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二章 抹香鲸与露脊鲸 · 一
[法]儒勒·凡尔纳2018年09月23日Ctrl+D 收藏本站
3月13日至14日夜间,鹦鹉螺号继续取道南行。我想,到了合恩角纬度线,它会掉转船头向西开去,以便回到太平洋海域,从而结束环球旅行。可鹦鹉螺号偏不这么干,而是继续开往南方地区。它到底要去哪里?难道要去南极?简直是胡闹。我现在才认识到,船长特立独行,尼德·兰对他采取戒备态度不无道理。
加拿大人许久以来不再对我提他的逃跑计划了。他变得沉默寡言,对我爱搭不理。我看得出来,一再拖长的囚禁生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当他遇见船长时,两眼便燃烧起阴森森的怒火,我老担心他那火爆脾气会导致他铤而走险。
3月14日那天,贡协议和他来我房间找我。我问他们登门拜访有何贵干。
“有个简单的问题要问您,先生,”加拿大人开门见山答道。
“问吧,尼德。”
“您估计鹦鹉螺号上有多少人?”
“我说不上来,朋友。”
“依我看,”尼德·兰又说,“操纵这艘船不需要多少船员。”
“不错,”我答道,“就目前情况看,最多有十来个人就够了。”
“那好,”加拿大人说,“为什么不需要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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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反问道。
我直盯着尼德·兰看,他的意图很容易被识破。
“因为,”我说,“根据我的猜测,根据我对船长生活方式的理解,鹦鹉螺号不仅仅是一条船。它可能是一个避难所,像船长这样的避难人,业已同陆地断绝了联系。”
“有可能,”贡协议说,“说到底,鹦鹉螺号只能容纳一定数量的人,先生能不能估算一下,最多可容纳多少人?”
“如何估算,贡协议?”
“可以计算。鉴于先生已经了解船的容量,就可以推算出它可容纳多少空气;另一方面,知道每个人需要呼吸多少空气,而鹦鹉螺号每隔二十四小时就需要浮出水面换一次空气,把两项结果一对比……”
贡协议话音未落,我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这种演算,很容易,但只能说个大概。”
“没关系,”尼德·兰又道,心情颇迫切。
“那就算算,”我答道,“每人每小时消耗一百升空气中的氧气,二十四小时就要消耗两千四百升。因此必须求出鹦鹉螺号容纳多少倍的两千四百升。”
“正是。”贡协议说。
“哦,”我继续算,“鹦鹉螺号的容量是一千五百桶,一桶是一千升,鹦鹉螺号含有一百五十万升空气,除以两千四百升……”
我用铅笔很快得出答案:
“得出的商是六百二十五。鹦鹉螺号所含的空气可供六百二十五人呼吸二十四小时。”
“六百二十五!”尼德重复道。
“但可以肯定,”我补充道,“把水手和管理人员通通加在一起,全部乘员不会超过这个数字的十分之一。”
“对三个人来说还是太多了。”贡协议喃喃道。
“因此说,可怜的尼德,我只能劝您还是忍耐为好。”
“不仅仅是忍耐,”贡协议回答道,“而且要听天由命。”
贡协议一语中的。
“说一千道一万,”他继续说,“尼摩船长总不至于一直往南开吧!他总该有停下来的时候,别的不提,就说浮冰就足以让他止步,非打道返回文明海域不可!到了那个时候,再考虑尼德·兰的计划也不迟呀。”
加拿大人摇摇头,用手捂住前额,一言不答就出去了。
“请先生允许我谈谈对他的印象吧,”贡协议趁加拿大人出去之机对我说,“可怜的尼德老想求之不得的东西。他念念不忘过去的生活。越是要我们忍耐的事情,他就越感到委屈。回想往事成了他沉重的思想包袱,心里很憋屈。我们要理解他。他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可做呢?成天无所事事。他不是学者,不能跟先生相比,不可能和我们一样对水下奇观异物感兴趣。然而,如果水下有他老家的一间小酒店,他恐怕会千方百计溜进去!”
