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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英]毛姆2018年07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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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沿着蒙帕纳斯大街闲逛。眼前的巴黎,跟他春天来给圣乔治旅馆结算账务时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他想到那一段生活经历就不寒而栗——倒和自己心目中的外省城镇的风貌相去无几。周围充满了安闲自在的气氛;充足的阳光,开阔的视野,使人的心神完全沉浸到遐想之中。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树木、富有生气的洁白的房屋、宽阔的街道,全都令人心神舒畅。他觉得自己完全像在家里一样毫无拘束。他在街上悠然漫步,一边打量着过往的行人。在他看来,就连那些最平凡的巴黎人,比如那些束着宽宽的红色腰带、穿着肥大的裤子的工人,那些身材矮小、穿着褪了色却很漂亮的制服的士兵,似乎都有其风雅之处。不久,他来到天文台大街,看到眼前那种气象宏伟而又典雅优美的景色,不禁喜悦地叹了口气。他又来到卢森堡公园:儿童在那儿玩耍嬉戏,头发上束着长丝带的保姆,成双结队地缓缓溜达;公务繁忙的男子,夹着皮包匆匆走过;小伙子们穿着各种奇装异服。景色匀称而雅致。自然景色虽然经过人工的安排布置,却显得极为精巧。由此看来,自然风光要是不经人工的安排布置,就不免会失之粗犷。菲利普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以前他在书中念到过许多有关这个地点的描写,如今身临其境,真是兴奋不已。对他来说,这儿是历史悠久的文艺胜地,他感到既敬畏又欣喜,那种感受就跟一个老学究初次见到明媚的斯巴达平原时一样。

菲利普正在四下闲逛的时候,偶然看见普里斯小姐独自坐在一条长凳上。他犹豫起来,这会儿他实在不想见到任何人,而且普里斯小姐那粗鲁的作风与自己周围的欢乐气氛也很不相称。但他早就发现她是个相当敏感、动辄觉得受到冒犯的女子。既然她已看到了自己,那么他认为出于礼貌,也该跟她说上几句话。

“你上这儿来干什么?”她在菲利普走过来的时候,这样问。

“玩玩。你呢?”

“哦,我每天下午四点到五点都要上这儿来。我觉得整天埋头工作没有什么好处。”

“可以在这儿坐一会儿吗?”他说。

“随你的便。”

“你这话听上去可不大亲切友好。”他笑着说。

“我这个人不大会甜言蜜语。”

菲利普感到有点儿困窘,默默地点起一支烟来。

“克拉顿谈论过我的画吗?”她突然问道。

“没有,我印象里他没说什么。”菲利普说。

“你知道,他根本不行。他以为自己是个天才,其实不然。先就说一点吧,他实在太懒惰了。天才应该具有无限的吃苦耐劳的能力。最要紧的,就是要坚持不懈地干下去。一个人只要铁了心去做一件事,那就非做不可。”

她说话时,带着相当明显的激昂慷慨的情绪。她头戴黑色水手草帽,上身穿一件不大干净的白衬衫,下身束一条棕色裙子。她没戴手套,而那双手也该好好洗洗了。她那样缺乏风韵,菲利普真后悔不该跟她攀谈。他弄不清楚普里斯小姐究竟是希望他留下呢,还是希望他走开。

“我愿意尽力为你效劳。”普里斯小姐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我知道这可费劲了。”

“非常感谢你。”菲利普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咱们找个地方用茶点好吗?”

她迅速瞅了他一眼,立刻飞红了脸。她脸一红,那苍白的皮肤顿时色彩斑驳,样子很怪,就像草莓放到了变质的奶油里似的。

“不,谢谢,你想我干吗要用茶点呢?我刚吃过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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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可以消磨一下时间。”菲利普说。

“你要知道,如果你觉得无聊,可用不着为我操心。我并不介意一个人待着。”

这时候,有两个男子从旁边走过。他们穿着棕色棉绒上衣和肥大的裤子,戴着巴斯克便帽。他们年纪很轻,却都留着胡子。

“嘿,他们是美术学校的学生吗?”菲利普说,“倒活像是从《波希米亚人的生活》那本书里走出来的。”

“是一些美国佬,”普里斯小姐轻蔑地说,“法国人已经有三十年不穿这样的服装了。可那些从美国西部来的人,一到巴黎就买下这种衣服,赶紧穿着去拍照。这大概就是他们所了解的艺术。他们才不在乎呢,反正有的是钱。”

菲利普倒很喜欢那些美国人大胆别致的装束,认为这体现了浪漫的精神实质。普里斯小姐问菲利普现在几点了。

“我得到画室去了。”她说,“你打算去上素描课吗?”

