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破军 · 3
沧月2018年07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在术法中,血是最重要的灵媒,它承载着言语难以形容的种种宿缘和力量。在六合中流传着的各派最高深的术法里,有相当一部分需要以血为载体,其中也包括云荒大陆上的皇天后土两系力量。
而以“星魂”为名的血誓,则是血系术法中最高的一种。
这种术法罕见于云荒大陆,最初只在六合之中的西天竺一带流传,传说中只有寥寥几位造诣高深的术士可以施展。它的力量极其强大,甚至可以移动和合并星辰的轨道——但它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不但施展者需要拥有极其强大的灵力,而且施展后都要付出一半生命作为交换。
裂镜之后,白璎的星辰已然属于有形无质的“暗星”,它依靠着冥灵临终前的念力而继续循着轨道运行,然而最终的方向却是指向“虚无”的幻灭。一旦心愿达成,就会烟消云散,甚至连魂魄都不剩。
而方才的一刹,这个鲛人凝聚了惊人的愿力,咬破舌尖,将血注入对方的身体里——在血融合的瞬间,星辰的轨道改变了,新的海皇移动了自身的星辰轨道,将其与暗星的轨道合并,也将他们的宿命融合——从此后,他们将分享同一个命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付出巨大的代价来寻求那样的结果,实在非疯狂者不能为之。
另一双眼睛从白璎的眸子里慢慢浮凸出来,游离在空中。白薇皇后望着这个黑衣的傀儡师,眼睛里有怒意:“苏摩,你到底要做什么?你难道想阻拦我们?”
“不。”苏摩手指掠过胸口,剑伤开始一点点消失,“我只是想让她不至于消失。”
白薇皇后微微一愕,却随即反驳:“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能成功封印破坏神,在那样巨大的力量交锋后,白璎的灵体也不可能安然幸存下来。你所做的这一切,到最后可能只是白白的牺牲。”
苏摩低下头,望着手指尖那一点血迹,忽地冷笑起来:“是的,如果光以你的力量去封印破坏神,只能玉石俱焚——可是,如果加上了我的力量呢?
“什么?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白薇皇后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望着这个鲛人的双眸,“这只是我们空桑人自己的事情,你却非要插手其中!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想主导云荒大陆将来的命运么?”
“云荒大陆的命运?”苏摩讥诮地笑了一声,抬起眼睛,望着天尽头湛蓝的海面,“我只想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而已……你问我为什么?那不如去问纯煌当年为什么送你返回云荒吧!难道他也是为了插手你们空桑人的天下争斗?”
听到那个名字,白薇皇后的眼神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黯淡了一些。
“新海皇啊……请不要和纯煌那样做。有些事,并不值得为之付出毕生的代价。”白薇皇后露出了一丝温和的表情,轻轻叹息,“你不惜用一半的血来交换与她生死与共的权利——可是,你是否问过她,她还如以前那样爱你么?”
“不需要问她。”不等她说完,苏摩截口打断,冷笑,“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他的手按在胸口,将伤口一分一分弥合,望着白薇皇后,他一字一字地重复道:“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关。”
“……”白薇皇后长久地沉默,然后侧眼望向脚下的云荒大地,带着微微的惘然和恍惚,仿佛在追忆着什么。宿命和光阴的交错中,那样绝望而义无反顾的爱……隐约中带着某种不祥的意味,似乎不像是这个尘世所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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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那只是命运?只为着上一世她和纯煌的擦肩而过,而注定了这一世白族唯一血裔的空等,注定了新一代海皇的生死不忘——他们两族的命运,就这样在生生世世里相互交错。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柔软下去,不再具有神袛般凛然的冰冷色泽。
“好吧。”许久,她叹息了一声,仿佛作出了某种妥协,“既然你用你的血和她结盟,共享命运——那么,我并不阻拦你。”
“我们一起去帝都吧。”
顿了顿,白薇皇后的眼睛里却隐约有一丝忧虑,望向苏摩的眉心——虽然七千年后,她再一次被海国鲛人的勇气打动,但是这位新海皇的眉心凭空出现的烈火刻痕,却不能不让她感到不安。
那个深不见底的眉心刻痕里,隐约透出如此强烈的恶毒邪气。
那样的气息,正是魔物的栖息之地的表征——他的心里藏着魔。带着这样的人去封印破坏神,会不会是反取祸源呢?
