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有草为魁
禹岩2016年10月18日Ctrl+D 收藏本站
徐芷晴乃是聪明绝顶的女子,听了这几句话,心里顿有所悟,急忙对林三道:“你这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谢恩。”
“谢恩,谢什么恩。”林晚荣奇道,他对这些事毫无概念,这种一句话赐一个园子的事情,那是电视里的情节,和他林某人无关,他根本没有这方面的觉悟。
徐芷晴好气之余又好笑,这人聪明的时候让人恨不得咬他一口,蠢笨的时候又恨不得上去踢他一脚,总之一句话,不打,他就不长记性。
苏慕白当然也不会言明,亭中这位对林三的赏识自有道理,这不是他能够干涉的了的事情。
那老者似乎就喜欢林晚荣这种揣着糊涂装聪明的人物,这事也不说明,哈哈笑了几声,转移话题道:“徐丫头,苏慕白,还有那坐着的林三,今日我说要考究你们一番,自然不能说话不算。还是那句话,答的好的才能赐座。”
苏慕白乃是当朝状元郎,是皇上亲笔提点的,自然不怕他考,便一躬身抱拳道:“请皇——老爷赐题。”
亭中老者沉吟半晌,笑道:“今日既是在这牡丹园中赏花,那你们便说说,这满园花草之中,何花才是花中之魁?”
花魁?!林晚荣顿时想起昔日秦淮河边与仙儿的往事,脸上忍不住泛起一丝微笑,那安狐狸也不知把仙儿藏在哪里,到了京城这些日子,却还没有见过她的面。
听了这题目,苏慕白揣摩半晌,才道:“以慕白看来,这花中之王,非这牡丹极品‘醉颜红’莫属。这醉颜红,花朵娇嫩。大开大阖,乃有国士之风,其色纯正,寓意深远,象征着我大华红红火火,江山万年,乃是天降的福瑞。正所谓,扬碧水之清波。滋厚土之沃壤,凝山岱之精气,集水秀之柔肠。昂昂然自远古走来,艳艳然从岁月异妆。跃跃乎随千卉出新,姣姣乎竞百花较靓。仰呼洛神以相伴,俯折赘枝而倜傥。”
苏慕白急急抱拳谢过,脸上一片谦谨之色,待那随从搬来锦凳,他小心翼翼的放了小半边屁股上去,算是坐下了,远没有林三席地而坐那么踏实。林晚荣看的暗自好笑,这状元当的,战战兢兢,委实没什么意思,还没我林三过的快·活。
“徐丫头,到你了。”老者扫了徐芷晴一眼,微微点头道。
徐芷晴轻施一礼,在林中缓缓走了几步,巡视良久,才檀口轻吐道:“这花中之魁——实乃百无一是。”
园中众人顿时一愣,这满园娇艳欲滴地牡丹,在徐小姐眼里竟然百无一是?她的眼光,未免太过于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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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白凝眉道:“依小姐之见,这园中的牡丹还当不得百花之王,那又是何花能有此能耐呢?”
徐芷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唯有林三,笑嘻嘻的竖起大执拇指道:“高见,高见,我就知道徐小姐喜欢这个。”
老者朗声大笑,听那声音似乎甚是愉悦:“你们这些小朋友,总是喜欢打些哑谜,我要是年轻二十年,倒也能陪你们玩上一玩。林三,你便说说吧,徐丫头这百无一是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林晚荣嘻嘻一笑道:“大小姐,我打个字谜你猜,百无一是,猜一个字。猜中了,徐小姐的哑谜也就破解了。”
萧玉若略一思索,忽地笑道:“我明白了,百无一是,却是个‘白’字。原来徐姐姐是喜欢这白牡丹啊。这满园中最白最艳的,就是那洛阳来的‘颤风娇’了,姐姐便意寓这‘颤风娇’为百花之王了,是也不是?”