可以肯定,船上单调的生活使加拿大人无法忍受,因为他过惯了自由自在、积极蓬勃的生活。很少有什么事情能激起他的爱好和热情。然而,那一天,一件意外的发现唤起鱼叉手对美好日子的回忆。
上午十一时许,鹦鹉螺号正航行在洋面上,突然闯进了一群鲸的行列中。海上遇到鲸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我知道,这类动物正惨遭捕猎,正纷纷逃往高纬度海域避难。
鲸对世界航海业的作用和对地理新发现的影响功不可没。正是鲸先后引导巴斯克人、阿斯图里亚人、英国人、荷兰人勇敢地与海上危险作斗争,并引导他们从地球的一端驶向另一端。鲸喜欢光顾南极和北极海域。有些古老的传说甚至声称,鲸曾把渔民带到距北极只有七法里的地方。倘若传说不是事实,那么传说总有一天会成为事实,人类很可能在捕鲸过程中追踪到北极或南极海域,从而抵达地球尚不为人知的极点。
那天风平浪静,我们坐在平台上。而在这个高纬度地区,10月正值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正是加拿大人明察秋毫,指出东边海天线上有一头鲸,他肯定不可能弄错。我们定睛细看,在离鹦鹉螺号五海里处,果然有黑糊糊的鲸背在波涛中时隐时现。
“啊!”尼德·兰叫了起来,“如果我在捕鲸船上,这可是喜从天降的机遇。这还是一个大家伙呢!你们瞧瞧,它的鼻孔喷射出来的水柱气势有多大!闹鬼了!为什么我要被拴在这块钢板上?”
“怎么啦!尼德,”我回答他道,“您还舍不得捕鲸的老念头啊?”
“一个捕鲸人,先生,能忘记他的老行当吗?遇到如此捕猎良机,捕鲸人岂有不激动之理?”
“难道您从来没到过这些海域来捕猎过,尼德?”
“从来没有,先生。只在北极海周边打过,白令海峡和戴维斯海峡去过。”
“这么说,南极的鲸对您也是陌生的。您过去捕猎的只是一般的鲸,它们不敢贸然穿越赤道暖流水域。”
“啊!教授先生,您说什么来着?”加拿大人反驳道,听口气颇多怀疑。
“我说的可是事实。”
“我也不是吹牛!我可告诉您,1865年,也就是两年半前,我在格陵兰岛附近捕捉到一头侧身早已中叉的鲸,鱼叉是从白令海峡一条捕鲸船上打出的。那么,我倒要问您,动物在美洲西岸被击中,假如它不绕过合恩角或好望角,穿越赤道,它怎么会绕到东岸来寻死呢?”
“我的想法和尼德朋友一样,”贡协议道,“我期待先生的回答。”
“先生这就回答你们的问题,我的朋友们。鲸种类不同,居住在不同的区域,而且不肯背井离乡。如果有一头鲸从白令海峡游到戴维斯海峡,那只能说明两个海峡之间存在一条通道,从一个海域通向另一个海域,通道或者开在美洲海岸,或者开在亚洲海岸。”
“该不该相信您呢?”加拿大人问道,说着闭上一只眼睛。
“应当相信先生,”贡协议回答道。
“就是说,”加拿大人接着讲,“既然我没有在这些水域捕过鲸,我就不熟悉经常出没这个海域的鲸喽?”
“我已经对您说过这层意思,尼德。”
“那就更有必要熟悉这些鲸喽,”贡协议旁敲侧击道。
“瞧瞧!瞧瞧!”加拿大人激动地喊道。“它过来了!它向我们游过来了!它在嘲弄我!它知道我奈何它不得!”
尼德直跺脚。只见他的手颤动着,做出投送鱼叉的姿态。
“这类鲸与北极海的鲸一样大吗?”他又问。
“差不多,尼德。”
“我见过老大的鲸,先生,有一百英尺长!我索性说了吧,在阿留申群岛的霍拉莫克岛和乌姆加里克岛,有时能见到一百五十英尺长的鲸。
“我觉得言过其实了,”我回答道,“那不过是些长着背鳍的鳁鲸,和抹香鲸一样,比一般鲸小。”
“啊!”加拿大人嚷嚷道,目不转睛地盯住海面,“它过来了,它游到鹦鹉螺号水区来了!”
