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英]毛姆2018年07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星期日这天有一大堆事。凯里先生总爱说:在整个教区内,每星期工作七天的就他一人。
这天,全家都比平常早半个小时起床。玛丽·安按时八点前来敲房门,那时凯里先生总要嘀咕说:做牧师的真是可怜,连休息日也不能在床上多躺一会儿。凯里太太这天用来穿衣服的时间也比平时要长,到了九点,她才有些喘吁吁地下楼来用早餐,正好赶在丈夫的前面。凯里先生的靴子放在炉火前,烘得暖和和的。做祷告的时间比平时要长,早餐也比往常丰盛。早餐以后,牧师开始准备圣餐,把面包切成薄片;菲利普相当荣幸地在一旁把面包皮削去。牧师打发菲利普上书房去把一块大理石镇纸取来,用它按压面包。等到面包被压得又薄又软,再把面包切成许多小方块。数量的多少,得看天气的好坏。刮风下雨的日子,前来做礼拜的人寥寥无几;如果天气十分晴朗,来的人虽然很多,但没有多少会留下来领受圣餐。要是天气干燥无雨,又没到风和日丽的程度,步行前往教堂相当舒适,大家也不急着要去享受假日的乐趣。遇到这种日子,领圣餐的人才最多。
随后凯里太太从餐具室的食橱里取出圣餐盘,牧师用一块羚羊皮把盘子擦亮。十点钟的时候,马车来到门口,凯里先生穿上靴子。凯里太太花了好几分钟才戴好她那顶帽子,这当儿,牧师披着件宽大的斗篷,站在门厅里,脸上那副神情,就像一个古代的基督徒正要被领到竞技场中间去似的。真是奇怪,结婚已经三十年了,妻子每到星期天早晨仍然不能及时准备好出门。最后她总算来了,身上穿着件黑缎子衣服。无论什么时候,牧师都不喜欢教士太太穿上色彩鲜艳的衣服;到了星期天,他更是非要妻子穿上黑色的衣服。有时候,凯里太太跟格雷夫斯小姐串通好了,大胆地在帽子上插一根白羽毛或者一朵粉红色的玫瑰,但牧师执意要把它们拿掉;他说不愿跟不正经规矩的女子一块儿上教堂。身为女人,凯里太太不禁叹了口气;而作为妻子,她只好表示服从。他们正要上马车的时候,牧师突然想起今天家里还没有人给他吃过鸡蛋。她们知道他得吃个鸡蛋来润润嗓子;家里有两个女人,却没有一个关心他的饮食起居。凯里太太责怪玛丽·安,但玛丽·安却回嘴说,她无法把什么事都想到。玛丽·安急忙去把鸡蛋拿来;凯里太太随手把蛋打在一杯雪利酒里。牧师一口吞了下去。圣餐盘放进马车,他们出发了。
这辆马车是从“红狮车行”雇来的,车上有股发霉稻草的怪味。一路上,两边车窗关得严严实实,以免牧师伤风感冒。教堂司事正在教堂门廊上,等着把圣餐盘接过去。牧师往法衣室走去,凯里太太和菲利普则在牧师家属席上坐定。凯里太太在自己面前放了个六便士的硬币,每次她习惯性地把这点钱投在圣餐盘里时,也会给菲利普一个三便士的硬币,派同样的用处。教堂里渐渐坐满了,礼拜随即开始。
菲利普听着牧师讲道,开始感到厌倦,但是只要他身体略微移动一下,凯里太太便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胳膊,同时用责备的目光看着他。等最后一支圣歌唱完,格雷夫斯先生端着圣餐盘经过大家身边的时候,菲利普才又产生了兴趣。
做礼拜的人都离开教堂后,凯里太太走到格雷夫斯小姐的座位前,跟她闲聊上几句,一边等着那两位绅士;而菲利普这时却跑进了法衣室。他的大伯、副牧师和格雷夫斯先生都仍穿着白法衣。凯里先生把剩下的圣餐给了菲利普,说他可以吃掉。以往一向都是牧师自己吃的,因为丢弃了似乎亵渎神明;菲利普食欲旺盛,如今正好代他承担这项义务。接着他们清点盘里的钱币,有一便士的,有六便士的,也有三便士的。每次总有两个一先令的硬币。一个是牧师放进去的,另一个是格雷夫斯先生放的;有时还会出现一个弗罗林[1]。格雷夫斯先生告诉牧师这个银币是谁给的,通常总是一个到黑马厩镇来的外乡人。凯里先生暗自纳闷,不知这位施主究竟是何许人。不过格雷夫斯小姐早把这种轻率冒失的举动看在眼里,而且能把这个外乡人的情况告诉凯里太太:他是从伦敦来的,结过婚,还有几个孩子。在坐车回家的路上,凯里太太把这个消息转告丈夫,于是牧师打定主意要前去拜访,请他为“候补副牧师协会”捐款。凯里先生问起菲利普先前在教堂里是不是很守规矩,而凯里太太却说着别的事:威格拉姆太太穿了件新斗篷啦,考克斯先生没来做礼拜啦,以及有人认为菲利普斯小姐已经订了婚啦。他们回到家里,都觉得理应吃上一顿丰盛的午饭。
[1] 弗罗林,英国在1849年首次铸造的两先令银币。
饭后,凯里太太回自己的房间歇息。凯里先生躺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午睡片刻。
他们在下午五点用茶点,牧师吃了个鸡蛋,好让自己主持晚祷的时候能支撑得住。凯里太太留在家里,以便玛丽·安去教堂参加晚祷,不过她依然念祈祷文,吟唱圣歌。晚上,凯里先生步行去教堂,菲利普一瘸一拐地跟在他的身旁。顺着乡村小路在黑暗中行走,给菲利普留下了新奇深刻的印象。远处灯火通明的教堂,渐渐地变得越来越近,似乎显得极为亲切。一开始菲利普在大伯面前还很害臊,后来慢慢地就跟他相处惯了,他常把手悄悄伸到大伯的手掌里,他感到自己正受到保护,走起路来也就比较轻松自在了。
他们一回到家就开始吃晚饭。凯里先生的拖鞋已准备好,就摆在炉火前的脚凳上;菲利普的拖鞋放在旁边:其中一只跟普通小男孩的拖鞋毫无区别,另一只却呈畸形,样子怪异。菲利普上楼睡觉时累得要命,只好听凭玛丽·安帮他把衣服脱掉。玛丽·安给菲利普盖好被子后亲了亲他;菲利普开始喜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