徐芷晴点头笑道:“萧家妹妹果真聪明伶俐。”萧玉若不好意思一笑,林晚荣心里替她接了一句:“哪里,哪里,是我们家林三聪明。”
老者连用两个可惜,感慨之情溢于言表。在这重男轻女的年代,能有徐芷晴这般见识的,遑论女子,便是男子中间,也是凤毛麟角,找不出几个。
林晚荣偷偷道:“大小姐,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国策之问?那金殿之上,选拔状元,是不是就问这些问题?”
萧玉若笑道:“我又没考过状元,怎地知道?不过那金殿之上的策问,都是皇上直接提出来考问,像徐姐姐这样由花及人再及政地,不说没有,却也绝不多见,以徐姐姐的学问,考上十个状元,也是绰绰有余了。”
林晚荣微微一笑,他虽然对这牡丹花看不顺眼,徐芷晴这一番言论也带有极大的主观空想性质,但她能想到这里来,那便是不简单,该当向她致敬。
园子里众人一时沉默半晌,终还是那老者开口道:“来啊,给徐小姐赐座,位于苏状元之左。”
白天读孔孟,晚上读诗经?我靠,那还不如白天做大梦,晚上小弄精呢。林晚荣嘿嘿一笑:“好啊好啊,那大小姐白天晚上可都要奸督我啊,一定要好好奸,少奸一次都不行。”大小姐脸上一红,白了他一眼,连中三元的伟大梦想,便被他YD地掐死在腹中了。
徐芷晴也不推辞,依言坐在了苏状元的左首,那苏慕白对徐芷晴地才学早已闻名,见她占了上风,倒也不算太尴尬。反正徐小姐的声名天下知晓,一次败给她,也说的过去。倒是那亭子中的老爷,望了苏状元一眼,微微叹了口气,眼神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立在他身后地瞎子老头,轻声道:“主子,苏少爷乃是经验不足,即使一时失败了,亦无大碍。再经磨练,便可委以重用。”
老爷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道:“小魏子,那林三是你举荐来的,你怎么反而为苏慕白说起好话了?”
小魏子脸色不变道:“主子,举荐谁并无妨碍,只要是利着我大华的事情。便是要了奴才的脑袋,奴才也绝无二话。”
老爷脸上阴晴闪烁,良久才道:“小魏子,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你这双眼睛便是为我失去的,昔年若非你拼死救助,我怕是早就不在这世上了。那桩旧事连徐渭、李泰等人也不明了,只有你才知道。这些都辛苦你了。”
老爷激动的急剧咳嗽起来,小魏子急忙上前为他递上药丸,老爷温水吞服之后,咳嗽减轻许多,脸上却现出一抹妖异的白色。闭目沉思一阵叹道:“自从登上这个位置,这二十年来,也只有和你说说话了,连徐渭、李泰他们。跟了我三四十年,也渐渐弄不懂我在想什么了。”
他沉默一阵。望了园中的数人一眼,忽然笑道:“你推荐的这林三,很好,很好,才学不深,范围却极广,又足够实用,是一个有用的人才,比我自己费心培养的,一点也是不差。他在金陵护住了摊子,在山东又剿灭了白莲,有大功而不贪功,这些我都记在心上。今日赏他这园子,虽是好看,却无多大用处,是个纸上地桃子,不会为人嫉妒,也免得朝中那些御史们指责我乱发分封。”
瞎眼老头知道这不是自己说话地时候,便闭口不语,果然,那老爷眼中闪过一丝期许的光芒道:“只要他干的好,我会给他一个公平地机会的。所有人地机会都是均等的,一分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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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荣也是奇怪,这老大太看得起我了吧,我和他又不熟,干嘛非要让我发言。
见他犹豫,那老者又笑道:“怎的,你是不想,还是不敢?”