菲利普压根儿不知道有素描课。她告诉菲利普,每晚五点到六点,画室有个模特儿供人写生,谁愿意去,只要付五十生丁就行了。每天都换一个模特儿,这是个很好的习画的机会。

“我看你眼下的水平还画不了,最好过一阵子再去。”

“我不明白干吗不能去试试,反正又没有别的事。”

他们站起身来,朝画室走去。菲利普从普里斯小姐的态度上看不出她究竟希望有他做伴呢,还是宁愿独自前往。实际上,他是完全出于困窘,不知道该怎样脱身,才留在她的身边;但普里斯小姐不想说话,总是口气粗暴地回答他的问话。

有个男子站在画室门口,手里端着一个大盘子,凡是进去的人都往盘子里面丢半个法郎。画室里面的人比早晨多得多,其中英国人和美国人不再占据多数,女子所占的比例也有所减少。菲利普觉得这一大群人,跟他预期的习画者的样子很不相同。天气十分暖和,屋子里的空气很快就变得混浊不堪。这次的模特儿是个老头,下巴上蓄着一大把灰白胡子。菲利普想把上午学到的那点儿技巧拿来实践,结果却画得很糟。他意识到他并不能画得像自己想的那么好。他十分羡慕地瞥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一两个习画者的作品,暗自纳闷,不知自己往后是否也能那样熟练地运用炭笔。一个小时飞快地过去了。他不想再给普里斯小姐增添麻烦,先前便没有在她的旁边坐下。最后,当菲利普经过她的身边往外走的时候,普里斯小姐却不客气地问他画得怎样。

“不怎么好。”他微笑着说。

“要是你刚才肯屈尊坐在我的旁边,我倒可以给你指点一下。我看你太自负了。”

“不,哪儿的话。我怕你会嫌我讨厌。”

“要是那样的话,我会直接对你说的。”

菲利普发现,她是以其特有的粗鲁方式来给他帮助。

“好吧,明天我就要让你受累了。”

“没关系。”她回答说。

菲利普走出画室,不知道该怎样打发晚饭前的这段时间。他渴望干点儿独特的事。来点儿苦艾酒[1]吧!当然有这样的必要。于是,他悠闲地朝火车站走去,在一家咖啡馆的露天餐桌旁坐下,要了杯苦艾酒。他喝了一口,直犯恶心,心里却很满足。这种酒的味道叫人难以下咽,但精神效果极好:眼下他觉得自己完全是个投身艺术的学生了。由于空肚子喝酒,不久他就变得情绪高昂。他注视着周围的人群,感到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弟兄。他十分快乐。来到格雷维亚餐馆时,克拉顿那张餐桌上已坐满了人,但是一看到菲利普一拐一瘸地走过来,克拉顿就马上大声地招呼他。他们给他腾出个座儿。晚餐费用低廉,一盆汤,一碟肉,再加上水果、奶酪和半瓶酒。可是菲利普对自己面前的食物并不在意,只顾打量同桌用餐的人。弗拉纳根也在那儿。他是个美国人,年纪很轻,身材矮小,欢快的脸上长着个又短又平的翘鼻子,嘴巴老是含有笑意。他穿着图案鲜明的诺福克上衣,脖子上系一条蓝色的宽领带,头上戴一顶形状奇怪的花呢帽。那时候,印象派在拉丁区居于统治地位,但是印象派对老的画派所取得的胜利还是新近的事。卡罗路斯-杜朗[2]、布格罗[3]之流仍被人捧出来与马奈、莫奈和德加分庭抗礼。欣赏老一派画家的作品,依然是情趣高雅的标志。惠斯勒[4]以及他整理的那套颇有眼光的日本版画集,在英国画家及其同胞中间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古代大师们的画作受到新标准的检验。几个世纪以来,拉斐尔[5]都深受世人的尊崇,如今这种尊崇在聪明的年轻人的眼中却成了笑柄。他们觉得他的全部作品,还不如委拉斯开兹[6]笔下的那幅陈列在国家美术馆里的腓力四世头像。菲利普发现有关艺术的讨论往往言辞激烈。午餐时遇到的那个劳森也在场,就坐在他的对面。他是个身材瘦削的年轻人,满脸雀斑,一头红发,长着两只明亮的绿眼睛。菲利普坐下后,劳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突然发表了一通议论:

“拉斐尔只有在临摹别人的作品时,还算过得去。比如,他临摹佩鲁吉诺或平图里乔[7]的那些画,就很讨人喜欢,而当他想画出自己的风格时,就只是个——”说到这儿,他轻蔑地耸了耸肩膀,“——拉斐尔。”