接着,他继续谈话:
“您谈起抹香鲸就好像谈小猫小狗一样!可有的抹香鲸大得不得了。这类鲸可聪明了。据说,有些抹香鲸会用海藻和墨角藻作伪装。人们以为是小岛,便在它背上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还在上面盖房造屋呢,”贡协议揶揄道。
“就是嘛,捣蛋鬼,”尼德·兰反击道,“然后,有一天,那家伙潜入水里,就把背上的居民都拖向无底深渊。”
“就像水手辛巴德〔1〕历险记里说的那样。”我笑着回应道。
〔1〕 水手辛巴德,《一千零一夜》中的航海英雄,曾七次远航,历尽海上风险。
“啊!兰师傅,看来,您喜欢非常的故事!您的抹香鲸未免太离谱了!您千万别信以为真!”
“自然学家先生,”加拿大人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凡是有关鲸的传说全都可信!——看这一条,它游得多神气!瞧它神出鬼没的样子!——有人声称,这类动物十五天可绕地球一圈!”
“我不否认。”
“但是,您未必知道,阿罗纳克斯先生,创世记之初,鲸游得还要快呢。”
“啊!真的吗?尼德!何以见得?”
“因为那时候,鲸的尾巴是横摆的,像鱼一样,也就是说,鲸尾巴上下垂直受压紧缩,只好左右摇摆击水。可是,造物主发现它游得太快,就扭转鲸尾巴的运动方向,它只好上下打水,速度显然变慢了。”
“好,尼德,”我说,并借用加拿大人刚才说过的一句套话回敬他,“该不该相信您呢?”
“不必太认真,”尼德·兰答道,“就像我刚才对您说,有三百英尺长、十万磅重的鲸,就更不必太认真了。”
“的确,水分太多了,”我说,“不过,应当承认,有些鲸类动物发展十分惊人,比如有人说,它们能提供一百二十吨重的油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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鹦鹉螺号的航向并没有改变。重回欧洲海域的一线希望又不得不暂时回避。尼摩船长执意往南航行。他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不敢妄加推测。
那天,鹦鹉螺号穿行在大西洋一片奇异的海域。众所周知,大西洋存在一股大暖流,那就是著名的“湾流”,也叫墨西哥湾流。它从佛罗里达海峡流出后往挪威的斯匹次卑尔根群岛流去。但在注入墨西哥湾之前,这股暖流在临近北纬四十四度处分为两支,主流奔向爱尔兰和挪威海岸,而支流则在与亚速尔群岛同纬度处向南流去,然后抵达非洲海岸,从而勾画出一个长长的椭圆,而后又回流安的列斯群岛。
不过,这第二条臂膀般的支流——与其说是臂膀般的支流,不如说是项链般的环流——以热水环流把大西洋这片冰冷、宁静、安分守己的海水团团包围起来,人们便把这部分海域称为马尾藻海。堪称大西洋地道的洋中海,海中湖,若要随大暖流环马尾藻海兜一圈,至少也得三年时间。
所谓的马尾藻海,说来也巧,正好覆盖整个沉沦的大西洋岛。有的作家甚至接受这样的观点,认为海面上到处散布的无数海草,全是沉沦的古老大陆草原浮根生成的。然而,更大的可能是,这大片海草、海藻、墨角藻,原本产自欧洲和美洲沿岸,是被湾流裹挟着带到这个海域的。这也是导致哥伦布推测有一个新大陆存在的理由之一。当这位无畏的探索者的船队抵达马尾藻海时,他们的航行受到海草的纠缠,行动极其艰难,水手们个个惊惶失措,足足耽误了三个星期的时间才勉强穿过。
