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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日]东野奎吾2018年07月23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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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饭店时,雨下得更大了。平介撑着伞,独自朝新宿车站走去。给直子带个蛋糕回去吧……于是平介就在新宿车站附近徘徊。说来也奇怪,当直子还是以妻子身份活着时,他几乎不曾想过要给她买什么礼物。

由于找不到好的蛋糕店,平介决定去小田急百货公司逛逛。这时,他看到一个女人蹲在车站旁一根柱子背后,是梶川太太。平介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仔细一看,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蹲在那里抽烟,还不时伸出手,把烟灰弹到旁边的烟灰缸。虽然她的蹲姿不难看,双腿并拢,但是一个女人蹲在公共场所抽烟,让别人看到实在不雅。或许她太累了吧!虽然看起来年纪最多四十岁上下,但是驼着背的身影看起来像个老太婆。

平介决定视而不见,但是太迟了,梶川太太似乎已经瞄到他了。她空洞的眼神突然睁大,张开嘴巴轻轻地叫了一声:“啊!”

平介只好低下头示意。她一定是在电视上看过他。女人立刻站起来,并对他点头致意,然后快步走开,似乎想逃离现场。但是才一跨步,她就一个站不稳,双手像是想抓住什么似的在空中舞动着,然后跌倒在地,接着便发出微弱的呻·吟。平介赶紧跑过去。路上的行人毫不客气地盯着他们二人,但是,愿意出手相助的只有平介而已。

“你还好吧?”平介伸出右手问道。

“啊……是啊,我没事。”

“你刚才差点晕倒。”

“是啊,突然站起来,有点头晕。”可能是蹲久了又突然站起来的缘故吧!而且她看起来没什么体力。

“请抓着我。”平介伸出了右手说道。

“真不好意思。”她说完便抓着他的手准备站起来。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而且立刻跌坐在地上,揉着右脚。

“脚扭到了吗?”

“没有,没关系!真的……”她试着自己站起来,但是脚踝好像扭到了。平介好不容易将她扶起来,但是她好像不太能走路了。

“你家住哪里?”平介问道。

“啊……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自己可以回去!”梶川太太双眉紧蹙,说道。

“嗯,没有人来接你吗?”

“嗯,那个……我能自己回去。”

梶川太太似乎很坚持,不想让平介来照顾自己。她的心情他能体会,其实平介也很想撒手不管,但是以她现在的情况,又怎能放任不管呢?

“你住哪里?如果你不说,我就真的没辙了。”他试着用较严肃的语气说道。梶川太太稍有惊讶,略微迟疑了一下。

“嗯……在调布。”

“调布。那跟我同方向,我们坐出租车好了。”

“啊,不用了,我没问题,可以走路回去的。”

“已经不可能了!很多人盯着我们看,你还是照我的话做吧!”她的随身物品是一只黑色手提包、百货公司纸袋和一把折伞。

平介的右手拿着这些东西,左手搀扶着她,总算能慢慢往前走了。

在车上,他们几乎没有交谈。她能说的就只有“真的很抱歉”,而平介每次都回答“哪里”。

车子停在一栋二楼公寓前。那是一栋仅由木板组合而成的简单的建筑物。平介原本打算付车钱的,但是梶川太太坚持要付,结果只好两人平均分摊。

她说:“我在这里下车,您就直接坐车回去吧。”

但是平介还是陪她下了车。因为听说她家住在二楼。两人好不容易才爬上二楼。也许是想到这样让杉田先生回去了不合适,于是梶川太太便说道:“请您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啊,不用客气了,我把东西放好就走。”

“怎么可以,让您特地送我回来……我马上叫人泡茶。”

这句话让平介很好奇。马上叫人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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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旁挂着一个名牌,写着梶川幸广,旁边写着征子、逸美。征子应该是她的名字,逸美应该是他们的女儿吧!门一开,梶川征子就朝里屋喊道:“逸美、逸美!”里面马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短发、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跑了出来。她穿着牛仔裤与运动上衣,看到平介,她显得十分惊讶。

梶川征子向女儿说明事情的始末,逸美却一脸不耐烦地说道:“真丢人!”

“反正你先替杉田先生泡杯茶,再把坐垫准备好。”梶川征子命令道。平介觉得此刻的气氛很尴尬。

梶川征子低着头对他说:“让您见笑了。请您一定喝杯茶再走,拜托了!”

她一脸憔悴地恳求他,平介觉得如果再推辞下去就太过孩子气了,于是脱掉鞋子说道:“那就打扰了!”

梶川家的格局属于两室一厅。一进门便是略为宽敞的饭厅兼厨房,里面有两个并连的房间:一间西式房间、一间日式房间。平介心想,日式房间应该摆着佛龛吧!因为里面飘出线香的味道。

突然间,梶川征子蹲了下来。平介以为她又头晕,其实她是跪在他面前。

“杉田先生……这次实在太对不起您了。关于您夫人的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向您道歉才好。”说着她低下头贴在地板上。

“梶川太太,别这样,请您快起来,拜托!”平介抓住她的手,想将她扶起来。难道她是为了向我赔罪才请我进屋吗?平介心想。

扭伤的脚好像很痛的样子,她皱起眉叫了一声:“好痛!”

“啊,你还好吧!”平介慢慢地扶着她,让她坐在椅子上。

梶川征子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无法好好向您致歉。”

“真是的,请你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平介说道。

尴尬的气氛弥漫着整个房间。水壶发出了水开的蒸气声,逸美关上煤气,拿出茶壶开始泡茶。

她把一杯茶端到平介面前。那只杯子看起来像是个赠品。“谢谢!在念中学吗?”

