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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 关于《红与黑》 · 2

[法]司汤达2019年03月1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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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巨大的虚荣心产生的后果,虚荣心差不多变成了这个城市的唯一热情,而这个城市里的人是那么有才智。在别的地方,一个情夫可以通过对自己的强烈的爱情、自己的忠诚,等等,等等提出保证,以及用事实向他的美人儿证明这些值得赞扬的优点,来使自己被爱上。在巴黎,他越是表明自己海枯石烂永不变心,越是表明他爱到崇拜的地步,他越是在他的情妇的心里把自己毁掉。这是德国人决不会相信的事,不过我担心德·司〔汤达〕先生是忠实的画家。

德国人的生活是趋向静观的,富于幻想的,法国人的生活完全由虚荣心和活动构成。

从德·司〔汤达〕的书里得出的是这样一个在美人儿们看来极其可恶的教训:

在虚荣心即使没有变成热情,至少也是变成每时每刻都有的感情的文明社会里,年轻的男人,如果您希望自己被爱上,那就请您每天早上彬彬有礼地对头天晚上还是您崇拜的情妇的女人表明,您即将离开她。

这个新的办法一旦采用,就会使整个爱情对话面目一新。直到德·司〔汤达〕先生的这个所谓的发现以前,当一个情夫不知道该对他的美人儿说什么的时候,当他即将感到厌倦的时候,通常他总是忙不迭地再次投入在对最强烈的感情的保证之中,投入在狂喜之中,投入在幸福的激情之中,等等,德·司〔汤达〕先生带着他的两卷有趣的书来到,他向那些可怜的情夫证明,他们认为无足轻重的这些话是他们的祸根。根据这位作者的见解,当一个情夫在他的情妇身边感到厌倦的时候,——在这个如此道德的,如此虚伪的,因而也是如此使人厌倦的世纪里,这种情况有时候也是必然会发生的,——他最好的做法是,不如干脆承认自己的厌倦,这是一个意外事件,是一个不幸,与别的意外事件和不幸完全没有什么两样。这在我们意大利似乎非常简单,举止和言语里的自然,在意大利是理想的美;但是在法国这个比较矫揉造作的国家,这将是一个伟大的创举。

举止和言语里的自然,是德·司〔汤达〕先生在他的小说每一个重要场面里都要重新达到的理想的美。而且仅仅根据忠于时尚的书商勒瓦瓦瑟尔放在封面上,做装饰的那个小插图来判断,还有一些可怕的场面。在这个小插图上我们看到女主人公德·拉莫尔小姐双手捧着她的情夫的刚被砍下的脑袋。但是在达到这个情况以前,这颗脑袋曾经干过许多荒唐事,这些荒唐事虽然令人吃惊,却又始终是很自然的。这正是德·司〔汤达〕先生的长处。

在通俗小说的主人公们干的那些荒唐事里,只有头一件是好的,因为它令人吃惊。其余的所有那些荒唐事都像是傻子们在现实生活中干的古怪事,人们料想得到,不过它们毫无价值,它们是平淡的。平淡的文风是为女仆写的那些十二开本小说的巨大的暗礁。但是这种小说的作家们最大的幸运是,在巴黎客厅里让人觉着平淡的地方,对阿尔卑斯山麓的或者比利牛斯山麓的八千人口的小城来说是有趣的,对美洲和国外来说,更是如此,成千上万卷的法国小说就是这样销到那儿去的。

道德的法国在国外是不为人所知的,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谈德·司〔汤达〕先生的小说以前,必须说明:从一七一五年到一七八九年作为欧洲典范的法国是快乐的,有趣的,有点儿放荡的,从一八一四年到一八三〇年耶稣会士、圣会和波旁王朝的统治留给我们的法国是严肃的,有道德的,阴郁的,两者之间毫无一点共同之处。至于小说,再没有比如实地描绘,不抄袭别人的书更困难的了,在德·司〔汤达〕先生以前还不曾有人敢于为这如此不可爱的社会风气写照,鉴于欧洲的绵羊般的驯服精神,这社会风气虽然不可爱,最后将从那不勒斯一直流行到圣彼得堡。

请注意我们在国外不会想到的一个困难。为一八二九年(这部小说的写作年代)的社会写照,作者就是冒得罪那些丑陋面孔的危险,因为他刻画出他们的相似之处。那些丑面孔在当时权力极大,很可能把他送上法庭,像马加隆先生和丰唐先生那样,押到波瓦西去服十三个月的苦役。

现在终于可以谈一谈这部非常有趣的小说的故事了。

维里埃尔是弗朗什-孔泰的那些最美丽的城市中的一座,它建造在一个小山的斜坡上,高大的栗树丛中。杜河,法国风景最美的河流之一,在南边的小山脚下流过,维里埃尔就是展现在小山的斜坡上。北面,维里埃尔被汝拉山脉的一座大山掩护着。红瓦白墙的房屋、锯木工厂和制造钉子的美丽姑娘集合在一起,使这座小城市显得喜气洋洋。城市是整洁的,因为大部分是在一八一四年以后,拿破仑垮台和商业在法国得到复兴的时期建造的,但是它是笃信宗教的,完全受本堂神父、市长德·雷纳尔和副本堂神父玛斯隆的左右。本堂神父是一个道德高尚的教士,市长德·雷纳尔先生是一八一五年圣会任命的,而副本堂神父玛斯隆是一八二四年派来监视本堂神父和市长的,因为权势变得极大的圣会发现他们还不够盲目地忠诚于它的利益。

