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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舞者 · 4

沧月2018年07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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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嚓!”忽然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拦腰抱住了她,去势转瞬减缓。

“谁?”那笙睁开眼睛,脱口问。

然而四周只有风声,大地还在脚下,哪里有一个人。

腰间的力量是柔软的,托着她,往斜里扯动,减缓她下落的速度——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忽然手指就触摸到了冰冰凉凉的东西,宛如丝绸束着腰际。

烧杀掳掠过去后的废墟里,叠加的尸体堆的顶端,一个小小的偶人坐在那里,咧开了嘴,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天空那个越来越大的黑点,手臂抬起来,咔嗒咔嗒地往回收着线,拉扯着飘落的那笙,仿佛放着一个大大的风筝。

那一架风隼打着旋儿,终于在远处轰然落地,砸塌了大片尚自耸立的房屋。

同时,沉重的嘭嘭声传来,几个从风隼内跳出逃生的沧流帝国战士落到了地面,虽然跳落的时候张开了“帆”以减缓落下的速度,然而离地的距离实在是太近,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折断了颈骨,成为支离破碎的一堆。只有一个家伙比较幸运,跌在一具尸体上,尸体顿时肚破肠流,而那个人也哼哼唧唧地站不起来。

看到这些,偶人似乎感到欢喜,坐在尸山上踢了踢腿,手臂却是咔嗒咔嗒地继续往里收。天空中的黑点越来越大——偶人忽然有了个淘气的笑容,忽然间就把手一放,引线骨碌碌地飞出,那个“风筝”直坠下来。

“阿诺,你又调皮了。”忽然间,一个声音冷淡地说,细细的线勒住了偶人的脖子。

偶人的眼皮一跳,被勒得吐出了舌头,连忙举起手臂,将线收紧,让那个直坠下来的女子身形减缓速度,最终准确地落在另外一堆尸体上,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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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笙。”西京勉力捂着伤口上前,扶起少女,“你没事吧?”

那个明艳娇憨的少女脸色苍白,满是泪水,嘴唇不停地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那笙?”怀疑女孩是否在沧流帝国手里受到虐待才会如此,西京再度晃着她,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说一句话!”

“西、西京大叔……你还活着?”被用力晃了几晃,失魂的少女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忽然间,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叔,炎汐……他死了!炎汐死了!炎汐他死了!”

“你说什么?”两个人同时惊呼,连苏摩的脸上都有震惊的表情。

那笙哭得喘不过气来——从中州到云荒的一路上,经历过多少困苦艰险,她从未如同此刻般觉得撕心裂肺的绝望和痛苦,她捂住脸,哭得全身哆嗦:“炎汐、炎汐被他们射死了!那群该死的混蛋,射死了炎汐!”

“左权使死了?”喃喃地,苏摩茫然脱口,忽然间心中有萧瑟的意味——鲛人是孤立无援的。千年来那样艰难的跋涉,多少战士前赴后继倒下,成为白骨……而那一根根白骨倒下时的方向,却始终朝着那个最终的梦想。

一直以来,独来独往的他并不想成为鲛人的少主、复国的希望。可是,那么多同伴的牺牲之下,即便生性冷酷如他,却也感受到了内心极大的震撼。

西京看到少女这样的痛哭,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我要去找他……我要把他找回来……”哭了半天,那笙忽然喃喃自语,抹着泪站了起来,自顾自地摇摇晃晃走开,“他说过,鲛人死了都要回到水里……化成水气升到天上去,变成闪耀的星星……不能,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她茫然自语,低下头胡乱地在烧焦的废墟里翻动着,不顾尚自火热的木石灼伤她的手。泪水一连串地从脸上流下,滴落在冒着火苗的废墟里,发出嗞嗞的响声,化成白烟。

苏摩在一边注视着,没有说话,微微低下了眼帘。

“那个傻丫头……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过?”西京忽然捂着伤口,苦笑起来,喃喃说了一句。

“已经结束了……她永远不要明白便好。”苏摩忽然接口,冷冷地说了一句,“否则箭一离弦,心便如矢,一去不回。”

西京陡然一怔,眼光亮如剑,抬头看向鲛人傀儡师。

然而苏摩已经转开了头,走过去,用脚尖在尸体堆中踢起了一名方才从半空跳落的沧流帝国战士:“别装死!起来——你们在哪里射死了炎汐,快带我们去找!”