鹦鹉螺号此时造访的正是这片海域,堪称一片地道的海草原,一幅用海藻、墨角藻、马尾藻紧密编织的海地毯,密密麻麻,结结实实,行船冲角若不费些周折,那就休想撕开一条通道。有鉴于此,尼摩船长才不想让自己的螺旋桨卷进海草的麻烦,便潜入水下几米深,溜之大吉。
法语马尾藻“Sargasses”一词源自西班牙语的“sargazzo”,就是褐藻的意思。这类褐藻,俗称海浮萍,又叫海湾寄生草,在这片辽阔的草滩上唱着主角。这些海生植物为什么会集中在大西洋这片宁静的海域呢?科学家莫里——《地球自然地理》的作者——对此作了如下的解释:
“若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可以从众所周知的一种试验得到解释。我们不妨把一些软木塞或漂浮碎片放在一盆水里,然后让水作循环运动,我们即可发现,四散的碎片很快就集中到水面中央,也就是处于水流最平静的中心点上。这种现象启发我们:水盆,就是大西洋;湾流,就是循环水;而所谓马尾藻海,就是中心点,所有的漂浮物都集聚在中心点周围。”
我赞同莫里的观点,在这片船迹罕至的特殊海域里,我终于能对这一现象进行一番考察了。在我们头顶上,浮动着从四面八方漂来的物体,与褐色海藻纠缠堆积在一起,其中有从安第斯山或落基山上冲下来的树干,它们是顺亚马孙河或密西西比河一路漂流到这里来的;也有许许多多遇难船只的残骸,船体、龙骨、船板、船具支离破碎,千疮百孔,上面挤满了贝壳和茗荷贝,沉甸甸地往下坠,再也难以浮出洋面。总有一天,时间将证明莫里的另一个观点也是正确的,就是说,这些漂流物质,经过千百年的积累,在海水的作用下势必发生矿化演变,久而久之便会形成取之不尽的煤矿。人类总有耗尽大陆矿藏的时候,大自然未雨绸缪,正在为人类储备未来的宝藏。
在乱七八糟的海草丛中,我发现有许多秀色可餐的玫瑰红八放珊瑚虫,有拖着长长触手的海葵,有绿、红、蓝不同颜色的水母,尤其可爱的是居维叶命名的根足水母,淡蓝色的伞膜上镶有一圈紫花边。
2月22日一整天都在马尾藻海度过,爱吃海草和海贝的鱼类,在这里可找到丰富的食物。第二天,大西洋恢复了往常的面目。
从这个时候开始,在2月23日至3月12日的十九天期间,鹦鹉螺号一直航行在大西洋水域,以日行百法里的恒速带着我们前进。尼摩船长显然是想完成他的海底旅行计划,我仍然相信,绕过合恩角后,他会考虑重返太平洋南部海域的。
这样一来,尼德·兰又该担心了。在茫茫大海上,看不见任何岛屿,休想离船沿一步。尼摩船长的意志再也无法抗拒。唯一的办法就是惟命是从,武力和诡计都无济于事,我倒想用说服来解决问题。海底旅行结束之后,只要我们发誓绝不泄露他存在的秘密,他该不会不还给我们自由吧?信守誓言,否则身败名裂。但这个问题极其棘手,必须同尼摩船长好好商谈。但张口要求这种自由,能受到欢迎吗?我们上船伊始,他不是曾亲自正式宣布过,为了保守他生存的秘密,必须永远把我们囚禁在鹦鹉螺号船上吗?四个月以来,我闭口不提自由一词,他该不会以为,我等于默认了既成事实?我如果现在旧话重提,会不会引起他的疑心,反倒弄巧成拙,危及我们的逃跑计划?到时候即使真的出现了有利时机,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前因后果,权衡利弊,我思来想去反复掂量过,但始终拿不定主意,我让贡协议来帮我出谋划策,但他一样左右为难,比我强不到哪儿去。当然,我不会轻易泄气,但我明白,与亲友重逢的可能性怕是越来越渺茫了,尤其在这关键时刻,眼看着尼摩船长直奔南大西洋,如何叫我不忧心如焚!