维里埃尔在这本书里是一个虚构的地方,作者挑选来作为外省城市的典型。

市长德·雷纳尔先生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有着一张只显露出对金钱爱好的大脸盘儿。他的年龄在四十八到五十岁之间,他获得过好几种勋章,对自己的贵族出身很看重,娶了一个非常有钱的女人。他在维里埃尔的大街上走过,作者向我们描写了农民们尊敬地向他行礼。

八年到十年以来,德·雷纳尔先生在维里埃尔可以为所欲为,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除掉非常正直的本堂神父和市长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值得一看的人物,这就是贫民收容所所长瓦尔诺先生。他的这个职位给他带来一万到一万二千法郎的收入,他只有表明自己是圣会的死心塌地的追随者,才能保住这个职位,他是圣会的宠儿。根据这个宗派的重大决策,市长德·雷纳尔先生和本堂神父谢朗先生,尽管是保王党人,一有机会就应该由厚颜无耻的瓦尔诺先生和头脑狂热的副本堂神父玛斯隆先生代替。

在我们的这部小说开场时,长期受到德·雷纳尔先生保护的瓦尔诺先生,开始引起了市长的嫉妒。

我请求您一刻也别放过这两个人物:德·雷纳尔先生和瓦尔诺先生。这两个人是一八二五年前后法国的富裕者中的半数人的写照。德·雷纳尔先生是支持政府的,小城市里的重要人物。瓦尔诺先生是外省有过的那种短袍耶稣会士,胆子大,活动力强,狡猾,任什么事也不会使他感到害臊,为了讨好他的耶稣会会长,什么角色都愿意扮演。反过来这位会长为他的前途负责;我们随着这个故事的进展,将看到瓦尔诺先生先后变成了男爵和国民议会议员,总之一句话,他飞黄腾达,可是他不过是一个小城市的小资产阶级,他父亲只给他留下一件绿色上衣和六百法郎的年金。在本故事开始时,圣会已经让瓦尔诺先生当上了维里埃尔的贫民收容所所长,他已经有了一辆敞篷四轮马车,几匹马,他设宴招待思想正统的人,而维里埃尔的那些希望发迹的野心家喜欢他家的晚宴胜过出身非常高贵的德·雷纳尔先生的晚宴,他火气很大。

瓦尔诺先生新近买了两匹诺曼底骏马,他刚从巴黎运到的四轮敞篷马车也使德·雷纳尔先生的四轮马车相形见绌。为了重新夺回自己的优越地位,德·雷纳尔先生想到给他的三个孩子请一位家庭教师。他选中了这座小城的一个木匠的儿子,一个名叫于连·索雷尔的人,担任这个职务。于连是悲剧的主人公,我有必要谈谈他是怎样一个人。

于连是一个矮小的年轻人,体质羸弱,相貌好看,一双黑眼睛,脸上留着热情的痕迹。因为他使斧子的本领不如他的哥哥们和他的父亲(老索雷尔有一家锯木厂),所以他受到他们的蔑视。他还挨他的哥哥和他的父亲打,他恨他们。他读书识字,这在他家里是没有人能和他相比的本事。一位叔叔在临死时给他留下了卢梭的《忏悔录》和《圣赫勒拿岛回忆录》。于连如饥似渴地阅读这些作品,他的心灵从中得到了培养。因为他在家里是拳头和嘲笑的对象,经常不变的目标,所以他这个十分敏感、不断受到侮辱的人,变得多疑,易怒,嫉妒心重,甚至嫉妒他看到自己被野蛮地剥夺掉的所有那些幸福,特别是变得非常高傲,比有漂亮的房屋、财产、马车、贵族出身和挂在钮扣眼上的所有十字勋章的德·雷纳尔先生还要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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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正直的本堂神父谢朗看到这个可怜的小于连体质太弱,不适于干木匠这一行,出于仁慈之心,教他学拉丁文。谢朗先生发现他有热情,富有同情心,而且热爱读书,打算把他送进神学院,培养他当教士。谢朗先生对德·雷纳尔先生说:这个年轻人精通拉丁文。根据这个推荐,维里埃尔的市长先生开始和于连的父亲谈判,要把于连请到他家里来。在长时间的讨价还价以后,也在抓住机会描写法国外省一接触到钱时会有的那些习俗以后,德·司〔汤达〕先生让您看到于连住进了德·雷纳尔先生的那所美丽的房子,成了他三个年幼的儿子的家庭教师。

于连除了他瞒着本堂神父谢朗,偷偷看卢梭的《忏悔录》,从中学到的那么一点以外,他对人和上流社会一无所知。卢梭年轻时处境和他有不止一个相同之处,因此这本书对他的性格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但是于连避免谈卢梭和《圣赫勒拿岛回忆录》。因为本堂神父谢朗和德·雷纳尔市长是热诚的保王党人,所以于连提到拿破仑时,总要在他偷偷崇拜的这个人名前面加上一个侮辱性的形容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