“二年级!”

“是吗?比我女儿大两岁啊。”

平介说这句话其实别无他意,但是梶川征子似乎不这么想。

“害您女儿也遭遇不幸……我也应该亲自向她道歉才是。”平介其实很想说,我女儿已经死了。你看到的只是她的肉体罢了,而我太太却失去了自己的躯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先生的错……

“我爸爸……”梶川逸美站在那里,突然说道,“当时真的很累。”

“真的吗?”经平介这么一问,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去年年底开始,他几乎没有休息过,连过年也一样,每次一回家倒头就睡,总是累得半死。自从接下客运公司的工作后,几乎连打盹儿的时间都没有,实在是非常辛苦。”

“这样看来,确实是疲劳过度所致!”平介对征子说道。征子也点点头。

“尤其是一二月的时候。公司本来替他们在滑雪场的饭店里准备了休息室,但是一遇到长假,游客太多,连休息室也变成了客房,他们只能在食堂里迷糊一会儿。虽然每辆车由两名司机轮流驾驶,但是在车内根本无法休息。一旦停靠在休息站,还得检查车子是否有故障,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啊!”

“真是辛苦啊!”平介附和着,但是并没有因此同情他们。在他听来,这些说法只是推托的借口。他用一种略带讽刺的口吻说道,“但是保证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是职责所在吧。”

梶川征子的表情就好像挨了一记耳光似的。她眨眨眼睛,低下了头。

“因为,我们很穷。”逸美说道,“爸爸为了多赚一点钱,一直在勉强自己。”

“如果很穷,不可能住得起这种房子吧!”

“所以我说,这些都是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逸美刚一说完,便立刻转身走进了房间。

“真对不起,女儿不懂事,乱说话。”梶川征子低头道歉。

“没关系。”平介说着便喝了一口茶。淡淡的糙米茶。

“那么我先告辞了。”正当他起身时,电话响了。电话机就放在墙角一个小型的组合棚架上。

当征子正要接电话时,房门开了,逸美高声叫道:“是骚扰电话!”征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喂,请问找哪位?”她瞬间皱起眉头,把话筒稍稍从耳边移开。

过了几秒钟,静静地挂上电话。

“果然是吗?”平介问道。

她点点头。“其实最近次数已经少多了。但是这些人有时又好像想起似的,突然打电话来。”

也许今天已经打来好几通这种电话了,应该都是逸美接的。

这种感觉令人不快。为了消除这种不愉快的感觉,平介立刻起身。

“那,我先走了。”

“啊,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

正当他要穿鞋时,电话又响了。征子抬头看着他,一脸悲凄,然后准备去接电话。

此时,平介轻轻地压住她的手,征子一脸惊讶。平介对她点点头,接起了电话。

“杀人凶手!”一个仿佛来自深井的声音,低沉得令人无法分辨其性别。

“你还想苟活到什么时候,快去死吧!除了死,你还能做什么补偿?明天凌晨两点以前,上吊自杀吧!要不然……”

“说够了没有!”平介气得叫道。

对方没料到接电话的是男人,就赶紧挂断,留下嘟嘟嘟的声音。

他把听筒放好,问道:“你们有没有报警?”

“没有,听说警察不太管电话骚扰。”

或许吧!平介也这么想,因此便不再多说什么。这种骚扰电话的动机这么明显,她可能也不好意思报警吧!

平介留意到话机旁边有一张小卡片。他拿起来一看,是某家公司的员工证,上面有征子的照片,还盖着一个“准”字,这表示她并非正式员工,而是像季节劳工一样的约聘社员。

“田端制造所……是金属加工厂吧!”

“是啊,您怎么知道?”

“这家公司是我们的下游工厂,我去过很多次!”

“啊,这样啊!那您是在Bigood上班吗?”

“是的。”平介点点头。Bigood股份有限公司是平介工作的地方,由于创办人名叫大木,英文可以念成BIG WOOD,所以Bigood便是取其缩略音。“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工作的?”他问道。

“去年夏天。”梶川征子答道。

颇意外的答案!平介原本以为她是丧夫之后,为了生计才不得不出去工作的。

“现在跟您说这种话也许很奇怪,但是我们真的很缺钱。”征子仿佛察觉到他的疑虑,接着说,“我先生不停地工作,连休息的时间也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钱总是不够用。”

“花了钱当然就没钱了。”

“我们从不敢乱花钱!”

“既然你先生如此超负荷工作,想必赚的钱也不少吧!”

“但是他的薪水真的很少,每个月必须省吃俭用,才不会入不敷出。”

“他们公司的给薪制度到底是怎么订的?”平介感到很疑惑。

“我也不清楚,我先生从来不让我看薪资明细单,家里的生活费都是他从银行取出后才给我的,那点钱真的很难生活,所以我才决定打零工贴补家用。”

“也许你先生很节俭,把钱通通存在银行里。”她听了平介的话,猛然摇头。

“他也没有多少存款,所以我不得不出来工作。”平介觉得很奇怪,客运司机的薪水如果真的那么微薄,谁还会愿意做?但是,梶川征子看起来又不像在说谎。

“我想,关于客运公司的劳工福利,今后将会逐渐明朗化吧!”平介以一个旁观者的口气边说着,边穿上鞋子准备离去。

他并不是不同情这家人的遭遇,而是无法将她看做是同一战线的人。

否则,那就形同背叛了那些受害者家属。

“打扰了,请多保重!”平介客套一番便离开了。

梶川征子似乎还在说什么,但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