但如果既没有请帖,又不需要仪仗兵,是无法进入冬宫的。尊贵的来宾,我请你们稍候片刻,或许你们可以到那座塔下遮遮阴,马上会有人来接你们。”
尼弥斯点点头。“杀。”她对斯库拉和布里亚柔斯说。那两名兄妹开始相移,而她则信步走进宫殿。
行进在层数众多的宫殿中时,三人都脱出相移状态,唯有在击杀卫兵和仆从时,才再次相移进入快时间。出了主台阶,他们一步步向帕郭卡灵——祈楚桥的西门——走近,总管事雷丁图拉挡住了他的去路,身边还有五百名禁卫军。这些士兵中,有几个手持刀剑和长枪,但多数拿着十字弓、步枪、拙劣的能量武器或导轨炮。
“尼弥斯司令,”图拉开口道,他微微埋下脑袋,但眼睛仍旧望着面前的女人,“我们已经听说了你们在希文岭的所作所为。你们不得再往前。”图拉对帕郭卡灵塔上的某个人点了点头,于是祈楚桥的黑铬桥身静静地缩进了山体中。最后只剩下顶部的那个巨大吊索,外围都是铁丝网和润滑胶。
尼弥斯笑了:“图拉,你在干什么?”
“上师去了悬空寺,”长着一张瘦脸的总管事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我不会允许你伤害达赖喇嘛上师。”
拉达曼斯·尼弥斯笑得愈发灿烂,露出一口细牙。“图拉,你在说什么?你为了三十枚银币,把你亲爱的小男孩活佛出卖给了圣神。你难道还想讨要那些愚蠢的六面银币?”
总管事摇摇头。“和圣神达成的协议是你们不会伤害上师。但你们……”
“我们只想要那女孩的脑袋,”尼弥斯说,“不是你那喇嘛的。让你的人从我们面前滚开,不然格杀勿论。”
总管事图拉转过身,对着一排排的士兵喊着什么命令。这群人的表情非常严峻,忽然将武器举上了肩膀。他们挡住了去桥梁那边的道路,虽然桥已经不在。天堑中,乌云正不断翻涌。
“杀,一个不留。”尼弥斯说道,她开始相移。
罗莫曾对我们进行过滑翔机的操控训练,但我还从未真正有机会飞过。现在,悬崖从雾气中兀然现身,出现在我面前,我必须立即完成正确的操控,不然必死无疑。
我悬吊在轭具中,面前垂下一根控制杆,通过操控这根杆子,就能控制翼伞。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右边探去,并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控制杆上。翼伞倾了倾方向,但我立马意识到角度还不够大。翼伞沿弧线飞出,但照此下去,弧线的顶点位置将和山壁近在咫尺。除了控制杆,还有另外一套控制器——一副握杆,可以让空气从左右两块背翼的前沿泄出——但这些用起来很危险,控制起来很复杂,仅限紧急情况使用。
山壁在朝我迫近,我已经能看见上面的青苔。这就是紧急情况。
我用力拉动左边的紧急控制把手,翼伞左侧的尼龙布张开了一条口子,就像一个狭长的钱袋开口,而此时右翼还在承受强劲的山脉上升气流,而左翼已经将空气泄出,仿佛仅剩铝制骨架,所以翼伞整个剧烈倾斜,几乎颠倒了过来,它像是要垂直落下,一头撞向山岩的样子,我的腿也被那股力甩到了两侧。靴子的确擦到了岩石和青苔,但此时翼伞已经开始垂直向深渊坠落,于是我松开了左把手,左侧的翼翅前沿由记忆布制成,立即恢复了原状,我又开始了飞翔——虽然那是近乎陡直的深潜。
沿着山壁往上的强劲气流就像起升的升降机一般迅速击中翼伞,我被猛地抬向高空,摆动回来的控制杆猛地砸中我的胸部,几乎把我砸得没气。翼伞一会儿猛地下降,一会儿往上攀升,试图画出一个马马虎虎的圆,不过半径足有六七十米。我又几乎上下颠倒地吊在那里,但这次翼伞和控制器在我头顶下方,而岩壁又出现在了正前方。
不好。等翼伞画完这个圆,我就会马上毙命。我猛地拉动右边的紧急把手,放出上升气流,开始头晕目眩的翻滚坠落,然后恢复翼伞,使劲拉住把手和控制杆,同时疯狂地扭动身体,恢复平衡和控制。云雾散去了少许,我清楚地看见了右手边二三十米外的悬崖,于是使劲力气和暖气流搏斗,让翼伞进入安全的路线。
最后我维持住了平稳状态,控制住了这架飞行装置,开始重新绕着左边盘旋上升,但这次非常非常小心,还好这次云雾已经散去,我得以判断和悬崖的距离,于是更使劲地推动控制杆,向右边倾斜。突然,耳边传来轻柔的声音。“哇!真好玩,再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