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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认心、认人的《皮囊》

蔡崇达2018年06月04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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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皮囊朽坏,我们还剩下什么?

好吧,你告诉我,还有灵魂。

有吗?

有的吧。

——你都有点像祥林嫂了。好吧好吧,我信了。

可是,那脱去了皮囊的灵魂啊,他们在忙什么?下地狱或上天堂或在荒野上游荡?我读古人的记叙,总觉得,那些孤魂野鬼,它们所渴望的,不过是转世为人,再得一具皮囊。

温暖的、逸乐的、疼痛的、脆弱的、可耻的皮囊。

蔡崇达写了一本书,就叫《皮囊》。

当我看到,父亲死去,而儿子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时,我忽然发现,有点不对了。

是的,我的泪腺受了刺激,有液体分泌,我知道,那叫泪水。

我说服自己,这不值得流泪,这不值得哭,我所看到的不过是、仅仅是人世间每时每刻发生的事。

这不是“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一种刻骨的愤怒,愤怒于,人在受苦,而他竟注定孤独无助,儿子也帮不了父亲,一切皆是徒劳。或许,皮囊的冷酷法则就是,它从不许诺什么,它不相信奇迹,不相信心。

是啊。皮囊有心。

不管这具皮囊是什么质地,它包裹着一颗心。人生或许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携带着一颗心的羁旅。

这颗心很多时候是睡去了,有时醒来。心醒着的时候,就把皮囊从内部照亮。

荒野中就有了许多灯笼,灯和灯由此辨认,心和心、人和人由此辨认。

《皮囊》是认心、认人的书。

比如认父亲,蔡崇达是80后吧,我曾经说过,自70后起,在文学书写中,父亲就失踪了,不是去了远方就是面目模糊,他不再是被尊敬、畏惧、审视、反抗的对象,他直接被屏蔽,被搁置在一团模糊的阴影里。

而在蔡崇达这里,父亲出现了,被反复地、百感交集地写,这个父亲,他离家、归来,他病了,他挣扎着,全力争取尊严,然后失败,退生为孩童,最后离去。

父亲被照亮了。被怀着厌弃、爱、不忍和怜惜和挂念,艰难地照亮。

在这个过程中,蔡崇达长大了。

这个长大的人,从父亲开始,一个一个地,把与他有关、有缘的人照亮。他为此专门写了这么一本书。

西方之巫说:认识你自己。

认识你自己就必须认识你的他人。

在生活中、行动中遭遇的人,认识他们,照亮他们,由此你就知道自己是谁。

这就是苏珊·桑塔格所说的人的世界。人必须在人的世界里求取意义。

写这么一本书,是伤心的。

伤痕累累的心。

但伤痕累累的心是好的,流泪、流血、结了痂、留下疤痕,然后依然敏感着,让每一次疼痛和跳动都如同初心,这是好的。

除非死心,除非让心睡去。怀着死掉的、睡着不起的心,皮囊就仅仅是皮囊。

皮囊可以不相信心,可以把心忘掉。但一颗活着、醒着、亮着的心无法拒绝皮囊,皮囊标志出生命的限度、生活的限度,生命和生活之所以值得过,也许就因为它有限度,它等待着、召唤着人的挣扎、愤怒、斗争、意志、欲·望和梦想。

这是多么有意思,虽然我们到底不能确定意义。

这也就是为什么,灵魂——中国人把它叫做心,永远贪恋着这个皮囊。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哪一个中国人真的向往过冰冷的天堂?哪一个不是希望回到人世,希望把经过的再过一遍?

但这一遍和那一遍是不同的,就像醒着和睡着不同。

写作就是再过一遍。

过一遍自己,也试着过一遍他人。

把栏杆拍遍。把心再伤一遍。

我不能肯定这本书是什么,我甚至不能肯定它是小说还是自传,但我知道它不是什么,它不轻松不愉快不时尚甚至也不“文学”——文学没有那么重要,比起生活、比起皮囊、比起心,文学是轻的。蔡崇达写得不太好的时候,还会有一点生涩的文艺腔,但当他全神贯注全力以赴时,他不文艺了,他站在这里,艰难地扪心而说。

——这时,他只是一个历尽沧桑的少年。

李敬泽

2014年11月8日

 

共 9 条评论

  1. 庄河说道:

    还有人会耐心看完序言吗?

    1. Nadia说道:

      ? 举手!读一读序其实挺有意思的,漏看了序总觉得不完整了

    2. 匿名说道:

      我在哪本书上都要看

    3. 返璞归真说道:

      我耐心又细心的看了个完整,我甚至要把其中的一段抄写下来,以至于给一些朋友或志同道合的人看呢

    4. 匿名说道:

      每次看书时,我总要从序言开始。序言往往是作者尊敬的人看完书写的,有对文章内容的品味。值得看看的。所以,我看。

    5. 匿名说道:

      我。喜欢完整的读完一本书的所有文字。都是心血铸就的文字,尊重每一个字。

  2. 匿名说道:

    每本都看序,看看他人眼中的作者和此书是怎样的。

  3. 匿名说道:

    像这种散文或者是随笔式的书籍,一般都会先看序言;不过像那种天体物理学,线性代数和应用数学,高分子结构和材料科学之类的专科类书籍基本上是直接找用得着的部分。

  4. 匿名说道:

    第一次看他的书,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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