脚尖踢到了断骨上,奄奄一息的沧流帝国战士猛然清醒过来,呻·吟道:“炎汐?谁……我们、我们射死了……很多人……”

“炎汐!那个最后逃出来的蓝头发的鲛人!被你们射穿心脏的!”苏摩将那个伤兵拉起,恶狠狠地问,“在哪里?!”

“最后、最后逃出来的那个……”伤兵喃喃自语,仿佛想起了什么,抬起已经骨折的右手,指指街的尽头,手臂软软垂了下来,“在那个药铺里吧……不过、那个人、那个人并不是鲛人……而是黑头发的……中州人……”

“哦?不是鲛人?”苏摩忽然间就有些沉吟,不知为何眼里有一丝隐秘的惊喜意味。放开了手,扔下那个人,拉起那笙不由分说就往那边掠过去,“快跟我去那里找炎汐!”

“嗯?”那笙抽噎着,但是也被苏摩冰冷的手陡然吓了一跳——这个傀儡师还从未曾这样主动接触过她,怎不让她心头一惊。

她被拉着奔跑,转瞬就到了街角那个被烧毁的药铺里。

炎汐……炎汐就是为了引开那些人,用尽全力逃到了这里,然后被劲弩射穿了心脏?想到这里,那笙就不由全身微微颤抖,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

“不在……果然不在这里。”苏摩在废墟间转了一圈,空茫的眼睛里陡然也闪过了亮光。

“不在这里吗?”那笙舒了一口气,立刻感到更加的难过,忍不住带着哭音问,“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了吗?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是,一定要找到。”傀儡师看着少女哭泣的脸,微笑起来了——这一次,他的笑容居然没有一丝一毫阴郁邪异,明亮而温暖,拍了拍那笙的肩,忽然转身,拍了拍手,对着四周坍塌的废墟大声喊:“炎汐!出来!已经没事了!出来!”

“啊?!”那笙吓了一跳,抬头看着那个诡异的傀儡师,抹泪道,“你、你会叫魂吗?”

“比叫魂更厉害,能把死人都唤醒过来。”苏摩嘴角忽然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继续呼唤左权使的名字,“炎汐!出来!战斗结束了!”

然而,声音消散在晚风里,废墟里只有残木噼啪燃烧断裂的声音。

傀儡师从来冷定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诧异,低语:“难道我推断错了?他真的死了?”

那笙本来已经惊诧地停住了哭声,怔怔看着这个叫魂作法的傀儡师,不知道他准备干吗。然而听到他最后的自语,终于再度哭了出来。

苏摩的眼睛又恢复到了一贯的茫然散漫,不再说什么,转过身离去。

“少、少主……”忽然间,一截成为焦炭的巨木扑簌簌落下,露出被掩藏的墙角。那里,一个浑身熏成黑色的人抬起了头,显然是用尽了全力才发出声音来,“我在这里……”

“哎呀!”那笙一时间吓得愣住,根本没认出面前的人,然而等对方抬起眼睛看过来的时候,转瞬就认出那熟悉的眼神,她一下子大叫起来,扑了过去:“炎汐!炎汐!炎汐!”

“轰”的一声,屋角那一截残垣经不起这一冲,轰然倒塌,炎汐失去了支撑,往后跌靠在地面上。还好苏摩反应快,手指一抬,在那笙重重落到炎汐身上前用引线扯住了她,才避免了劫后余生的左权使被莽撞的少女压死。

那笙用力扭着,然而终究无法摆脱那该死的引线,被吊在半空,保持着倾斜的角度,努力伸手去够面前的人。俯视着废墟中那双依然睁开的眼睛,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伸出手一把抱住炎汐,大哭起来:“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吓死我了啊……他们都说你被射死了!”

“别、别这样……”被抱得喘不过气来,没有力气说话的人只能吐出几个字,“我没事。”

“你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那笙又哭又笑,眼泪不停地落下来,“我还以为你被他们一箭穿心杀了呢!害得我……你骗人!你骗人!”

“哪里……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是……鲛人……所以……”炎汐抬起手来,捂着左胸上那个伤口——巨大的贯穿性创伤,几乎可以看见里面破裂的内脏,他的声音也衰弱之极,“所以他们按人的心的位置……射了一箭……就以为我死了……”

那笙又惊又喜,不可思议地问:“难道鲛人,鲛人的心不在左边?”

