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2
[英]肯·福莱特2018年04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菲茨这种人实在危险,沃尔特想。凭借完美无瑕的礼仪姿态,他们会带领世界走向毁灭。他努力让自己的回答显得平心静气。“你说得对,当然了。但强大跟敌对并不是一回事。”
“这是个问题,对吧?”
坐在桌子另一端的碧责备地咳了一声。无疑她认为这话题太有针对性,不适合一场礼貌的谈话。她用轻快的语气说:“你要去公爵夫人的舞会吗,冯・乌尔里希先生?”
沃尔特感受到了对方的不悦。“我相信舞会一定很出色。”他马上热情地称赞。碧朝他这边点点头,以表谢意。
赫姆姑妈插话说:“你的舞跳得多好啊!”
沃尔特和善地朝这位老太太笑了笑:“也许您愿意赏光跟我跳第一支舞,荷米亚女勋爵?”
她心里美滋滋的:“哦,我的天啊,我太老,不能跳舞了。现在年轻人跳的舞步,在我初入社交场合那会儿还没有呢。”
“现在最流行的是恰尔达什舞。这是一种匈牙利的民间舞蹈。也许我可以教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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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茨说:“这算是个外交事件吗?”这话并不见得多滑稽,但大家都笑了,谈话随即转移到其他琐屑但更为保险的主题上。
晚餐后一行人坐上马车,前往约四百米外的帕克兰,公爵的苏塞克斯宅邸就在那里。将夜 猫腻
夜幕低垂,大宅灯火通明——公爵夫人最后作出让步,给房子安装了电灯。沃尔特登上大楼梯,共三间大接待厅,他走进第一间。乐队正在演奏近年最流行的一首曲子:《亚历山大的拉格泰姆乐队》。他的左手抽动了一下——切分音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他遵守承诺,跟赫姆姑妈跳了一曲。他希望她能有足够多的舞伴,最好让她跳烦了,去边厅打个盹,这样就不会有人围着茉黛转了。他总在回想几周前和茉黛在这所宅邸的书房里做的事。他的手心发烫,一心想伸到那贴身的裙装下面抚摸她。
但首先,他有工作要做。他朝赫姆姑妈鞠了一躬,从男仆那儿拿了一杯玫瑰香槟,四处转悠起来。他穿过小舞厅和客厅,来到大舞厅,去跟政界和外交界的客人们攀谈。所有驻伦敦大使都受到了邀请,很多人如约而至,其中包括沃尔特的上司,里希诺夫斯基亲王。不少国会成员也在这里。他们大多数跟公爵夫人一样,属于保守派,但也有一些自由党人,包括几位政府部长。罗伯特正在潜心与雷马克勋爵——一位陆军部的副部长交谈。周围看不见任何工党的下院议员,公爵夫人自认思想开明,但其实仍有局限。
沃尔特获悉奥地利人已经将最后通牒的副本发往各主要国家驻维也纳使馆。它会通过电报发到伦敦,经过通宵翻译,天亮的时候其内容也就尽人皆知了。大多数人对上面的要求感到震惊,但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凌晨一点钟左右,他已经尽其所能掌握了全部情况,便回头去找茉黛。他下楼走进花园,那儿支了一个条纹帐篷,里面摆着夜宵。英国的上流社会竟要挥霍掉如此多食物!他看见茉黛手里摆弄着一串葡萄。哪里也瞧不见赫姆姑妈的身影,实在太好了。
沃尔特把忧虑抛在一边。“你们英国人怎么吃得下这么多东西?”他开玩笑地对茉黛说,“这些人大多吃过一顿丰盛的早餐,五六道菜的午餐,再加上茶、三明治和蛋糕,然后又是至少八道菜的晚宴。难道这会儿他们真的需要汤、填料鹌鹑、龙虾,外加桃子和冰激凌吗?”
她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们粗俗,对不对?”
