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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水龙吟 · 二

凤歌2013年10月2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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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朴虽然坚毅善忍,但听她骂得无中生有,也忍不住道:“小丫头胡说八道,白某何等人物,岂会干夜里盗墓的勾当?”萧玉翎道:“你夜里不干,那一定是白天干的。”白朴暗自愠怒,却又不愿与这女子一般见识,正想故作不理,忽又听萧玉翎说他像诸葛亮,白朴不觉失笑道:“过奖过奖,诸葛先生一代贤人,白某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萧玉翎冷笑道:“是呀,你和他一样,不但是个吃饱没事干的闲人,还是个怕老婆的软蛋,娶个丑八怪老婆,天天罚你跪搓衣板。”

白朴听得满心不是滋味,皱眉道:“谁说诸葛先生娶了丑八怪,天天跪搓衣板?史书上不见记载,必是市井谣言,污蔑先贤。”

这些话本是梁文靖胡诌出来逗萧玉翎开心的,萧玉翎却是深信不疑,当即便道:“死书上没有,活书上却有。”白朴哑然失笑,一时忘了决战将临,逗她道:“我从来只见死书,哪里瞧见活书了?”萧玉翎道:“原来你只看死书,难怪一脸死相,眼看便活不过今天。哼,至于活书么,也是有的,但姑娘不告诉你。”心里却想:“那呆子活蹦乱跳的,又会说书,又会念诗,不就是一本活书么,有了活书,还瞧死书做什么?”想着又觉疑惑:“那个呆子,也不知死到哪里去了,昨晚也不来瞧我不说,今天也不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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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念着梁文靖,不觉怅然若失,忽听白朴冷笑道:“姑娘这话只怕未必,白某今日便死了,也难保姑娘不死在白某前头。”萧玉翎啐道:“你不死才好呢,最好活一千年。”白朴一愣,拱手笑道:“承姑娘吉言,白某生受了。”萧玉翎道:“我才不说什么鸡言鸭言的,你也不用伸手,缩头才好呢。”

白朴奇道:“白某昂藏男儿,七尺须眉,岂有缩头之理?”萧玉翎冷笑道:“常言道‘千年王八万年龟’,你既然要做不死的王八,自然最好天天缩头,年年缩头,千万不要露出来,要么我师兄一刀下来,你就死了。”

白朴被她绕着弯子一阵臭骂,只气得脸色铁青,欲要回骂,又觉有失身分,蓦地冷哼一声,心道:“圣人有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堂堂男儿,若是与她对骂,岂不归于小人一党。”当下来个眼观鼻,鼻观心,神游物外,任凭萧玉翎如何挑衅,只是不理。

梁文靖见萧玉翎胡扯乱骂,反而大占上风,听到后面,几乎忘了丧父之痛,笑出声来,但那欢欣却不过一闪而没,苦恼更添了十分:“她的师兄杀了我爹爹,从此以后,我与她势同寇仇,不共戴天,怎么还能喜欢她呢?”一念及此,梁文靖一颗心便似浸于千尺寒潭,再也无力自拔了。

天人交战之际,忽听一声冷哼,梁文靖抬眼望去,只见大雄宝殿之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人,黑衣蓝刃,修然而立。

萧玉翎不由喜道:“师兄。”白朴却不掉头,折扇轻摇,笑道:“来了?”萧冷瞥了萧玉翎一眼,面皮微微一颤,说道:“是!”

白朴哈哈大笑,折扇刷的收拢,指定萧玉翎,悠然道:“足下既然来了,就该横刀自刎,还站着作甚?”萧冷摇了摇头,一动不动。

白朴笑道:“怎么,难道要你师妹吃些苦头,才肯动手么?”说着折扇探出,抵上萧玉翎玉颊,笑道,“这一扇下去,令师妹如花容颜可就不妙了。”梁文靖见状,只觉血涌双颊,一股悲愤之气在胸中奔腾汹涌,右拳紧攥起来,几欲一跃而下。

忽听萧冷道:“两国交兵,各为其主,你使这些阴谋手段,萧某无话可说。”说毕,“呛啷”一声,将“海若刀”丢在身旁,扬声道:“但若我今日前来,不是蒙古金帐的勇士,而是黑水一绝的门人,你又当如何?”