“在中间啊……”炎汐微微笑了笑,咳嗽,吐出血沫,“我们生于海上……为了保持身体完全的平衡……生来、生来心脏就在……中间。”

“啊……”那笙一声欢呼,大笑着极力低下头,侧过脸将耳朵贴在那焦黑一片的胸膛正中,听到了微弱的跳跃声,大叫,“真的!真的耶!你们的心脏长得真好啊!”

苏摩微微蹙了蹙眉头,转开了头去,冷冷道:“没事了,大家快回去。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赶紧办。”

“不回去,不回去!我还要跟炎汐说话!”那笙嗤之以鼻,根本不理睬傀儡师,继续伸出手抱着炎汐,将耳朵贴在胸口正中,满脸欢喜地听着那微弱的心跳声,“我有好多话要和他说!”

“回去再说!”苏摩看不得那样的神色,陡然间脸色便是阴郁下来,厉声道,“天都要黑了!再不拿着皇天回去白璎要出事!”

“啊?白璎姐姐?”听到这个名字,少女倒是愣了一下,冒着圈圈的眼睛也渐渐平静明白过来,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我去就是,凶什么凶嘛。”

炎汐用手撑着地面,努力坐起:“听、听少主的吩咐……先回去再说。”

那笙小心翼翼地拉起他,发现他身上到处都是烧伤和箭伤,忽然间鼻子又是一酸,哭了出来:“才不!才不等回去!我现在就要说!”她猛然往前一扑,用力抱住炎汐,将脸贴着他的胸口,大哭道,“我喜欢炎汐!我喜欢炎汐啊!我最喜欢炎汐了!你如果再死一次的话我就要疯了!”

那样的冲力,让勉强坐起的人几乎再度跌倒,然而鲛人战士看着扑入怀中的少女,愕然地张开双手,有些僵硬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要和炎汐一直在一起……”那笙把鼻涕眼泪一起蹭在人家衣服上,满心欢喜地抬起头来,毫不脸红地脱口说,“我要嫁给炎汐!”

炎汐的脸被烟火熏得漆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然而那深碧色的眸子里却忽然闪过了微弱的苦笑,僵硬的双手终于回了过来,拍拍那笙的肩膀,拉开她:“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那笙怔了一下,抬头问。

“因为……我不是男的。”炎汐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一早就跟你说过的。”

“胡、胡说!你明明不是女的——怎么也不是男的?”那笙涨红了脸,大声反驳,忽然“哇”地大哭起来,“你直说好了!你不要我嫁给你,直说好了!”

“唉……”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炎汐求助地看向一边的少主。

苏摩眼里有复杂的神色,忽然不由分说一挥手,将那笙从炎汐身畔拉起来,扯回到自己身边,冷然道:“鲛人一开始就是没有性别的,难道慕容修他们都没有和你说?快走快走,不许再在这里磨磨蹭蹭!”

夕阳终于从天尽头沉了下去,晚霞如同锦缎铺了漫天。

在连伽蓝白塔都无法到达的万丈高空,三位女仙坐在比翼鸟上,俯视着底下大地上血与火的一幕幕,闭着眼睛,仿佛细细体会着什么,眉间神色沉醉。直到风隼飞走,战火熄灭,才睁开了眼睛,眼里隐隐有泪水。

“看到了吗?那就是凡界的‘人’啊……”魅婀喃喃叹息。

“多么瑰丽的感觉——那种种爱憎悲喜的起伏……简直就像狂风暴雨一样逼过来!”慧珈眼角垂下一滴泪来,“他们活着、战斗,相爱和憎恨……多么瑰丽啊……人心,是永远无法比拟的。”

曦妃低着头,没有说话,梳着自己那一头永远不能梳完的五彩长发,微微抖动着,让长得看不见尽头的发丝飘拂在天地间,形成每一日朝朝暮暮的霞光。

许久,她拈起了白玉梳间一根掉下的长发,吹了口气,让它飘向云荒西南角正在下着雨的地方,化成一道绚丽的彩虹。

“你们……在羡慕那些凡人吗?”曦妃低着头,扯着自己的头发微微冷笑,“我们云浮翼族,经过多少万年的苦修,才换来如今‘神’的身份,本来都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都磨灭掉了——但是,你们却在云端羡慕那些蝼蚁般活着的凡人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