就在我刚才说的十九天里,我们的旅程没有发生特别值得一提的变故。我难得见到船长。他在忙工作。在图书室里,我经常看到他打开后未合上的书,自然史方面的居多。我那部论及海底的著作也被他翻阅过,空白处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有时还对我的理论和学术体系提出异议。但船长只是通过旁批来帮助我工作,却很少同我当面讨论问题。有时候,在神秘莫测的漆黑夜晚,当鹦鹉螺号在茫茫大海中安然入睡的时候,也只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凄楚忧郁的管风琴声,那是尼摩船长在淋漓尽致地弹诉自己的心声。
在这段旅程中,我们全天候在水上航行。大海似乎被遗弃了,很少有人问津。偶尔有几艘往印度运货的帆船正朝好望角开去。有一天,我们遭受一只捕鲸船的追踪,他们无疑把我们当作巨鲸了,指望卖个大价钱。但尼摩船长不想让这些好汉白费时间和苦力,就让鹦鹉螺号一头潜入水下,从而结束了这场追逐。尼德·兰对这个意外事件似乎格外感兴趣。我可以有把握地这么说,加拿大人肯定非常沮丧,他恨不得我们这条铁皮鲸被捕鲸人一叉叉死才痛快呢。
在这一阶段,我和贡协议观察到的鱼类,与我们在别的海域考察过的海域差别不是很大。我们主要关注可怕的软骨鱼类中的几个品种。软骨鱼分三个亚属,不下三十二个品种,其中有条纹角鲨,五米长,头大体小扁脑袋,尾鳍浑圆,脊背上有七条纵向黑色宽条纹;珠光角鲨,浅灰色,有七个鳃孔,只有一根背鳍,大体居于鱼身中央位置。
水面上还游过几条“大海狗”,它们凶猛贪食,是一种大角鲨。渔民的传说您可以不信,但听听也无妨。说有人在一条大角鲨肚子里发现过一个牛头和一只完整的牛犊;在另一条角鲨肚子里发现两条金枪鱼和一个穿制服的水手;一条鱼吞下一个带军刀的武士;又一条连骑士带马一起吞进肚子里。说实话,这些传闻未必可信。不过,鹦鹉螺号的拖网一直未能捕捉到大角鲨,大海狗的饕餮海量我就无从证实了。
有那么几天,一群群风度翩翩又嬉戏好闹的海豚一直陪伴着我们。它们五六只为一群,正在追逐捕食,就像旷野狼群出猎一样,如若相信哥本哈根的一位教授的说法,海豚嘴馋的程度并不亚于海狗,他曾从一条海豚肚子里掏出十三只鼠海豚和十五只海豹。这位教授说的其实是逆戟鲸,是已知海豚中的巨无霸,长度超过二十四英尺。海豚科有十个属,我所见的海豚属于长吻海豚,最突出的特点是喙特别狭长,比头长四倍,身长三米,上黑下白,腹部有稀疏小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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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海域里,我列举若干棘鳍鱼和石首鱼的珍稀品种。有几位作者——与其说是自然学家,不如说是诗人——声称,这些鱼唱起歌来非常动听,说鱼群的大合唱足令人类合唱队汗颜。我且不说此言不可信。但我们通过这片海域时,没有听到石首鱼为我们唱过任何小夜曲,我对此感到遗憾。
对海域鱼类的考察行将结束,贡协议最后对大群的飞鱼作了分类。最叫绝称奇的莫过于看海豚捕食飞鱼,命中率之高令人叹为观止。不论飞鱼飞得多远多高,不管它飞行的弹道多么巧妙,哪怕它躲到鹦鹉螺号上空,倒霉的飞鱼最后还是难逃海豚张开迎接它的血盆大口。这些不是豹鲂就是鸢鲂,嘴巴会发光,一到夜里,它们腾空而起,犹如流星雨在夜空划出一道道光亮的轨迹,然后投入昏沉沉的大海里。
我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日夜兼程,直到3月13日。这一天,鹦鹉螺号展开了海底探测,这引起我强烈的兴趣。
我们从太平洋出发迄今已经航行了近一万三千法里。经测定,我们现在处于南纬四十五度三十七分,西经三十七度五十三分。当年就是在这个海域,先驱号船长德纳姆曾投下一千四百米的探测器,竟没有碰到海底。后来,美国国会号护卫舰帕克海军上尉也在这里投下一万五千一百四十米的探测器,居然也没能到达海底。
