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十四夜2016年09月02日Ctrl+D 收藏本站
夜天凌清晨离开的时候,卿尘睡的很沉,竟没听到一点儿声响。醒来后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却在手边触到样温凉的东西,一看之下,是那枚黑玉龙符。
倒不是他忘了带,是特意留给她保管的。龙符是至关重要的东西,此时夜天凌将其留在她处也当同自身,就像是丈夫出门前嘱咐一句“家里便交给你照看了”,卿尘手抚那飘飞的纹路微微一笑。
大军简单休整之后随后出发,再次扎营已将入蓟州边界。先前有报玄甲军顺利攻下漠阳,算时间最迟两日便可配合大军成合围之势。
待结束蓟州之战,北疆也将是冬去春至,但伊歌城中此时应该已是雁回风暖春江水破的景致,却不知武英园的桃花是不是满枝开早,今年怕是赶不及看了。
因为仍是在军中,卿尘平日还是长衫束发的打扮。殷采倩百般央求夜天湛终于得以留下,却整日连铠甲都不脱,骑马射箭不输男子,但总有事没事就来卿尘帐中,真正倒和卿尘越发熟稔了。
黄昏时分帐中早上了灯,殷采倩在卿尘这里待了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事,丢下句“我去下湛哥哥那里”便没了人影。
卿尘摇头笑了笑,左右无事,便拿了枝竹枝在地上随手演化左原孙教习的阵法。帐外不时有风吹得帘帐晃动,忽然一阵旋风卷着什么东西撞上大帐,案前灯火猛的闪晃,卿尘手中无意用力,竹枝“啪”的轻响,竟意外折断在眼前。
她心头突的一跳,没来由的有些心绪不宁,微蹙着眉心瞅了会儿地上纵横的阵局,起身走出营帐。
天边长河落日,残阳似血,朔风扑面,漠原如织。大军沿河驻扎,数万军帐连绵起伏,长旗猎猎,尽在暮色下若隐若现。
她驻足帐前放眼眺望,耳边飘来一阵辽远的笛声。
笛声飞扬在北疆寥廓的大地,却没有将军百战,醉卧沙场,遥望玉门,埋骨他乡的悲凉,明明是婉折轻回,偏有弹指千关,笑破强虏的挥洒,更带着号令三军,飞剑长歌的豪迈。朔风长沙的高远处,只那么轻轻一转,便依稀又见缓步闲庭的飘逸,曲斛流觞的风雅。卿尘侧首凝神听着,一时竟忘了天寒风冷,月白色的玉带随风飘扬,不时的拂上脸庞,落日最后一丝余晖也缓缓的退入了大地深处。
笛声渐行渐远,慢慢安寂下来,卿尘望向大军帅营,一抹微笑透过轻暗的暮色漾开唇角。
营帐前有人在说话,卿尘扭头看去,见卫长征同什么人一起走过来。
卫长征到了近前,微微一欠身:“王妃,中军那边派了两队侍卫过来加强防卫。”
卿尘已看到营前多了两队披甲佩剑的侍卫,眼前那人手抚剑柄,躬身说道:“末将吴召见过王妃!”
卿尘认得他是夜天湛帐前侍卫的副统领,看那些侍卫的服色,也都是夜天湛近卫中的人,微笑道:“原来是吴统领,我这里其实也用不着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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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召恭声说道:“此处离蓟州太近,只怕会万一突发战事,四爷的侍卫目前只有半数在此,所以末将奉命来保护王妃。外面风大,王妃还是进帐歇息吧。”
卿尘也不再说什么,便道声“有劳”回到帐中。
夜色已浓,一时间四处安静,此处帐前没有闲杂人等随意走动,几乎可以听见外面营火舔着木柴“噼啪”作响。卿尘静了静心,随手翻了卷书来看,一边抚摸着趴在身上的雪战。
雪战乖巧的伏在卿尘膝头,本来微微往后抿着耳朵十分惬意,忽然间却撑起身子,竖耳倾听。
卿尘抬起头来,外面传来脚步声,她依稀听到有人喝斥了一句:“吴召你好大胆!连我也敢拦!”
声音隔着营帐尚远,听上去像是殷采倩,夜天湛的近卫都认得这位殷家大小姐,自然知道她刁蛮的脾气,又哪里敢真的拦她?果然紧接着垂帘一掀,殷采倩进了帐来。
帐中被她抖的一阵冷风,卿尘笑道:“这时候你过来,不是又想赖在我这儿睡吧?”
殷采倩将披风的帽子往下一撸,露出的脸庞因着了几分寒气微带红润,灯下显得明艳照人,她眉眼间却流露出匆忙而惊慌的神色,几步走到案前:“你还有心思和我说笑,四爷那边出事了!”