[1] 苦艾酒,一种黄绿色的香味浓烈的酒,味略苦而不甜。因该酒具有毒性,1915年在法国和许多国家都被禁止销售。

[2] 卡罗路斯·杜朗(1837—1917),法国画家。

[3] 布格罗(1825—1905),法国画家。

[4] 惠斯勒(1834—1903),美国画家,长期侨居英国,以夜景画、肖像画和版画而闻名,画风受日本绘画影响。

[5] 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画家,被视为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尤以画圣母像著称。

[6] 委拉斯开兹(1599—1660),西班牙画家,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宫廷画师,画风写实。

[7] 平图里乔(1454—1513),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画家,以壁画的强烈装饰风格著称。

劳森把话说得那么放肆,菲利普不禁大吃一惊,不过他用不着回答,因为这时候,弗拉纳根不耐烦地插嘴了。

“哦,让艺术见鬼去吧!”他大声说,“让咱们痛快地喝酒吧。”

“昨晚你喝得够痛快的了,弗拉纳根。”劳森说。

“昨晚是昨晚,我说的可是今宵。”弗拉纳根回答说,“谁想得到身在巴黎,竟然整天只想着艺术。”他说话时,带着一口浓重的西部口音,“嗨,活在世上多么美好。”他打起精神,用拳头砰地猛击餐桌,“听我说,让艺术见鬼去吧!”

“说一遍就行啦,何必讨厌地唠叨个没完。”克拉顿神色严厉地说。

同桌还有个美国人,他的穿着打扮跟菲利普下午在卢森堡公园见到的那些漂亮的小伙子一样。他长得相当俊美,脸庞瘦削而严峻,上面嵌着两只乌黑的眼睛。他穿了那身奇异的服装,倒有点像个勇往直前的海盗。他那头丰茸乌黑的头发不断地耷拉下来,遮住眼睛,因此他做得次数最多的动作,便是引人注目地把头往后一仰,将那绺长发甩开。他开始谈起马奈的名画《奥林匹亚》,这幅画当时陈列在卢森堡美术馆里。

“今儿我在这幅画前待了一个小时。听我说,这幅画算不上一幅上乘之作。”

劳森放下手中的刀叉,绿色的眼睛冒出火星。他怒不可遏,几乎透不过气来,可以看出,他在竭力抑制心中的怒火。

“听一个野蛮无知的家伙发表的高见,真是怪有趣的。”他说,“你好不好告诉我们,为什么这幅画不是一幅上乘之作?”

那个美国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个人就气势汹汹地插话了。

“你的意思是说,你看着那幅人体画,竟能说它画得不好?”

“我可没那么说。我觉得右乳··房画得还真不错。”

“去你的右乳··房。”劳森嚷着说,“整幅画就是绘画艺术上的奇迹。”

他详细地讲述起这幅画的美妙之处来,但是在格雷维亚餐馆的这张餐桌上,凡是发表长篇大论的人,只有他自己得益。谁也不会去听他的。那个美国人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劳森的话。

“你该不是说,你觉得那头部画得很出色吧?”

劳森这时激愤得脸色发白,开始为那幅画的头部辩解。而克拉顿呢,他一直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脸上露出心情愉快的轻蔑神情,这时突然插话了。

“就把那颗脑袋给他吧,咱们不需要那颗脑袋。这对于整幅画毫无影响。”

“好吧,我就把这颗脑袋给你了。”劳森嚷道,“提着它,见你的鬼去吧!”

“那条黑线又是怎么回事?”美国人大声说,一面得意扬扬地把一绺几乎掉进汤里的头发往后一抹,“自然界的万物中,还没见过四周有黑线条的。”

“哦,上帝呀,快降下天火来把这个渎神的家伙烧死吧!”劳森说,“大自然跟这幅画有什么关系?谁说得清楚自然界究竟有什么,没有什么!世人是通过艺术家的眼睛来观察自然的。嗨!几个世纪以来,世人看到马在跳越篱笆时,总是把腿伸得直直的。啊,老天在上,先生,四条腿确实是伸得直直的!在莫奈发现影子具有色彩之前,世人一直看到影子是黑的,老天在上,先生,影子确实是黑的。如果我们决定用黑线条来勾勒物体,世人就会看到黑色的轮廓线,而黑色的线条也就这样存在了;如果我们把草画成红色,把牛画成蓝色,人们也就看到它们是红色、蓝色的了,老天在上,它们确实会成为红色和蓝色的。”

“让艺术见鬼去吧!”弗拉纳根嘟囔道,“我要的是开怀痛饮!”