萧千绝号称“黑水一怪”,皆因他孤僻狠毒,江湖中人又恨又怕,故而呼其为怪。萧千绝对此并不在意,反而自认叫得贴切。但萧冷视他若神明,对外只称“黑水一绝”,绝口不提这个怪字。梁文靖听得这话,却是周身冰冷,望着萧玉翎,心中好不凄然:“是了,她是黑水门人,自有黑水门人帮她出头,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她是武林大宗师的弟子,我却只是一个适逢其会的乡下小子罢了,更何况,她师兄杀了我爹爹,此恨此仇,永无消解……”想着想着,他眼前泪影浮动,渐又朦胧起来。

白朴面色阴沉,沉默许久,忽地吐出一口,道:“黑水门人?”

萧冷道:“不错,黑水门人。”

白朴眉头舒展开来,眼中却掠过一丝恍惚,似乎遇上了绝大难题,无以自决。过得许久,方才望着远处晴空,淡淡地道:“当年我投身官府,甘为淮安王幕僚,天天面对朝野纷争,尔虞我诈,做下了许多违背天良的大事。”

萧冷不料他突出此言,捉摸不透,不禁眉头皱起。却听白朴续道:“自那以后,家师便将我逐出门墙。按理说,你还能以黑水门人自居,而白某福薄,已非穷儒门人也。”说罢不胜怅然,悠悠叹了口气。

萧冷只觉心往下沉,苍白的双颊浮起一抹艳红。他原本想白朴是穷儒公羊羽的弟子,公羊羽和萧千绝一代夙敌,冤仇极深;自己若以黑水门人挑战,白朴迫于师门尊严,势必以穷儒门徒应战,与自己单打独斗,不可再倚仗人质。不料白朴竟是公羊羽的弃徒,萧冷算计尽皆落空,一急之下,背脊隐隐作痛,几乎咳嗽出声,但怕对手瞧出破绽,只有拼命忍耐,面皮越来越红,近乎血色。

白朴兀自不觉,只是低眉沉吟,过了半晌,忽地抬眼一笑,缓缓道:“白某生平阴谋为主,行事未必合于正道。只可惜,白某不才,就算堕入名利场中,污人自污,也始终看不透这师徒之义。”他说着,将折扇从萧玉翎脸上移开,双目神光一凝,蓦地扬声道:“家师虽不认我这个徒弟,但白某此生,始终都是穷儒门人。”

梁文靖听得这话,不由得心头一紧,双目大张。萧冷也是面露诧色。白朴将折扇从容插在腰间,一拂袖,悠然扬声道:“凌空一羽,万古云霄。”

萧冷眼中冷电闪过,蓦地一声长笑:“黑水滔滔,荡尽天下。”

霎时间,两人各自踏上一步,一阵萧瑟秋风卷起尘土,掠过树梢,梁文靖只觉两眼一迷,不觉打了个寒战,揉眼再瞧时,萧,白二人已斗在一起。

两人各为师门而战,萧冷不用兵刃,白朴自也应之以徒手,掌风到处,花木尽摧,“浩然正气”与“玄阴离合神功”其性相克,两种真气弥漫空中,“咝咝”作响。黑水绝学讲究“先发制人”,萧冷展开“如意幻魔手”,真个霆不及发,电不及飞,直如风云变幻,星剑光芒。

白朴则使“须弥芥子掌”,出手从容,绝似个柔韧万端的气囊,敌强则收,敌弱则放,守在方寸之间,却不失潇洒气度。

梁文靖瞧了片刻,微觉疑惑:“萧姑娘的师兄出手好快,白先生出手却不快不慢,为何偏能不落下风。”

