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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重逢 · 3

沧月2018年07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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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们好麻烦,兜来兜去原来不过是一句话的问题嘛。”回到了房里,那笙重新拿起糕点对付饿扁的肚子,抱怨道,“这么弯弯绕绕做什么?”

“多谢大师兄了。”将那笙交付给了西京,白璎深深一礼。

西京摇头微笑:“不用谢——天快亮了,你该回去了。”

“好,我晚上再来和师兄详细说那笙姑娘的事情。”白璎点点头,也不多客套,起身。然而西京眼里神光一掠,仿佛想到了什么,摇头道:“不,不用再来这里了,我大约天亮等汀回来就离开。”

“何必如此匆促?”白璎不解。

“当然要快点走啊……就算醉鬼大叔留我,可这里是苏摩那家伙的地方,他早就放出话来,要赶我出门的!”那笙在一边安然吃着糕点,懒懒开口,“他是那群鲛人的‘少主’,所以老板娘都听他的话……”

猛然间,她感觉西京的眼光如同刀锋般掠过,吓得手里糕点“啪”地落地,不知道哪里说错——西京要阻止她多嘴,却已经来不及,抬头已经看到小师妹即将离去的身影陡然顿住。

完了。终究,还是让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那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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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摩?你说‘苏摩’!”白璎看着那笙,吃惊地问,脸色苍白,“难道……难道他也在如意赌坊?”

“呃……嗯……”那笙觉得似乎说了不该说的事,看了一眼西京严厉的眼神,含糊答应,“是啊。”

“他竟然也在这里?是命数的汇集吗?”白璎喃喃低语,“他在哪里?”

那笙刚要抬手指指后面一排厢房,西京忽然抬手阻拦,眼神沉沉地看着白璎:“师妹,没有必要去看他——如今他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再见他了。”

“师兄……”看着西京的表情,白璎忍不住笑了起来,“别那样紧张呀!我不是十八岁那时候了——没关系的。真岚和我都关注他此次回来的意图,既然那么巧他也在这里,也不妨去见见。”

“呃……真岚和你还说起他?”显然以为局面还停留在百年前,可怜的西京不明白情况,抓抓头,尴尬地喃喃,“真岚他……呃,那小子也真是奇怪……好端端的提这个人干吗?”

“他在后面吗?我去看看吧。”白璎看了看天色,“问候一下就回来。”

西京站了起来:“我陪你去。”

白璎摇摇头:“不用了,师兄这么紧张干吗?你跟过来听壁角吗?”

“这个,这个……”西京尴尬地晃晃酒壶,只好让她走了,临走还不忘加一句,“喂,万一那家伙对你不客气,你就出声叫我!我这里听得见!”

那笙吃下了一碟云片糕,心满意足地舔着手指,斜眼看焦急的剑客,啧啧道:“大叔,你紧张什么啊?太子妃姐姐好生厉害呢,苏摩那家伙肯定打不过她!”

“小丫头,你知道什么?”看到白璎离开,西京心里总是忐忑,听到那笙那般说,忍不住劈头盖脸地厉喝,“百年前阿璎就在他手上吃过亏,我怕她再被那家伙迷住——你不知道那家伙有魔性!要是再被他缠上,阿璎就完了!她从白塔顶上再跳下来一次也没用了!”

“啊?”那笙嘴巴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吃吃道,“你、你说什么?太子妃……太子妃姐姐,和苏摩有一腿?怎么……怎么可能?他们两个差太多了吧?”

西京狠狠瞪了少女一眼,坐下:“你也知道差太多?干吗还多嘴?”

“我又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关系嘛!”那笙委屈,跳了起来,然而好奇心大起,拉住西京,缠上去,“到底怎么回事,大叔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要是清楚了,也好知道什么话不能说啊!你说是不?”

“汀怎么还没买酒回来?”西京忽然觉得自己失言,不想再提及百年前的事情,翻翻空酒壶,看着黎明前下着雨的黑暗天空,喃喃道。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嘛……”那笙听八卦消息的心被撩拨了起来,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的缠了上来,“告诉我!”

黑的房间,没有一丝风。炉里熏香的味道甜美而腐烂。身下女子赤·裸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但血从脖子和四肢上汩汩涌出,已经不能说话了。

那具躯体还是温暖而柔软的,流满身下的鲜血更加炽热——他把脸埋在那温暖的肉体里,想让冰冷的身子获得多一些些的暖意,然而多少年来每夜都从心底漫出的寒冷、依然仿佛要把全身的血冻得凝固。

鲛人……鲛人本来就应该生活在水里吧?不然,身体里的血会被陆地上的寒冷凝固。然而,又是谁逼着他们离开那一片大海,沦为任人屠戮的鱼肉?

