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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背离 · 4

沧月2018年07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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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魂石可以么?”明茉却是翻身坐了起来,急切地拉住冶胄的衣袂,“我知道爷爷曾经试过把那个东西用在迦楼罗上!”

冶胄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喃喃:“镇魂石?恐怕…也很勉强……”

“是么?”明茉眼神瞬间转为极度失望。

智者大人带领冰族征服云荒时,为了防止那些死去空桑人的灵魂凝结成怨气,而在空寂之山的陵墓上施加了凌厉的符咒,用咒术将其凝为了镇魂石——小小一粒石头上往往凝聚了千万的魂魄,因此具有极大的念力——就连这个也不行么?

冶胄看到她失望的表情,解释:“是的,巫即长老的确在一开始尝试过镇魂石——但是那个东西的力量过于邪异,完全无法控制,导致迦楼罗无法进行稳定的飞行。在连续五次失败后,巫即长老终于决定弃用镇魂石,改用力量更稳定的如意珠。”

明茉渐渐垂下头去,捏着手心里的一枚纯金钥匙,发出了一声啜泣。还是不行么?她豁出了一生的幸福,换来了手里这枚金钥匙。然而即便是握着家族宝库的钥匙,却还是救不回最重要的人!

飞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对冶胄沉声开口:“不——我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用镇魂石了!”

“什么?”冶胄失声,“用镇魂石试飞,坠毁几率极高,绝不可以!”

“等不及了!”飞廉霍然抬起手,一拳击在了墙壁上,震的梁上尘土簌簌而落,厉喝,“决不能再等了!云烛已经被他们逼死了,再下去马上就轮到云焕!我们不能再在这里瞻前顾后!必须……”

然而,那一番声色俱厉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飞廉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冶胄——那个铁城第一名匠仿佛挨了无形的巨锤,一瞬间脸色惨白得可怕,直直地盯着他,身子开始晃动,梦呓般地喃喃:“你……你说什么?云烛…云烛死了?”

“……”一瞬间,飞廉明白自己可能说了一件错事,一惊住口。

“你胡说!”冶胄的眼神却从恍惚忽然转为暴怒,一把伸过手,将他推搡到了墙角,“她、她是圣女,怎么可能死!你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飞廉一言不发地任凭他推搡着,退到了墙角,面色沉痛。冶胄急促的反问着,仿佛想用强烈的语气来冲淡内心的绝望——然而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来,从激愤慢慢变为战栗。

“你说话呀!快说刚才是在胡说八道!快说!”冶胄用力顶住飞廉的肩膀,将他按在墙上,怒视。飞廉不敢看他的眼睛,侧过了头,炉火明灭映着他的侧脸。

终于,他说出了一句话:“节哀。”

冶胄浑身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刺中,不敢相信似地松开了手,退开两步,看着靠在墙角的帝都贵公子,喃喃:“你……你说真的?你是说真的?”

飞廉沉默,一时间室内只有木炭燃烧的声音

“呜……”片刻后,反而是明茉再也无法忍耐地哭出了声。

“死了么?”在女子的哭声里,那个铁一样的身影晃了晃,掩着面跪倒在炉火前,崩溃般的将手捶在石地上,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的钝响——双手很快血肉模糊,然而冶胄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狂烈地颓然捶着地面,宽阔的肩背剧烈发抖。

那个铁塔一样的大汉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飞廉侧过头不愿再看——这种崩溃一样的痛苦,在不到一日之前自己也曾经尝到过。那是失去至爱之后,瞬间荒凉如死的感觉。

两个男子相对无语,沉默而压抑的痛苦弥漫在这一间冷僻的库房内。这种气氛是如此凝重,明茉啜泣着,忽然感到了某种畏惧和不安,于是渐渐收住了哭泣。

外面的天色已然渐渐黯淡,又是日落时分。

暮色里,整个帝都全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血红色光芒,不祥而惨烈——那,是含光殿方向射出的血红色结界,那个圣女用血肉凝成的最后屏障。

“你……现在还想去救云焕么?”长时间的沉默后,飞廉终于开口轻问——很显然,这个铁城工匠怀有深厚感情的对象是云烛而并非云焕,如今巫真已然死去,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为云焕冒这样大的风险。

“如果你不愿意去,”他低声,“那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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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冶胄却忽然爆出了一声厉喝,喉咙喑哑,“我当然去!”