他好奇心起,定神细瞧,不料如此神思凝注,场中二人举动便生极大变化,仿佛慢了许多,足端指尖如何变化,在梁文靖眼中,均是纤毫必现,只是梁文靖呆气一犯,只顾张望,对此异变浑然不觉。瞧了一会儿,他发觉萧冷指间变化十分奇怪,看似一掌劈下,一拳递出,但拳掌出到半途,十指往往忽然伸屈,时如钢锥,时如凤眼,忽弹忽戳,忽割忽刺,变化出奇,难以捉摸。

但梁文靖既然犯了呆气,便也钻起牛角尖来,越是不易捉摸,越想瞧出其中奥妙,琢磨半晌,渐渐发觉,萧冷十指变化虽繁,但十般变化中,九般却是虚招,用来迷惑对手,唯有一个实着,直指对方要害,只是这致命一击藏在那九般变化之中,变动不居,令人难以把握。

梁文靖一念及此,精神大振,心思越发敏锐,反复琢磨萧冷变化虚实,初时尚有对错,但随他心神专注,心间仿佛出现了一面极澄净的镜子,将萧冷的招式变化投映其上,实则留之,虚则去之,渐能把握住萧冷出招的神意,抑且十猜九中。梁文靖瞧到这里,不由得一阵狂喜:“这倒好,下次再与他交手,我先看穿他的实招,再以‘三三步’提前逃走,如此一来,便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他只顾想着如何瞧破萧冷的真意,以便逃命,全不知自己无意之间,已臻至“三才归元掌”中“镜心识”的境界。“三才归元掌”以神遇敌,专一觑敌虚实,后发制人。有道是“批亢捣虚”,“三三步”不过是批亢之术,而“镜心识”才是捣虚之法。高明者只需先以“镜心识”料敌先机,再以“三三步”避敌攻击,最后方以“三才掌”予敌归元一击,破敌于电光石火之间。

这数日来,梁文靖“三三步”已然精熟,如今又领会“镜心识”,“三才归元掌”已臻完满,所缺者只是面对强敌的勇气罢了。瞧罢萧冷,他又瞧白朴,但见白朴始终处于守势,不曾进击,不由寻思道:“他这般只守不攻,有实招没虚招,却叫人无可奈何了。”继而又觉疑惑:“但这般只守不攻,又如何能胜萧姑娘的师兄呢?这白朴肚子里到底打什么主意?”

他思索不透,神思渐渐分散,游目望去,只见萧玉翎神色专注,凝视斗场,妙目亮如寒星,双颊因为激动,罩上一抹嫣红,娇如春花,更添韵致。梁文靖瞧得呆了,恨不得就此跳下树来,解开她的束缚,抱着她逃到天边海角,将什么仇怨,战争,武功,统统抛在后面,再也不理。

想着想着,梁文靖心中怨怼尽消,充满温柔之意,正当此时,忽听萧冷发声疾喝,偌大藏龙寺也似随之一振,屋瓦皆响。梁文靖如雷轰顶,悚然惊悟,方又回到当前,想到自身处境,不觉心如死灰。

他无精打采,举目望去,忽地目光一亮,只见萧冷双臂一沉,两拳紧握,十指倏地弹出,指间隐隐迸出雷声。梁文靖瞧得心惊,隐约记起,当日自己浑身火热之时,萧冷也曾使过这路指法,当时点中自己,阴寒彻骨,十分难受,而此时瞧来,萧冷指间声势,胜过那日数倍。

而白朴情状更奇,只见他忽东忽西,倏忽来去,竟是使出“三三步”来。梁文靖心中释然:“白朴既是公羊先生的弃徒,会这步法也不奇怪。”但瞧了半晌,又觉诧异,敢情白朴移步虽快,但落地方位却不尽正确,似乎虽然学过步法,却没学全。

原来,白朴虽饱读诗史经传,学问深湛,但在“算学”一道上却是全无天分,是以设谋使计尚可,理财算帐,却非所长,计算一繁,势必出错。“三三步”取法“九宫图”,其中易数变化十分精微,不但算道繁复,抑且须得计算迅捷。白朴天资所限,学这武功自然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