在没有风的夜里,心底黑暗的欲·望在巅峰后潮水般退去,留下无尽的疲惫。

满床的鲜血慢慢冷下去,身边的女子尸体也慢慢僵硬,他吐出了一口气,嫌恶地推开,闭上了眼睛,开始短暂的休息——然而,闭上眼的瞬间,他又看到那一袭白衣如同流星一样,从眼前直坠下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然而,奇异的是坠落之人的脸反而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来,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苍白的脸上仰着,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他,手指伸出来几乎要触摸到他的脸。

“苏摩。”——那枯萎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翕合,唤他。

黑暗中,他猛然惊醒。帘幕重重,熏香的气息甜美糜烂,混合着血的腥味。又做梦了吗?……他慢慢合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苏摩。”然而,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近在咫尺。

手指轻轻敲击在门扇上,在黎明前的寂静中听起来宛如惊雷:“是我。”

他从锦褥堆中霍然坐起,床头上那个小偶人似乎被他的动作牵动,也“咔嗒”一声跳跃了起来。鲛人和偶人的头同时转向帘幕外的门。傀儡师空茫的眼睛在暗夜里闪过雪亮的光,倏忽变了无数次,然而终究沉默,没有说话。

“我是白璎。”门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恍然如梦,“你在里面吗?”

小偶人的嘴角向上弯起,然而嘴巴刚一咧开,傀儡师的手猛然探出,狠狠捂住了它的嘴,仿佛把什么话语硬生生拦住。

然而,偶人的手却动了起来,在主人来不及控制它之前,左右手腕上的引线飞了出去,上面连着的戒指缠绕上了门扇,一扯,“哗嗒”一声拉开!

黎明前微亮的青灰色天光透进来,伴着下雨天湿润的风,吹动房间内重重叠叠的帘幕。门轰然打开,刚要走开的白衣女子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毫无遮拦敞开的门内。廊下的风雨吹起她长及脚踝的头发,苍白如雪。

看不到东西的眼睛仿佛承受不了此刻忽然透入的天光,傀儡师从榻上赤身坐起,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然而随着他的坐起,横在床头那一具满身是血的女尸“啪”的一声摔落,头重重砸在红木床脚上,血从死人额角渗出。

在这样诡异的情况下,门内外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骤然而来的沉默如同看不见底的深渊裂了开来,吞没所有。只有那个小小的偶人坐在床头上,咧开嘴无声地大笑,张开双手,对着门外来客做出一个“欢迎观摩”的姿态。

雨越发下得大了,卷入廊下,吹动白衣女子那一头奇特的雪白长发,接着吹入密闭的房间内,瞬间把充盈房间的熏香的味道扫得一干二净,让人头脑猛然清醒。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凝视——这一次对望,中间已经是隔了百年的时光。

怎么能不震惊呢?再回首是百年身。不管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如今的他们都已经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

多么可笑的事情,他居然还是第一次“看”到她。

百年前那个鲛人少年,与她朝夕相处过三年,听过她的声音,触摸过她的脸颊,吻过她的眉心……然而,盲人少年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样子。

手指的触摸在心里勾勒出那个贵族少女的模样,那张虚幻的脸,在百年间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苍白的脸上仰着,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他,手指伸出来几乎要触摸到他的脸,那枯萎花瓣一样的嘴唇微微翕合,唤他。然后,时空忽然裂开,那一袭白衣宛如羽毛轻飘飘坠向看不见底的深渊。唯独她指尖的温暖还留在他颊边。

而白璎也已经认不出眼前这个血泊中的年轻男子。

百年前最后的时刻,她对着那个鲛人少年道别。那个孩子脸上镌刻着隐秘的冷笑,深碧色眸子暗淡散漫,毫无焦点,宛如某种爬行动物的眼珠。然而尽管如此,那张十几岁的脸上依然带着稚气和青涩——完全不似如今眼前这个人的阴鸷桀骜,看不到底。

百年未见,这一刻,真是最糟糕的重逢。

长长的沉默。满身是血的傀儡师嘴角忽然一动,浮出一丝莫测的笑意,一脚把死尸彻底踢落床下,无所谓地披了件长衣走下地来,挑衅似的抬起头,去迎接任何表情和眼神。

沉默之间,忽然有一道闪电咔啦啦裂开长空,照得天地一片雪亮。

白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样的一幕。天上的闪电映照她的脸,映得她全身隐隐透明,非实体的虚幻。许久许久,她垂下眼帘仿佛掩住了什么表情,只是随着叹息吐出一句话来:“苏摩,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啊……”