十月十五,伽蓝帝都。开镜之夜。
那一夜极其璀璨,宛如梦幻。
在白塔顶上俯瞰下去,镜湖银光万顷,如开天镜。而围绕着这一面银镜的,则是万点篝火,宛如一串红色的宝石镶嵌在镜旁。波光如梦。
“唉……愚蠢的人们啊……”白塔顶上,重重深门里,低垂的帘幕后忽然吐出了一声模糊的叹息:“年复一年的,自甘沉沦……难道不知镜湖中种种幻象,只不过是蜃怪诱人入口饱腹的把戏么?”
顿了顿,帘后的声音却也出现了微微的沉吟:
“奇怪……今年蜃怪这一次的开眼……提早了?”
智者大人?在帘幕后透出第一声叹息的刹那,跪在帘外的白衣女子全身一震,眼睛在黑暗里倏地睁大。她那一头雪白的长发,也在夜色里熠熠生辉。
智者大人终于是醒了么?那么,弟弟总算是有救了!
沧流历九十一年,迦楼罗第五十七次试飞失败,坠毁于博古尔沙漠,长麓将军殉职,如意珠丢失。破军少将云焕奉了元老院的指示,前往西方寻找如意珠,将功补过。
一个月后,他顺利完成任务,携带如意珠搭乘风隼准时返回。朝野为之庆贺。
看到少将奉上的如意珠,巫即大喜若狂,也顾不得其余十巫还在为破军少将的功过争论不休,只是自顾自地带着弟子巫谢起身,拿着如意珠奔赴铁城。他叫来了冶胄,三人一起来到了那一架造了一半的新迦楼罗面前。
那日从藏书阁翻到那一卷空桑遗留的《伽蓝梦寻》后,巫即仿佛想通了某个关键的问题,立即下令征召了铁城里最好的工匠,画了图纸令他从头造起——虽然如今刚刚搭出了龙骨和大致的架构,随行而来的弟子巫谢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一架迦楼罗和前面坠毁的五十七架都大不相同。
——因为在原本应该用来安放如意珠的机舱核心位置上,竟赫然固定着一名鲛人傀儡!
巫谢来不及问这是怎么回事,就看到白发苍苍的师父拄着金执木拐杖健步如飞地跃上了龙骨,在那个禁锢鲛人的舱旁停下,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如意珠放入了那个鲛人的心口。
“这是干什么?”巫谢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足尖一点,瞬间也出现在迦楼罗上,“师父,怎么弄了个鲛人放在这里?”
“别乱动!”巫即却忽然暴怒,那声厉喝几乎让巫谢猝不及防跌落下来。
巫谢不作声了,只是惊讶地望着师父,难道,师父真的是研究迦楼罗走火入魔了?原本,迦楼罗这样超越了世间力量极限的巨大机械,就不是人所能制造出来的。百年前,智者大人带着他们从海上返回大陆,为了在短时间内夺取云荒,教授给了他们诸多秘密的技能:军队的训练,机械的制造,甚至还对十巫进行了术法的传授。
智者大人将惊人的力量传给了冰族,并写下了《营造法式》这样惊人的著作,教授了风隼和比翼鸟的原理以及详细的制造流程——然而,在传授到超越力量极限的迦楼罗金翅鸟时,却忽然间中断了,从此独居神庙。
“迦楼罗……是逾越界限的存在。还是不能交给你们……”
神庙里,那个神秘的智者大人曾经那样说。
那之后的一百年,尽管专攻机械力的巫即长老穷尽心力,带领着铁城的能工巧匠陆续成功地造出了风隼,比翼鸟和螺舟,并投入了军队的使用。然而,失去了智者的指点,迦楼罗的几十次试飞却没有一次成功。
为了解开这个谜,巫即已然呕心沥血多年。
年轻的巫谢望着那个崭新的迦楼罗骨架,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机舱内,那个鲛人傀儡被固定在座位上,手足上均插入了诡异的细细银针,另外有一根极长的针,居然从她的顶心一直刺入,穿过了居中的心脏,硬生生地将她钉在了座位上!