他并不觉得,但他做出承认的样子逗她开心。“是啊,英国到底有什么文化传统呢?”他挽起她的手臂,将她带出帐篷,漫步至花园。树上装饰了各种小彩灯。灌木蜿蜒的小径上还有几对男女在散步闲谈,昏暗处,有人小心地牵着手。沃尔特又看见了罗伯特和雷马克勋爵,好奇他们两人是否也在谈情说爱。“英国有作曲家吗?”他说,继续逗·弄着茉黛,“吉尔伯特和沙利文 [吉尔伯特和沙利文,指维多利亚时代幽默剧作家威廉・S.吉尔伯特与英国作曲家阿瑟・沙利文的合作。]。画家呢?当法国印象派在改变世界的眼光时,英国人还在画那些跟小狗玩耍的红脸蛋儿童。歌剧?全都是意大利的,德国也占了一部分。芭蕾呢?属于俄国。”
“那我们也统治了半个世界。”她嘲弄般笑着说。
他把她搂进自己怀里:“但你能弹拉格泰姆。”
“那很容易,你只要掌握节奏就行。”
“这部分我觉得很难。”
“你需要训练。”
他把嘴唇凑到她耳边,悄声说:“那你来教我,好吗?”她吻着他,让耳语变成了呻·吟。随后,他们好一会儿都没再说什么。
事情发生在7月24日,星期五凌晨。当天晚上,沃尔特又出席了另一个晚宴,另一场舞会,当时人们传言说塞尔维亚人会认可奥地利提出的全部要求,只有第五、第六两条会要求对方作出详细说明。沃尔特高兴地想,恐怕奥地利人也无法拒绝委曲求全的回应吧?当然了,除非他们决心要打一场仗。
星期六天刚亮,他回家途中去了一趟使馆,打算把这一晚上的所见所闻记下来。正伏案书写着,大使本人,也就是里希诺夫斯基亲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穿着一套整洁的日常礼服,拿着一顶灰色大礼帽。沃尔特一惊,连忙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说:“早上好,殿下。”
“你真是非常非常早,冯・乌尔里希。”大使说。随后他注意到沃尔特身上的晚礼服,又加了一句,“或者说非常非常晚。”大使很英俊,五官棱角分明,髭须之上是高高的鹰钩鼻。
“我只是在把昨晚的耳闻给您写成一份简短的汇报。殿下需要我做什么吗?”
“爱德华・格雷爵士要见我。如果你有别的外套,就跟我一起去吧,做一下记录。”
沃尔特很高兴。英国外交大臣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沃尔特在外交界的小圈子里倒也见过他本人,但跟他的交谈只限于一两句问候。多亏了里希诺夫斯基一贯随意的作风,沃尔特才得以亲临两位能够决定欧洲命运的重要人物的非正式会谈。这会让戈特弗里德・冯・凯塞尔羡慕死的,他想。
他暗暗责备自己心胸狭隘。这可能是一次关键性的会谈。与奥地利皇帝不同,格雷可能不希望打仗。这次谈话是否能阻止战争?格雷这个人很难预测。他会站到哪一方呢?如果他反对战争,沃尔特会抓住任何机会表示支持。
他在门后的挂钩上留了一套双排扣常礼服,以备不时之需。沃尔特脱下晚宴燕尾服,在白背心外面扣上日间外套。拿了一个笔记本,随大使离开了大楼。
两人走过圣詹姆斯公园,清晨的空气格外凉爽。沃尔特把有关塞尔维亚的传言说给上司听。大使也把自己的耳闻一一相告。“昨晚阿尔伯特・巴林宴请了丘吉尔。”他说。巴林是位德国船王,跟皇帝很亲近,尽管他是个犹太人。丘吉尔则掌管着皇家海军。“我很想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里希诺夫斯基说。
显然他在担心皇帝会绕过他,通过巴林将消息递送给英国。“我会尽量弄清楚。”沃尔特说,很高兴有了这个机会。
他们走进外交部那座新古典主义建筑,它让沃尔特不免联想到一只婚礼大蛋糕。他们被带到外交大臣那间华丽宽敞的办公室,下面就是一个公园。整幢建筑似乎在告诉人们,英国人在世界上最富有,我们可以对其余人等做任何我们喜欢做的事情。
爱德华・格雷爵士身形瘦削,长着一张骷髅般的脸。他不喜欢外国人,也几乎不出国——在英国人眼里他是位完美的外交大臣。“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他很有礼貌地说,身边只有一个拿着记事本的助手。他们坐下后马上谈起了正事。“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平息巴尔干地区的局势。”
沃尔特一下子充满希望。这是和平的口吻。格雷不希望发生战争。
里希诺夫斯基点点头。亲王是德国政府里持和平主张的一方。他曾向柏林发了一份急电,敦促奥地利保持克制。他不同意沃尔特父亲等人的观点,这些人认为对德国来说现在开战比以后再打更有利,因为那时俄法两国会变得更加强大,难以对付。
