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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往世 · 4

沧月2018年07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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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摩默不做声地抬起头,看了一边正在欢喜的那笙一眼,陡然间闪电般出手,一道白光掠过,顿时将苗人少女的脖子勒住!可怜的那笙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已经被勒得几乎窒息。

事发突然,空桑诸王居然都无法阻拦,而那笙已经落入对方控制。

无色城开后,六王力量一齐削弱,而西京身负重伤,真岚在黑夜里无法使用帝王之血的力量——那个瞬间,居然没有人能有力量阻止苏摩。

看着面前的苗人少女,又看了看榻上昏迷的鲛人战士,傀儡师的眼里,蓦然闪过无法言表的憎恨和悲哀。如意夫人揉着手,想阻拦少主,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恶。”仿佛什么在胸臆中翻涌着,苏摩眼里神色越来越阴郁,手指蓦然勒紧,准备将少女的头从脖子上齐齐切下——他肩膀上那个偶人微笑起来,看着面前不停挣扎的那笙,眼里有恶意的欢喜。

“啪!”就在那一刹那,忽然一道白光如虹而来,齐齐截断那根越勒越紧的引线!

苏摩只觉手中一空,眉间的怒气更深,想也不想,回手就是一击。

“叮!”一声巨响后,来人踉跄着落到地上,然而却是丝毫不敢怠慢,抢身拦在傀儡师和那笙之间,一把将少女拉到了身后,横剑护住,厉声说:“你想做什么?放开她!”

白璎冷然凝视着面前黑衣的苏摩,眼里带着不退让半步的狠气:“就算不答应方才提出的建议,也不必急着杀这个小姑娘吧?”

白璎护着那笙,感觉这个死里逃生的女孩正在全身哆嗦着用力呼吸,眼里不自禁地涌出了怒意,狠狠盯着面前的人:“你恨不得我们空桑人死光也就罢了,干吗连中州人都不放过?疯了吗!”

真岚忽地苦笑:怎么?原来是白璎那家伙,自以为是地跑去先和鲛人少主进行了那样的交涉?

“我若是疯了,岂不让你们如愿?”片刻的沉默,苏摩猛然冷笑起来,“你们不是都恨不得我疯吗?你们这些空桑人,害了那么多鲛人,居然还不放过炎汐!”

“少主,少主!”看到这样反常的语气,如意夫人终于不安起来,上去拉住他,劝阻道,“别这样……这不能怪那笙姑娘。炎汐命中注定如此吧,你若是杀了那笙姑娘,左权使他……”

“咳咳,咳咳。”在这一番有些莫名其妙的对话里,众人沉默下去,只听得那笙捂着咽喉不停咳嗽,白璎微微紧张地拉着她,抬手摸着她的脖子,摸了一手的血——方才苏摩那样一勒,勒断了少女的血脉。

那笙咳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后终于挣出话来:“又不是、又不是我要害炎汐……你、你好不讲理,咳咳!我喜欢炎汐,有什么、有什么不可以吗?难道我是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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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拼命地咳嗽,捂着脖子上涌出的血。

然而,那样大胆的表白,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不会有好结果。”苏摩漠然说了一句,“他是鲛人,而你是皇天的持有者。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那、那有什么相干!”那笙不服,然而脖子上的血急速涌出,带走她的力气,声音渐渐微弱下来,“戴皇天也好,后土也好……这、这和我喜欢炎汐有什么相干!咳咳……我就是喜欢鲛人……不行吗?你好不讲理。真讨厌……炎汐要叫你这样的人少主。”

苏摩眉头蓦然一蹙,怒意凝聚,手指再度握紧。

“别说话。”然而白璎却是抢先一步挡在那笙面前,抬起手绞了一片衣襟,为她包扎颈上的伤口——然而动脉破了,哪里能轻易止得住。

“太子妃姐姐,他好不讲道理……”然而那笙依旧不服气,微弱地分辩,“你说说……你说说,为什么……戴着皇天就不可以……鲛人……就不可以。”

白璎抱着她坐下,急速用手指压住她血脉,开始念动咒术,用幻力凝结她的伤口。然而尽管这样、倔强的少女却仍不肯收声,一直喃喃:“汀、汀喜欢西京大叔……慕容有鲛人妈妈和中州的爸爸……为什么不可以?是不是嫌我没有鲛人好看?好没道理……对了,你、你也不是和他……”

“住口!”白璎冗长的咒语被她打乱,一弹指,让倔强的少女沉沉睡去。苏摩在一边看着,仿佛瞬间神色有些恍惚,居然没有再度出手。

可这样的话,却让房内的人相顾失色。

赤王红鸢仿佛想起了什么,不自禁地微微点头,有感慨的表情。慕容修一直神色紧张地看着那边瞬息万变的情况,却无插手之力,此时才舒了口气。西京看向一角死去的汀,肩膀一震,正在发呆的真岚几乎跌了下去,断手连忙伸出,抓住掉落的头,扶正。然而空桑皇太子的眼里,也有诧异的神色。

——皇天挑中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个女孩……能力低微,却有着一双不带任何尘垢的眼睛。

或许,这就是那枚有灵性的戒指作出选择的原因吧?