卿尘心中一惊,笑容凝固:“他怎么了?”
殷采倩回头瞥了一眼,低声匆匆说道:“他们遇到了突厥大军!虞夙知道大势已去,居然勾结了突厥人,他暗中放突厥三十万大军入关反攻漠阳,四爷他们只有一万玄甲军……”
殷采倩话未说完,卿尘便猛的站了起来,雪战被吓得从旁边狼狈跳开,灯影一阵乱晃,她的心似狠狠的往下一坠,生出陡然踏落空谷的惊惧,三十万突厥大军!
那慌乱的感觉一瞬在心头袭过,“什么时候的事?谁来报的?”卿尘立刻问道。
她眼中骤然锐利的清光竟吓了殷采倩一跳,说道:“应该是入夜前便接到急报了,我从七哥那儿出来无意听到了他们说话,他们将人关了起来,要瞒下此事,借突厥之手致四爷于死地!”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不知是惊还是怕。
这一消息比前者更令人震骇,卿尘紧紧攥着手中的书,只觉得浑身冰冷,“难道已经拖了半夜,七爷按兵不动?”她将书卷掷于案上疾步向外走去,却被殷采倩拦住。
“你去哪儿?这样出不去的!吴召他们奉命借着安全的幌子分别将你和左先生困在营中,若不是他们不敢放肆,我也进不来。你先换我的衣服出去再说,你别怪湛哥哥,不是他派的人。”
难怪突然要增派防守,找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亦叫人不疑有他。卿尘一手接过殷采倩递来的披风,却不穿上,心中电念飞转:“七爷究竟知不知道此事,是谁下的命令?”她沉声问了一句,语气中已是近乎冰冷的镇静。
殷采倩摇头:“我不知道湛哥哥是不是接到急报了,好像并没有,他们是……”她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想将那人说出来,卿尘冷声道:“巩思呈!”
殷采倩默然承认了她的猜测,巩思呈毕竟是殷家之人,她也不能不顾忌,卿尘紧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
她沉着而幽深的目光在殷采倩眼中瞬时和一个人的重合,何其相似的眼神,冷光深藏,洞穿肺腑,她似乎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压力,让人无法抗拒,回答道:“我不想四爷,还有……还有十一爷出事,快想办法吧,突厥三十万的兵力,再晚就来不及了。”
卿尘盯了她一瞬,将手中披风重新递给她:“你现在去七爷那里,设法让七爷知道此事。”
殷采倩却犹豫不前,说了一句她原本极不想说的话:“若是湛哥哥根本就知道呢?”
卿尘微微闭目,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睁开眼睛:“如果所有的命令都是他下的,你便尽力将事情闹大,至少闹到惊动史仲侯和夏步锋!”
殷采倩低头想了想,微微一咬嘴唇:“好!我听你的,那你怎么办?”
“我们分头行事,外面的人拦不住我。”卿尘说罢深深望着殷采倩:“多谢你!”
殷采倩扬眸匆匆一笑,道:“不用谢,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没错!”
卿尘在殷采倩离开后迅速回忆了一下已看了千百遍的军机图,蓟州附近的形势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明了,城池地形历历在目。
片刻之后她起身出帐叫道:“长征!”卫长征不料她这时候竟要出去,诧异道:“王妃可是有事吩咐?”
营帐近旁依旧是凌王府的玄甲侍卫,吴召带来的人都在外围,也正因此,他们可以远远将来营帐的人先行拦下,令卫长征等人一时也难以察觉异样。
卿尘往阒黑的夜色深处扫了一眼:“带上人跟我走!”
卫长征只听口气便知道出了事,不做多问,即刻率人跟上。
卿尘此时心中如火煎油烹,万分焦虑,战场胜负往往只在瞬间,或许现在根本已经迟了。
谁也没有想到虞夙穷途末路之下竟走此险棋,突厥得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必先除夜天凌而后兵犯中原,对于夜天湛,卿尘不敢赌,也没时间去猜测他究竟是不是已经下了清除对手的决心。
她输不起,他是闲玉湖前翩翩多情人,也是志比天高心机似海的湛王爷。
她已无暇去琢磨任何人的角色和目的,整个心间只余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生,她生,那个人死,她死。
千般计策翻滚心头,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那块黑玉龙符,无论夜天湛作何态度,她已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调军驰援,只盼望夜天凌和十一能借助玄甲军的骁勇支撑到那一刻。
果然没走多远吴召便带人迎上前来:“这么晚了,王妃要去哪里?”