尼摩船长下决心把他的鹦鹉螺号潜向最深处,以便核实此前不同的探测结果。我准备把探测的所有数据一一记录在案。大厅的窗板已经打开,探测作业已经开始,一定要深入到最神秘的海底奇观中去。
大家肯定会想到,现在不是靠储水罐充水就能下潜海底的问题。因为充水方法不足以增加鹦鹉螺号在深水中的比重。更何况,从海底浮向海面必须把超载的海水排出,恐怕水泵的功率不够强大,无法克服外部的高压。
尼摩船长决定另辟蹊径,让斜板机与吃水线保持四十五度倾斜角,迫使鹦鹉螺号走一条尽可能长的对角线潜入海底。然后,螺旋桨的转速被发挥到极限,四片机叶击水猛进,声势之浩大难以形容。
在如此强大的推动力作用下,鹦鹉螺号的船体如弓弦震颤有声,并匀速潜入水下。船长和我守候在大厅里,眼睛盯着压力表,只见指针飞速地转动。鹦鹉螺号很快穿过适合大部分鱼类生存的水层。如果说只能生活在河海表层的鱼类寥寥无几,那么能生存在深海的鱼类就更少了。深海鱼中,我观察到的有:六鳃角鲨,海狗的一种,长着六个呼吸孔;望远镜鱼,眼睛大得出奇;马氏黄鲂,灰色后胸鳍,黑色前胸鳍,有浅红色胸甲骨片护体;最后是突吻鳕鱼,深居一千二百米水下,因此要承受一百二十个大气压的压力。
我问尼摩船长是否在更深的海层考察过鱼类。
“鱼类?”他回答我道,“很少。就目前的科学水准,何以预测?何以知之?”
“现成的就有,船长。现已知道,在海洋下层,水越深,植物比动物消失得越快。还知道,有的深水区尚有动物生存,但却寸草不长。大家知道,牡蛎可生长在两千米的深水层,北极海的探险家麦克林托克〔1〕就在两千五百米深的海层采集到一只活海星。大家还知道,英国皇家海军斗牛犬号船员在两千六百二十英寻〔2〕,即四公里深的水下采到一只海星。尼摩船长,您该不会说人们一无所知吧?”
〔1〕 麦克林托克(1819—1907),爱尔兰探险家。
〔2〕 英寻,水深单位,1英寻相当于1.83米。
“不,教授先生,”船长答道,“我不至于如此不客气。不过,我想问问您,动物何以能在如此深的海层生存呢?”
“我有两个理由可以解释,”我答道。“首先,那里有垂直的水流,受到海水咸度和密度悬殊的影响而上下运动,足以维持海百合和海星的基本生命需求。”
“没错,”船长道。
“然后,还有第二个原因,如果说氧气是生命的基础,而大家知道,氧气可以溶解在海水中,水越深,含氧量越高,而不是越低,深层的水压可以把氧气浓缩。”
“啊!这个也知道呀?”尼摩船长答道,语气颇显惊讶。“好哇,教授先生,大家有理由知道,因为这是事实。可我还得做点儿补充,当鱼在表层被捕时,鱼鳔含氮量高于含氧量;而在深海被捕时,情况正相反,含氧量高于含氮量。这证明您的立论是对的。让我们继续进行观察吧。”
我的目光又落到压力计上。仪表显示已达六千米深度。我们已潜水一个小时了。鹦鹉螺号顺斜板下滑,不断往深海潜行。冷漠深邃的海水格外清澈透明,难以用语言描状。又过了一个小时,我们已抵达一万三千米深度,即十三公里,可毫无见底的迹象。
不过,在一万四千米深度,我隐约发现水中央露出黑糊糊的尖峰,犹如喜马拉雅山或勃朗峰那样巍峨险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往下的深渊有多深,那就难以估量了。
鹦鹉螺号继续往下沉降,尽管它要顶住越来越大的压力。我感觉到,船体钢板螺丝在微微颤动,栏杆正在慢慢扭曲,隔板正在哼哼唧唧呻吟,大厅的玻璃窗正在海水的高压下鼓鼓胀胀地变形。这条牢靠的潜水船若不是像它的船长所说的那样铁板一块,坚不可摧,恐怕早就顶不住了。
船贴着水下悬崖峭壁往下潜行过程中,我依然可以看见一些海贝、龙介虫等动物,还有几种海星。
不过很快,动物生存的最后代表终于隐退了,在三法里以下,鹦鹉螺号已超越海底生命的极限,正如气球飞上高空超过极限一样。我们抵达一万六千米,即十六公里深度,鹦鹉螺号承受着一千六百个大气压的压力,也就是说,船体表面每平方厘米要承受一千六百公斤的重压。
“多么惊心动魄的情景!”我叫了起来。“在杳无人迹的深海世界遨游!您看看,船长,看看这一座座峥嵘峻峭的岩石,看看这一个个无人问津的洞府,看看地球最后的集大成景观,里面却没有生命!何等奇妙的风景线,可惜人间无人知,我们有缘相见,却为何无缘再见,只能空留记忆中?”