他抬起了头,赤红色的双眼里放出可怕的光,直直看着飞廉,嘶声:“当然要去!死也要去!如果…如果云焕死了,云烛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

飞廉一震,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言点头。

“明茉小姐,”他转头看着未婚妻,“拜托你一件事——”

“放心,我这就去把镇魂石拿来!”明茉立刻明白,从地上一跃而起,然而刚到门口却被拦住。飞廉伸臂挡在前方,看着她,眼神凝重,缓缓:“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插手这件事?”

“嗯!”明茉重重点头,有些不耐——从一开始她就为此极力奔走,连他也是被自己拉来的,为何到现在还来啰唆地问这个问题?

“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飞廉一字一句,声音冷肃,“此事如不成,固然难逃一死;但如果做成了,也不是高枕无忧。万一留下什么把柄被元老院发现,到那个时候,整个云荒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处!”

明茉怔了怔:她只是个女子,想不惜一切的救所爱的人出来,但这些长远的事情,却是从未考虑得如此详细。

“把钥匙给我,我去拿镇魂石,”飞廉对着她伸出手,低声,“万一事发,你就说是我强夺了你的钥匙,盗走巫即一族里的宝物——你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撇清,才能保住自己。”

明茉怔怔看着他,仿佛不能理解他这些话里的意思。

“飞廉公子说的对,”冶胄也冷静了下来,出声赞同,“明茉小姐,这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你把钥匙留下,剩下的我们来做就可以了。”

飞廉伸手去拿她手心里的金钥匙,然而刚刚触及她的手,明茉就烫着一样的跳了开去,死死地看着他,大喊一声:“你……你胡说什么!”

两个人齐齐吃了一惊,望着忽然发飙的少女,想不出这样纤细的身体里居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声音。

明茉紧紧攥着钥匙,看着他:“要我撇清?开什么玩笑!从头到尾我们都是同谋者!是我硬拉你下水的!是我!这个时候你们却想踢我出局?做梦!”

飞廉看着暴怒的少女,愕然:“明茉小姐,我只是……”

“闭嘴!”明茉愤怒地厉喝,盯着自己的未婚夫,“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觉得女人做不了这种事,就该一辈子在家安分守己嫁人生子,是不是!”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眼里噙着泪水:“反正……反正没了云焕我可以嫁给你,没了你我还可以照样嫁别人!嫁给谁都没区别,嫁给谁都是一样的荣华富贵,根本不值得为这件事冒险——是不是!”

飞廉忽地觉得心虚,不敢看她熊熊燃烧的双眸,侧过头去。

“明茉小姐……其实所谓的‘爱’,不过是人自己造出来骗自己的梦罢了,你将来会明白。”他低声回答,语音里也起了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孑然一身、已无所留恋——可是你……”

“我也是一样!”明茉却再度粗暴地打断了他,举起了手里的钥匙,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告诉你,如果你们想撇下我,那永远拿不到镇魂石!”

“……”飞廉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明茉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

“好吧……”最终他叹息了一声,松开了拦着的手臂,“你去拿,记得要小心一些。”

明茉闪电般地侧头看了他一眼,提起裙裾奔入了暮色:“你等着我!”

看着那一袭华丽的裙裾消失在暮色里,飞廉扶着门框失神了片刻,只觉得心里无数事情翻腾来去,如一团乱麻,竟理不出半分头绪。

“她……是为了保护弟妹而死去的,是么?”身后忽然传来低哑的问话,回头却看到炉火前一个孤寂的背影,肩背剧烈颤抖,冶胄将头埋在手里,喃喃,“我就知道她是这样的女人!……我知道。”

飞廉说不出话来。他对巫真云烛其实并无太多印象,这个女子是如此的寡淡,就算是坐在人群里也很容易被忽视。所以虽然认识云家姐弟有近十年的时间,但在他的记忆里、她不过是个苍白的影子罢了。谁也没有想到,在死亡的瞬间、她却放出了如此盛大的光芒,令天地失色!

冶胄不停地喃喃,语气恍惚而低柔,让人几乎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彪形大汉嘴里会吐出这样的语句:“她总是不说话,总是不说话……我经常想,她的一生里,究竟有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日?她……究竟有没有,感到过哪怕一日真正的欢喜?如果能让我和她在一起哪怕一日,那也就够了。”

黯淡的炉火明灭映照着侧脸,飞廉转过身静默地凝视着同伴。

“云烛。”那个钢铁一样的汉子望着火焰,宛如刀削的脸上有一道清亮的痕迹,“云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