格雷接着说:“不管奥地利人做什么,千万别去威胁俄国,激惹沙皇作出武力回应。”
没错,沃尔特兴奋地想。
里希诺夫斯基的观点显然跟他一致。“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外相先生,你一语道破天机。”
格雷没去在意这一恭维。“我的建议是,你们和我们,也就是德国和英国,应该一起要求奥地利人延长他们指定的期限。”他本能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刚过早上六点。“他们要求今晚六点前答复,按贝尔格莱德时间。他们不太可能拒绝再宽限塞尔维亚一天。”
沃尔特有些灰心。他一直希望格雷能提出个拯救世界的计划。推迟这一举措的要求实在太小了,可能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在沃尔特看来,奥地利人是那样好战,完全可以轻易拒绝这种请求,不管它多么微不足道。但是,谁也不会征求他沃尔特的意见,而且,在这种最高级别的场合也没他说话的份,除非问到他,他才能开口。
“这是个了不起的主意,”里希诺夫斯基说,“我会将它发给柏林,并附上我的支持。”
“谢谢你,”格雷说,“但是如果不行,我还另有一个建议。”
哦,沃尔特想,看来格雷对奥地利人能否宽限塞尔维亚更多时间并无把握。
格雷接着说:“我建议,英国、德国、意大利和法国应该一起充当调解人,举行一个四国会议,提出一项既能满足奥地利,又不得罪俄国的解决方案。”
这才更像回事,沃尔特兴奋地想。
“奥地利不会事先同意被会议决议所约束,这是肯定的,”格雷继续说,“但是,这也不是必需的。我们可以要求奥地利皇帝至少不采取进一步行动,等着听会议都说了些什么。”
沃尔特十分欣喜。奥地利很难拒绝一个来自盟国和对手两方面商定的计划。
里希诺夫斯基也显得很高兴:“我会向柏林强烈推举这一建议。”
格雷说:“谢谢你们一大早就来跟我会面。”
里希诺夫斯基明白谈话已经结束,便起身离座,“不必客气,”他说,“您今天打算去汉普郡吗?”
格雷的爱好是飞钓和观鸟,他最喜欢呆在自己那座汉普郡伊钦河畔的小屋了。
“今晚吧,我希望,”格雷说,“这天气非常适合钓鱼。”
“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星期天。”里希诺夫斯基说,随后他们便离开了。
两人穿过公园往回走,里希诺夫斯基说:“英国人真是了不起。欧洲处在战争边缘,可外交大臣还要去钓鱼。”
沃尔特感到欢欣鼓舞。格雷或许少了一些紧迫感,但他是第一个拿出可行的解决方案的人。沃尔特对此满心感激。我会邀请他参加我的婚礼,他想,还要在我的演讲中对他表示感谢。
等他们回到使馆,他吃惊地发现自己父亲也在。
奥托叫沃尔特去他的办公室。戈特弗里德・冯・凯塞尔正站在办公桌边。沃尔特正打算就茉黛的事当面跟父亲摊牌,但他不能当着冯・凯塞尔的面说这些,所以他说:“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几分钟前。我从巴黎坐了通宵的海陆联运列车。你跟大使干什么去了?”
“爱德华・格雷爵士召见了我们。”沃尔特瞥见冯・凯塞尔脸上掠过一丝羡慕,心里十分得意。
奥托说:“他又能说些什么?”
“他提出召开四国会议,居中调停奥地利和塞尔维亚双方。”
冯・凯塞尔说:“浪费时间。”
沃尔特没去搭理他,对他的父亲问道:“您是怎么想的?”
奥托眯起眼睛。“很有趣,”他说,“格雷倒是狡猾。”
沃尔特掩饰不住他的激动:“您认为奥地利皇帝会同意吗?”
“绝对不会。”
冯・凯塞尔窃笑了几声。
沃尔特被噎了回去:“但为什么呢?”
奥托说:“如果会议提出了解决方案,而奥地利拒绝了呢?”
“格雷提到了这一点。他说,奥地利没有义务必须接受会议的建议。”
奥托摇了摇头。“当然没有——但然后怎么样呢?如果德国作为会议成员,提出了一个和平建议,但奥地利拒绝了我们的建议,等他们投入战争的时候,我们怎么再去支持他们呢?”
“我们不能。”
“所以说,格雷提出这一建议的目的是离间奥地利和德国的关系。”
“哦。”沃尔特感到自己很愚蠢。他丝毫没有看出这一点。他的乐观情绪立刻低落下来,阴沉着脸说:“这么说,我们不会支持格雷的和平计划?”
“不可能。”他的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