轻轻一句话,瞬间就将所有壁立的屏障完全击溃。

他忽然动手了。

暗室内,在苏摩猝不及防动手的一瞬间,白璎反手拔剑,削向那几枚打向自己的指环。叮叮几声,指环触到光剑反向飞出,然而迅速变换了方向和速度,又从另外几个方向打来。

她一惊,旋即闪电般的掠起,身子在斗室中迅速穿梭,宛如白色的光。然而,还是渐渐感到了窒息——那些丝线!那些若有若无丝线,居然界于“无”和“有”之间,让不被任何实物羁绊的她都无法躲开。一层层缠绕上来,不知道到底有多长,仿佛透明的丝,将她慢慢包裹。

苏摩披着长衣站在暗淡的室内,微微垂下眼帘,表情奇异。

他没有动,而在他身侧,那个小小的偶人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手足不停地舞动,仿佛按照节奏跳着奇怪的舞蹈。连着那个偶人关节的引线在空中飞舞,仿佛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阻拦住了白璎的身形,居然不让她退出门外半步。

白璎知道长夜即将过去,心下一急,出手陡然变得迅疾,毫不留情。光剑削断了几根引线,偶人的身子一震,右手肘部咔啦一声,动作微微一慢。

白璎拂袖回剑,豁出去不顾那些打向她身子的戒指,一剑削向另外一根牵连着偶人颈部的丝线。剑忽然扭曲了,那光柔和地缠绕上了同样柔软不受力的引线,相互纠缠,然后,她清斥一声,手腕一震,准备陡然发力,震断那根引线。

忽然间,她的动作顿住了,侧目瞥过,猛然看到苏摩脸色变得非常诡异,仿佛痛苦,又仿佛无比欢跃。两种神情闪电般交错着掠过他的脸,而傀儡师的右手肘部慢慢渗出血丝来。

——那样的伤口,完全和她手中光剑对偶人右手造成的一模一样!

难道这是……白璎霍然明白过来,光剑缠上了牵引偶人颈部的丝线,忽然停住,不敢发力。一瞬间,那些被操纵着的戒指趁着她此刻的空门,全数击中她背部!

白璎猛地往前踉跄了一步,光剑铮然落地。整个身体忽然间模糊起来,仿佛烟雾的涣散。那一刹那,模糊的视觉中,她看到了那个偶人咧开嘴大笑起来,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仿佛熟悉莫名,又仿佛陌生可怕。

她想唤起“后土”的力量,然而,在黑夜和黎明交界的一刹那,戒指没有发出保护主人的回应。

“师兄!”她终于出声,呼唤西京,“师兄!”

“死在这里吧!”恍惚间,她听到那个小小的偶人在说话,“你逃不掉的。”

那个声音,竟是少年的苏摩,恶毒而欢跃:“你逃不掉的!”

早晨的雷阵雨已经过去,天色慢慢亮了起来,光从廊下透入,丝丝照进来。冥灵将会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在天光里。

光线刺得她眼前模糊一片。她猛然间有些后悔——自己根本不该如此大意地过来看苏摩——百年前那个少年将她逼上绝境,百年后,依然要置她于死地!

他,为何竟如此恨她?!

“师兄!”光线照进来的一刹那,她大呼。然而,西京没有来。

在生死一瞬的刹那间,忽然有一只手伸了过来,“唰”的一声关上门,拉下重重的帘幕,把所有光线截断在外面!那些半空中飞舞着的指环忽然都掉落在地,另一只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那些几乎看不见的引线,握紧,丝线勒入手中,血沁出。

偶人看到白璎被救,不甘心地继续挣扎,想发动那些引线。然而那只苍白的手毫不放松,用力一拉,噼噼啪啪,所有引线在刹那间全部断裂!

偶人猛然发出了一声听不见的痛苦叫声,跌倒在榻上。

房间内转瞬回到了一片漆黑,白璎感觉到有人俯下身来静静地看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跌落她手心。她一惊,下意识地将那细小的颗粒握在手心。等她涣散的灵力重新凝聚,看得见眼前的景象,却看到了傀儡师忽然松开了支撑着的双手,颓然跌倒在黑暗中,无声无息。

白璎起身,惊诧地看到了他全身瞬间涌出的鲜血。

他身上每个关节都在出血,如同一具被扯断了线的傀儡。

“天!这、这是‘裂’?”她回头看了看同样痉挛着倒地的小偶人,不可思议地惊呼,“苏摩,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