林晚荣嘻嘻笑道:“不是我不敢,只怕是我敢说,却有人不敢听。”
他脸上含笑,说的话却是语出惊人,老者小声笑着对自己身后的小魏子道:“你推选地这小子,我只怕将来无人能治他了。”
瞎眼老头咬咬牙道:“若是有人能治住他,那也不值得奴才向您推选了——主子,试问天下之间,有谁能治住您?”
这一个极巧妙的类比,老者自是听得明白,微微一笑,不再与小魏子说话,只大声道:“林三,有何不敢听的,你尽管说来就是。”
林晚荣嘿嘿一笑道:“这位长辈。您说要从这园子里的百花当中,选出那花中魁首,是也不是?”
“正是。”老者答道。
“这么说来,这园子里的花花草草,我任选一株皆可?”
“对极,只要你说的出理由,这园中花草便任你选。”老者饶有兴致的望着他道。
林晚荣一笑道:“这就好极了。”他摇摇手中的那株狗尾巴草道:“我选这个。”
林晚荣笑道:“这个,叫做狗尾巴花,大家看到的这些毛茸茸地,便是它开的花朵,是最平常、甚至大家最讨厌的,怎么样,它够难看吧?”
果然够难看,场中人打了一个恶寒。老者笑道:“你便选这株狗尾巴花,为花中之魁吗?果然是出人意表。”园中之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狗尾巴花能和国色天香的牡丹相比吗?傻子都知道不行了。
苏慕白脸色一变,这诗的意思他当然听得明白,是说国人沉醉于牡丹,近乎痴迷,是首讽喻诗。
林晚荣叹了一口气道:“这牡丹真地很好看,好看的让人不忍触摸——可是除了好看之外,它还能做些什么呢?它娇嫩易折,需要你仔细呵护,一不小心,它就会没了,你看——”他将那美丽的牡丹丢在地上,轻轻踩了一脚,那花瓣便残碎不堪,难以入眼。
“爱美自是不会有错,可我倒要问一句,这世界上,到底是牡丹多,还是狗尾巴草多?你们都去呵护那高贵的牡丹,爱着它,宠着它,可是那千千万万的狗尾巴草谁管?谁管?谁他妈管?”林晚荣在那牡丹上又重重踩了两脚,怒声斥道。
大小姐急忙轻轻拉了拉他,美目嗔他一眼,柔声道:“你,莫要说粗话。”
“哦,骚蕊,骚蕊。”林晚荣无奈一笑,望了徐芷晴一眼:“徐小姐,清丽高傲的白牡丹要出尘而不染,领袖群伦,很好,这句话很有道理,可是我想问一下,你这白牡丹领导的是谁?是芍药,菊花还是君子兰?错了,错了,统统错了,它们也是领导,你们领导的,是我们这样一群狗尾巴草,一文不值的狗尾巴草。身逢盛世倒还罢了,若是身处乱世,你是要先抛弃牡丹,还是要先抛弃狗尾巴草,徐小姐,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徐芷晴轻咬红唇,不肯说话。那亭中人目光闪烁,饶有兴致的看着林晚荣,嘴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容。
“其实,不需要你的答案。”林晚荣双手一摊,耸耸肩微笑道:“这狗尾巴草丑陋、粗俗,走在路上,你看见它都想踩死它。可你真地踩的死他么?”林晚荣微微一笑,将那株小草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上几脚,拿起来时,却见这小草依然根骨相连,挺拔修长:“我们这些草根,生命力是最为顽强地,它根本不用你来呵护。乱世之中,牡丹可以一夜凋谢,可是草根却能万年长存。大浪淘沙,淘不尽的才是金,到底是谁抛弃了谁,你能弄明白吗,徐小姐?说地难听点,一把火将这园子烧了,你看看这里残存的是谁?谁是烧不死的凤凰?谁又是真正的花中之魁?——徐小姐,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徐芷晴咬咬牙,脸上一红,小手紧握,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林晚荣嘻嘻一笑,摆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说的太明白就没有意思,反正大家都明白。亭子里这位,我说的累了,你给我弄个板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