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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醒觉 10 艰难的挣脱 · 2

[美]弗朗西斯卡·海格 2019年02月2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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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头向河堤上爬去。在好几个地方,我不得不紧紧抓住长在峭壁上的树根才能爬上去。我能听到吉普在下面攀爬和咒骂的声音,但他始终跟在我身后。后来,吉普发现了河岸上方的道路,虽然被践踏的痕迹很轻,但仍算明显。我们一言不发,往下面爬了几尺远,来到一个被树根支撑的岩脊上。从上方的小道上往下望,并不能看见我们。我俩现在衣衫褴褛,可能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别提追捕我们的人了。

我望着吉普,发现白天的太阳已经把他的背晒红了,上面遍布着伤口和划痕。

他注意到我在看着他裸露的肩膀。“没有人能毫发无伤就逃出生天,你懂的。”他说道,指了指我被晒伤的双肩上的擦伤和划痕,“此刻,我们俩的状况都不怎么样。”

“你应该避开阳光的直射。”

“现在我最不担心的就是我的肤色。我绝对不想被抓住,关起来折磨,晒伤嘛,只是小事情。”

“对一个脑子里装着这么多此类事情的人来说,你听起来还真是很快活。你不害怕吗?”

他微笑着说:“害怕回去?不。”他脸上仍挂着笑容,但瞥了下方的峡谷一眼,河水在深渊里奔流而过。“因为我不会回去。就算他们能找到我们……我会先跳下去。”

*

虽然我们在狭窄的岩脊上挤成一团,黑暗降临之后,带来一种隐匿的感觉,彼此交谈变得容易多了。我发觉自己告诉了吉普在看护室那些年发生的事,还有之前在定居地的六年,甚至我在村子里的童年时代,这些往事都讲给他听。

“不好意思,我可能讲话太多了。”

我们的肩部靠在一起,我能感觉到他在耸肩。“反正我没有什么故事可讲。”

的确,由于他的过去一片空白,他似乎对我的过往故事细节如饥似渴,给我提示,还问各种问题,尤其是关于扎克的事。

“我想,对你来说这一定是最奇特的事,”我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些显然都很怪异,但在所有被你忘记的事当中,不知道你的孪生妹妹是谁,一定是最奇怪的。”

“我知道。其他的事……当然也很重要,但我觉得在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些关于我是谁的记忆。不记得在哪里生活过,以前都做了什么,这些并不能影响那部分记忆。但是不知道我的孪生妹妹是谁,这个缺漏太大了,让我感到没有她,我不可能真正透彻地了解自己。”

“我无法想象。就像你只是半个人,就像失去了一只胳膊。”我忽然停住了,一阵沉默,“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这很明显。”

他笑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不用为我感到难过。你的孪生哥哥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福音吧。”

“我清楚这一点,但我想不出其他的事。如果他是另一个人,我也不会跟现在一样。我无法希望过去会有什么不同,就像你无法拥有两只手臂。如果没有扎克会怎样,我绝对无法想象。”

“我想也是。虽然我的脑袋已经忘了孪生妹妹是谁,我的身体可没办法忘记。如果明天她被马车撞了,即使我不知道她是谁,在什么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区别。我的身体很快就会记起来的。”

我们坐着沉默了一会儿。“你认为她和扎克一样吗?”他问道,“你觉得是她把我关进水缸里的吗?”

虽然在黑暗当中,我仍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这样,她很有权势,想把你保管好。但那些水缸……他们总要先找人检验一下吧?也有可能是因为你不走运,他们把你抓起来测试的。”

“你没被关进水缸里。这可能意味着我的孪生妹妹并没有势力,没那么重要。”

“你觉得这样更好吗?”

“我不知道。我猜这意味着她并非想要如此对我。好像你刚刚说的,我运气不好而已。”

“我理解你的意思。不过我认为,他们没把我关进水缸里的原因,是想利用我,找到我在幻象中看到的地方。”

“如果你不是个先知的话,你觉得扎克会把你关到水缸里吗?”