“您是否有意带回比记忆更美好的东西?”尼摩船长问我道。
“您这话怎么讲?”
“我是说,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只要为这个海底世界拍一张景观照片不就万事大吉了嘛!”
听了这个新建议,我惊喜万分,可我还来不及表达,只听尼摩船长一声招呼,马上有人把一台照相机推进大厅。窗板全部打开,电光普照窗外的水域,景象明亮清晰,效果无可挑剔。既没有一丝阴影,也没有产生任何淡出的晕环。即便是光天化日,恐怕也未必有利于此情此景的拍照。鹦鹉螺号在螺旋桨的推动下,通过斜板机控制,已经停泊稳当,纹丝不动。照相机镜头对准海底景观,只消几秒钟,我们就得到一张清晰度极高的底片。
我这里提供的一张照片,就是那张底片冲洗出来的。从照片上可以看到那些从未见过天日的原始岩石,那些构成地球坚不可摧的底层花岗岩,那些在巉岩中深藏的孔洞,以及那些清晰无比、黑道描边的侧面轮廓,仿佛出自佛兰德画派〔3〕大师的手笔。然后,再往远处看,山外有山,峰峦起伏,一条蜿蜒曲折的风景线构成这幅风景画的远景。海底石相千姿百态,纵有生花妙笔也难以形容。只见一堆堆怪石黑黝黝的,滑溜溜的,亮锃锃的,表面不长一丝藓苔,不沾一点污垢,奇形怪状,当仁不让地稳占沙毯上,一摊细沙在电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3〕 佛兰德画派,16—19世纪尼德兰南部(现比利时佛拉芒地区)地方绘画艺术的通称,代表画家有勃鲁盖尔、鲁本斯、凡戴克等,对欧洲美术的发展产生过重大影响。
可是,拍完照片后,尼摩船长却对我说:
“上去吧,教授先生。此地不可久留,也不可让鹦鹉螺号承受太长时间的高压。”
“那就上去吧!”我答道。
“站稳了。”
我还没明白尼摩船长叮嘱的用意,就在地毯上打了个趔趄。
只听船长一声令下,螺旋桨便立即启动,斜板机随之竖立起来,鹦鹉螺号犹如气球升空,雷厉风行腾飞起来。它快刀斩浩水,水声如雷。外景一掠而过,看不见任何细节。只用四分钟,它就冲出四法里厚的水层,一下子升到海面上来,犹如飞鱼跃出水面,旋即落下,激起冲天浪花。
“啊!真的吗?尼德!何以见得?”
“因为那时候,鲸的尾巴是横摆的,像鱼一样,也就是说,鲸尾巴上下垂直受压紧缩,只好左右摇摆击水。可是,造物主发现它游得太快,就扭转鲸尾巴的运动方向,它只好上下打水,速度显然变慢了。”
“好,尼德,”我说,并借用加拿大人刚才说过的一句套话回敬他,“该不该相信您呢?”
“不必太认真,”尼德·兰答道,“就像我刚才对您说,有三百英尺长、十万磅重的鲸,就更不必太认真了。”
“的确,水分太多了,”我说,“不过,应当承认,有些鲸类动物发展十分惊人,比如有人说,它们能提供一百二十吨重的油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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