巫谢转头望向师父,想确定他作出这种行为是否属于疯狂,却看到巫即抛掉了金执木拐杖,令冶胄在鲛人心口上剖开一个伤口来。
那名铁城第一名匠毫不犹豫地跳了过去,一刀划开了那名鲛人傀儡的心。
血喷在他的脸上,毫无温度的冷,冶胄眼睛都不眨一下,干脆利落地剖开了心室——如所有冰族人一样,他有着一颗冷酷平静的心和极其稳定的手。何况,鲛人在他们眼里一直是某种“物”,在利用起来的时候和钢铁木材没有什么两样。
“干得好!”巫即夸赞了冶胄一句,颔首,“不愧是铁城最好的工匠——你出刀的利落,几乎可与云焕媲美了。”
云焕。听到那个熟悉而遥远的名字,冶胄不自禁地微微愣了一下。
看来,巫即大人并不知道自己和如今显赫的破军少将相识过。
那个流放在属地的冰族少年,有着一个美丽绝伦的姐姐,曾经一度居住在铁城的永阳坊里,每日和自己一起提水铸剑,辛苦劳作。在刚刚回到帝都的时候,那个孩子是如此的孤僻,看着别人的时候永远带着某种警戒心——只是可惜,如今的他走了一条和自己完全相反的路,危险而有进无退。
在冶胄神思恍惚的一刹,巫即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试验。
那一刀居中剖开了心室,巫即看到了那颗青色的心在鲛人的胸腔里逐渐微弱地跳跃,他来不及多想,随即将那颗如意珠放入心室,眼里有焦急的表情:“难道这样也不行?……这怎么可能!明明,明明就应该是……”
然而,就在他喃喃自语的刹那,那颗心已然完全停止了跳动!
被固定在座椅上的鲛人傀儡头微微一沉断了气息,眼角落下一滴泪,铮然化为珍珠。
“如意珠,龙神之宝也。星尊大帝平海国,以宝珠嵌于白塔之顶,求四方风调雨顺。然龙神怨,不验。后逢大旱,泽之国三年无雨,饿莩遍野。帝君筑坛捧珠祈雨十日,而天密云不雨。帝怒,乃杀百名鲛人,取血祭如意珠。珠遂泣,凝泪如雨。四境甘霖遍洒。”
按照《伽蓝梦寻》记载推断的话,这颗如意珠能听到海国子民的心愿。如果迦楼罗的舱里用鲛人作为引子,应该可以引出如意珠内部的力量才对!
然而……怎么如今一点力量的波动都没有出现呢?
巫即眼里闪出绝望的光,多年来苦苦思索,最后才得出了唯一的结论,却不料一次验证之下即告失败。他的手徒劳地按着那颗宝珠,想把它更深地放入心室,不明白作为海国至宝的如意珠,为何不能和鲛人发生感应。只听“喀嚓”一声,那颗碧色的珠子居然硬生生被他压碎在鲛人的心口上!
巫即和巫谢一惊,同时脱口惊呼,脸色霍然变了。
——是假的……云焕带回的这颗如意珠,竟然是假的!
一起变色的还有冶胄。那个身份卑微的铁匠在看到如意珠碎裂的一瞬惊呼起来,仿佛碎裂的是云焕辉煌锦绣的前程。在巫即带着巫谢离开后,他一个人怔怔站在庞大的迦楼罗骨架前,望着那个被剖心而死的鲛人傀儡发呆——这一次,云焕要完了……
那个酷烈刚强的孩子,又要如何应对那些找到了下口机会蜂拥扑上的恶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