“他本来就想这么做了。”我说着浑身哆嗦了一下,想起在囚室最后那几天折磨我的噩梦。“很快就要这么干了。”我想了一会儿说。“不过,如果我不是个先知,那么每件事都会不一样。我们一开始就会被分开,他也不用一直跟我苦苦抗争,来证明他才是阿尔法。所有的事都会不同,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所以一切都是你的错?因为你是个先知?”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这很复杂。”我转身背对着他,“我们该睡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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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到了神甫,然后尖叫着惊醒。在黑暗当中,我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儿。躺在身后的吉普试图抚慰我,让我平静下来。他的嘘声在下方的河流之间回荡。

“不好意思,我做噩梦了。”

“没事的。你没事的。”

我向着黑暗的虚空点点头,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继续说道:“我是说,你正试图逃离孪生哥哥的追捕,毫无疑问他手下有很多人要来抓你,而你正困在悬崖中间,还和一个患有失忆症的半裸陌生人在一起。但除此之外,再没别的麻烦了。”

我笑了。“谢谢你的安慰。”

“随时为你效劳。”他说着又翻过身去。

我也翻身仰卧,能看到上方的树根变成我们的屋顶,再往上天空的轮廓没那么漆黑,点缀着满天繁星。在所有这些上方,我能感觉到神甫正在用她的精神力量寻找我。夜晚的天空像携带着她仔细搜索的压力,重重向我袭来。

“从我们开始逃亡以来,”我告诉吉普,“我一直梦到神甫。在看护室的时候我也会想到她,害怕见到她,但现在我总是能感觉到她。”

“你认为她在寻找你?”

“我知道事实如此。我能感觉到她,有一种意识在搜寻我们。”

吉普用手肘支撑着身体坐起来。“这股意识有多接近?她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吗?”

“我觉得她不知道,至少目前如此。但她正在找我们,我能感觉到她意志的存在,始终如一。”

我再次想起最后一次审问时,我反攻进神甫的脑海,瞥见一个线缆密布的密室。这些信息被她藏在脑海深处,就像我下意识地在脑海中隐藏自由岛一样。当我在她的思想中看到这个密室时,她立刻怒火冲天,这恰恰证明它的重要性。但那究竟是什么所在,为什么她如此紧张要保护这个地方呢?

我感到男孩又在我身旁躺下来。“我很感激你的先知先觉,但别搞错了,我一点也不羡慕你。”

没有人会羡慕先知。阿尔法人鄙视我们,其他欧米茄人憎恨我们。但最难受的还是幻象。我一直在与过去和未来的时光碎片作斗争,它们无论昼夜都会不时出现,让我不禁怀疑自己在时空中究竟处于什么位置。谁又会羡慕我们破碎的思想?我又想起在黑文镇集市上的疯先知,还有他无休止的喃喃自语。

“你呢?”我问他,“你在玻璃缸里的时候会做梦吗?”

“我在水缸里度过的时光,现在能想起来的只有点滴碎片。我曾希望那只是一场梦,希望自己能从梦中醒来。很多时候我都是清醒的,但当我睡着了,就会梦到水缸,而当我苏醒过来时,水缸依然还在。”他停顿了片刻,“现在我睡着以后,梦里什么都没有,那种感觉太棒了。”

“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呢?我的意思是,那么多人都在水缸里……”

“我不知道。就像我说的,我并非一直都处于清醒状态。而当我醒着时,那种感觉也不对劲,我没办法动弹,或者只能稍微动一下,我也看不到任何东西,是真的,大部分时间那里面都很暗。有时候,如果我漂到玻璃附近,能辨认出其他玻璃缸,有时甚至能看到其他漂浮的人。”附近某个地方,有只鸽子咕咕叫了两声。“你尖叫着醒过来时,把我吓坏了。”他终于承认,“我猜这是作为一个先知的坏处,你没办法选择自己看到的幻象。”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你也把我吓坏了。我是说,那里整个地方都很恐怖,但你突然睁开眼睛,吓得我差点尖叫出来。”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想,在你打破玻璃缸的时候,弄出的动静已经够大了。”

我侧过身,微笑着面对他。对面的悬崖上,黎明已经开始降临,黑暗正在边缘逐渐消退。

“接着睡觉吧。”他边说边伸出手来,把我散落到眼睛旁边的头发抚回原处。然后他翻转身背对着我睡了。我也闭上双眼。在囚室被隔离了这么多年,我听着他的呼吸声感到很亲切,虽然跟我的呼吸并不那么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