劳森没去理睬他。

“听我说,当《奥林匹亚》在巴黎美术展览会上展出时,左拉——在那些市侩庸人的嘲笑声中,在那伙因循守旧的画家、法兰西学院院士和公众的一片嘘声中——左拉宣布说:‘我期望有那么一天,马奈的画将陈列在卢浮宫里,挂在安格尔[8]的《女奴》对面,两相对比,占据上风的将不是《女奴》。’《奥林匹亚》肯定会挂在那儿的,每一天,我都看到这一时刻更近了一点。不出十年,《奥林匹亚》一定会陈列在卢浮宫里。”

“绝不会的,”那个美国人嚷道,突然用双手把头发狠命地往后一抹,好像要一劳永逸地消除这种烦扰,“不出十年,那幅画就会遭到遗忘。它不过投合眼下的风尚。任何一幅画要是缺乏一点实质性内容,就不会有生命力,而马奈的画,就这条标准而言,还差十万八千里。”

“什么是实质性内容呢?”

“缺乏道德成分,任何伟大的艺术都不可能存在。”

“哦,天哪!”劳森怒火万丈地嚷道,“我早知道是这么回事。他需要的是道德寓意。”他双手紧握在一起,做出向上天祈祷的样子,“哦,克利斯朵夫·哥伦布,克利斯朵夫·哥伦布,当你发现美洲大陆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罗斯金说……”

他还来不及再往下说,克拉顿突然盛气凌人地用刀柄猛敲桌面。

“诸位先生,”他声音严厉地说,那只大鼻子也因为激愤而明显地起了皱纹,“刚才有人提到一个名字,我绝没有想到在上流社会竟然又会听到这个名字。言论自由固然很好,但我们应当遵守日常的礼节,不可失了分寸。要是你愿意,你尽可以谈谈布格罗:这个名字听起来引人发笑,其中有着令人感到欢快的讨厌之处。但是我们可千万别让J.罗斯金、G.F.瓦茨和E.B.琼斯这样一些名字来玷污我们纯洁的双唇。”

“罗斯金究竟是什么人?”弗拉纳根问。

“维多利亚时代的伟人之一,英文文体大师。”

“罗斯金文体——就是由七零八碎的浮华辞藻拼凑起来的大杂烩,”劳森说,“再说,让维多利亚时代的那些伟人统统见鬼去吧!每当我翻开报纸,看见某个维多利亚时代的伟人的讣告,我就感谢天地,他们当中又少了一个啦。他们唯一的本领就是长寿。艺术家一过四十岁,就该让他们去见上帝。一个人到了这个年龄,已经完成了他最优秀的作品。打这以后,他所做的只是老调重弹。难道你们不认为,济慈、雪莱、博宁顿[9]和拜伦的早年丧生,实在是交了世上少有的好运吗?如果斯温伯恩[10]在出版第一卷《诗歌和民谣集》的那天与世长辞,他在我们眼中会是多么伟大的天才啊!”

[9] 博宁顿(1802—1828),英国画家,擅长水彩画和油画。

[10] 斯温伯恩(1837—1909),英国诗人、文学评论家。

这番话说得很合大家的心意,因为在座的没有一个人超过二十四岁。他们又兴致勃勃地议论开了。这一次他们倒是意见一致,而且还各自作了详尽的论述。有人提议把法兰西学院四十个院士的所有作品拿来,燃起一大片篝火,维多利亚时代的伟人,只要年满四十岁,也都要被扔进火堆。这个主意受到一阵欢呼。卡莱尔[11]、罗斯金、丁尼生、勃朗宁、G.F.瓦茨、E.B.琼斯、狄更斯和萨克雷都被匆匆抛进烈焰之中。格莱斯顿先生、约翰·布赖特[12]和科布登[13],也遭到同样的下场。关于乔治·梅瑞狄斯,曾有过短暂的争论;但是马修·阿诺德和爱默生,则被欢快地付诸一炬。最后轮到了沃尔特·佩特。

[11] 卡莱尔(1795—1881),英国散文作家和历史学家。

[12] 约翰·布赖特(1811—1889),英国议会议员,反谷物法联盟创始人之一。

[13] 科布登(1804—1865),英国政治家,下院议员,极力主张废除谷物法。

“沃尔特·佩特就算了吧。”菲利普嘟囔道。

劳森用那双绿眼睛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对,只有沃尔特·佩特一个人证明了《蒙娜丽莎》的价值。你知道克朗肖吗?他过去和佩特很熟。”

“克朗肖是谁?”菲利普问。

“他是个诗人,就住在这儿附近。现在咱们上丁香园去吧。”

丁香园是一家咖啡馆,晚饭后他们常到那儿去消磨时间。晚上九点以后,深夜两点之前,总可以在那儿找到克朗肖。可是弗拉纳根一晚上已经听腻了这种耗费脑力的谈话,一听到劳森的提议,他便转身对菲利普说:

“哎呀,咱们还是找个有姑娘的地方去玩玩吧。上蒙帕纳斯游乐场去,咱们去开怀痛饮一番。”

“我宁愿去见克朗肖,保持清醒的头脑。”菲利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