他依旧是那种恭敬的语调,垂眸立着,却将去路挡下,言语中终究还是露出了些许异样。
卿尘冷冷一笑,脸色在营火下明暗不清:“我去哪里是不是还要经吴统领准许?”
面对突如其来的责问吴召暗中微惊,但依旧挡在前面:“末将是觉得外面太过危险,王妃还是请回吧。”
“你是请我,还是命令我呢?”卿尘足下不停往前走去:“让开!”
吴召再上前一步拦路:“王妃万一有什么差池,末将不好交待!”
“用不着你交待,你既然是来保护我的,不放心可以跟着!”卿尘径直前行,吴召立在她身前,盔甲的遮掩下神色惊疑不定。忽然他视野中闯入一双月白的靴子,如水似兰的清香拂面而至,骇的他匆忙抬头,却正营火一闪,卿尘那双微吊的凤眸在的火光盛亮处清晰的有一刃浮光划过他的眼底直逼心头,澈寒如秋水,冷凝如锋。
吴召几乎是狼狈的大退了几步,才避免和卿尘撞上。卿尘负手身后视他如无物,她前行一步吴召便后退一步,四周其他侍卫被她的目光一扫无一人敢抬头对视,遑论冒犯阻挡,纷纷退到一旁。
卿尘眼中潋潋寒意逼着吴召:“长征,有人敢放肆便不必客气!”
卫长征及所率玄甲侍卫手按剑柄随护身后,冷剑的寒气缓缓散布开来,吴召不得已终于侧身让开。
卿尘傲然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的翩飞白衣飞扬夺目,似一道利鞭狠狠的抽在吴召眼前,背后风过一阵寒凉,竟已是浑身冷汗。
眼见她带人直奔南宫竞帐营,吴召气愤的砸了一下剑柄,喝道:“去报巩先生知道!”
营帐中钟定方、冯常钧、邵休兵这几名亲近殷家的大将此时都坐在案前,反倒一向镇定的巩思呈反剪着双手不住踱步,似是满腹心事。
自从那日因李步引发争执之后,巩思呈心里便一直存着担忧,天帝既能连龙符都交付凌王,此后难说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东西。他与左原孙同窗多年,深知左原孙此人心性高傲且极重旧情,自景王遇事后心灰意冷退隐出仕,更是极少与人交往。此番左原孙虽说是为柯南绪而来,却显然同凌王关系非比寻常,这两件事令他隐约察觉到有些事情十分不寻常,北疆一战夺的是军权,现在想起来竟没有丝毫的把握。
“巩先生!”冯常钧出言问道:“你可是在担心什么事情?”
他们这些大将与南宫竞等人不同,爵位都是一门世袭,其身份和皇亲贵胄的羽林军倒是有几分相似。此时钟定方把玩着剑上精致的佩饰,抬头说道:“今晚之事毕竟还瞒着七爷,先生担心也是情理。”话虽这么说,可他口气中却没有丝毫觉得不妥的痕迹,反倒带出几分漫不在乎。
巩思呈停下脚步:“我并非担心七爷知道,此事即便是报至帅营,七爷也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借我们之手反而还让七爷免了为难。”
“那先生究竟顾虑些什么?”
巩思呈静默稍许,长出了口气:“凌王的手段非同常人,此次若不能成功,日后恐怕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哼!”一直没作声的邵休兵冷哼道:“不过是那个狐媚的女人弄出些麻烦,先皇被她祸害的盛年早势,也不知皇上怎么就也迷上了这个女人,凌王再厉害也是一半异族的血统,他有什么资格和七爷争?”
“邵将军慎言!”冯常钧在几人中较为稳重,纵邵休兵所言他心中也是一样的想法,可祸从口出,这样的犯忌讳的事还是不说的好。
巩思呈亦对邵休兵递去一个谨慎的眼神,却不由自己又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只是皇上却未必这么想啊!
他正蹙眉沉思,忽然吴召掀了帐帘匆匆进来,显然是有急事,连在座几位将军都没顾上:“巩先生,那边出了点儿事!”
巩思呈一惊:“怎么了?”
“凌王妃知道了前方的急报,带人离开营帐了!”
“什么?”巩思呈声音忍不住略微一高:“去了哪儿?”
“看方向是南宫竞的大帐。”
巩思呈极懊恼:“我早便说过,南宫竞此人当初就不该留!”
钟定方站起来:“速去阻止他们,别将事情闹出去!”
邵休兵将原本握在手中的佩玉一掷:“我带人封了出路,不信他们还能硬闯!”
巩思呈抬手阻止:“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就只一个字便可――拖!已过了半夜,玄甲军纵有通天之能,又能在三十万突厥大军前抵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