这个沉积了千年污垢的云荒,需要这样一双来自外族、一视同仁的眼睛,来重新审视和分配新一轮的格局。

“这孩子眼里,没有鲛人和人的区分。”白璎止住那笙颈中的血,抬起头看了苏摩一眼,淡然道,“你莫要吓着了她——看来她是真的喜欢你们复国军的左权使啊。”

苏摩忽然沉默,没有回答,他肩上的偶人跃跃欲动,却被他烦躁地一手扯开。

他探着炎汐的体温,知道这样骤然发热,无疑是因为体内机能的剧烈演变引起,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因人而异,有的需要两三个月,有些却需要一年——很多鲛人一生中都有这样的一次经历,然后身体内部不受控制地慢慢变化,从无性别分化为男女。

这样的经历,他自己也曾有过。

当年那一场剧变后,被驱逐出云荒,一路独行,历经千辛万苦。然而,尚未到天阙,就感到了身上火一样的灼热。那时候的鲛人少年尚自懵懂,不明白为何身体会裂开般疼痛。在勉强翻过天阙后终于支持不住,昏乱中,他将自己埋在慕士塔格山脚的雪中,企图用冰雪冷却身体内部的炽热。然而,长时间的昏睡后醒来,却赫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起了惊人的变异!

他终于明白来临的是什么。然而没有人知道那个瞬间他的震惊和绝望。

“一切开始于结束之后。”

——慕士塔格上初遇那个自称会算命的苗人少女,雪地上扶乩写下的判词,那样昭然若揭地说出了他的“过去”,令他瞬间变了脸色。

如果意志力能够起作用,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可惜一切都无法控制。从开始到结束,都无法以人力控制!

从那个瞬间起,他对于自己这样的身心,都产生了无法克制的厌恶,从此不再顾惜。

身体和心都不再重要,随便扔到哪里都可以——反正到了最后,所有的鲛人,都将回归于那一片蔚蓝之中。然而令他厌恶的是,他必须拖着这样的身体完成他的梦想,他还要回到这片土地上来,面对着已经死去的人!

——已经成为冥灵的女子站在他面前,而在她如今平静的目光里,他看到的却是死去了的自己。

所以,一开始看到没有成为任何一类人的复国军左权使,自己心里才会感到由衷的羡慕吧?可恶的是,那些人,竟然让炎汐都为之改变!

“是啊,那笙她从来觉得鲛人比人好。”旁边慕容修大约猜到了事情的大概,不失时机地插口,“从中州一路过来,她从未对我这个半鲛人说出任何恶意或者轻视的话。左权使和她出生入死,她那样喜欢炎汐也是理所当然的。”

如意夫人掠了掠鬓发,叹了口气,轻轻拉了拉傀儡师的衣服,悄声道:“少主,看来……也是命啊。我也算阅人不少,这个姑娘看起来的确天性纯良。而且,你看西京对于汀,白璎郡主对于少主……并不是所有空桑人都……”

“住口。”再也不想听下去,苏摩冷喝,然而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过了头,低低说了一句,“一切随他。自己的事,旁人没有什么资格干涉……”

“啊。”如意夫人听到这样的话,心知少主已经不再执意反对,不由惊喜,“太好了!我替炎汐多谢少主。”

“不会有好结果。”傀儡师转过头,不想再去理会这样的纠纷,然而垂下了眼睛,喃喃自语般的吐出了一句话,那森冷的语调,仿佛一句不祥的咒语。

“会有好结果的。”终于将那笙颈中的血止住,抱着失去知觉的少女,冥灵女子抬起了头,静静凝视着鲛人少主,语气温柔然而坚定,“会有的——已经不是百年前的那个云荒了。她会幸福,必然会。”

苏摩一怔,忽然间再度沉默下去。

“是,会有的。”这个短暂的沉默中,一只手按上了白璎的肩膀,沉声重复,仿佛加重这个预言的说服力,“他们将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远离一切战争混乱,住在珊瑚的宫殿里,子孙绕膝,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仿佛回应着空桑皇太子这句预言,戴在昏迷少女手指上的皇天陡然闪现一道光芒,映照着那笙沉睡中宛如婴儿般的脸。听到那样的话,白璎长长的睫毛一颤,低下头去,缓缓抬起戴着“后土”的手,覆盖上肩膀上真岚的手背。

那短短几句话勾勒出的景象宛如梦幻,一瞬间仿佛夺去了房中诸多人的神志。

“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那样的声音,在在座几个人心中发出了悄然悠长的回音。

“是、是吗……”那样冷定的意志力仿佛也被撼动,傀儡师眼神瞬间有些恍惚,不自禁地脱口喃喃问,“在蓝天碧海之下幸福地生活……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是的。”真岚长眉下的眼睛是坚定的,许诺般重复,“将来的海国和云荒,就应该是这样——那不仅仅是你们鲛人一族的梦,也是我们空桑人如今的梦。而这个梦,苏摩少主,我希望能经由你和我的手,来一起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