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弩小说

第81节

[英]毛姆2018年07月31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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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学期一开始,菲利普就到医院门诊部实习。门诊部有三名助理医生为门诊病人看病,每人每个星期值班两天。菲利普报名在蒂雷尔大夫手下当助手。蒂雷尔大夫在医科学生中颇有声望,大家都争着要当他的助手。蒂雷尔大夫三十五岁,身材又高又瘦,长着一个很小的脑袋,红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两只蓝眼睛鼓鼓的,脸色鲜红发亮。他能说会道,嗓音悦耳动听,喜欢说上几句笑话,有点儿玩世不恭。蒂雷尔大夫是一个功成名就的人,他有许多前来咨询求诊的病人,预期不久就会被授予爵士。由于经常同医科学生和穷人们来往,他显出一副屈尊俯就的气派;又因为老是与病人打交道,他流露出身体健康的汉子所特有的欢快优越的神态。所有这些都是某些会诊医师形成的职业风度。蒂雷尔大夫的言谈举止使得病人感到自己好像是站在一位乐呵呵的教师面前的小学生,而自身的疾病不过是一个荒唐可笑的恶作剧,与其说使人感到痛苦,倒不如说给人带来乐趣。

实习的医科学生每天都得到门诊部去观察病例,尽量学到一些医疗知识。不过,当某个学生给自己的指导医师当助手时,他的职责就略为明确一点。那时候,圣路加医院的门诊部共有三个相互贯通的就诊室,还有一个宽敞的、光线昏暗的候诊室。候诊室里竖着粗大的石柱,摆着一条条长椅。病人们正午拿到“挂号证”后就在此等候。他们手里拿着药瓶或药罐,排着长队;有的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有的穿着相当体面,坐在半明半暗的候诊室里,男女老少都给人一种古怪、可怕的印象。他们的样子使人想起杜米埃[1]笔下的阴森可怖的画作。这几个房间都被漆得一模一样,橙红色的墙壁和紫褐色的高高的护壁板。房间里面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气味,随着下午时光的流逝,还混杂着从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汗臭味。第一个房间最大,中央摆着供医生看病用的桌子和椅子。这张桌子的两旁各放一张略微矮小的桌子,一边坐着住院医生,另一边坐着当天负责“病人登记簿”的助手。这本簿子很大,上面分别记录了病人的姓名、年龄、性别、职业以及病情的诊断情况。

[1] 杜米埃(1808—1879),法国画家,擅长讽刺漫画、石版画及雕塑。

下午一点半,住院医生首先来到这儿,打铃吩咐门房把老病号依次叫进来。老病号总是有很多人。住院医生得赶在蒂雷尔大夫两点上班之前尽快处理完这批病人。菲利普接触的这位住院医生生得短小精悍,极为自命不凡。他在助手面前总是摆出一副纡尊降贵的架势。那些跟他年龄相仿的高年级医科学生对他的态度比较随便,并没有表示出与他目前的地位相称的那种敬意,对这一点,他显然深为不满。他立刻开始给病人看病。有个助手在一旁协助他。病人们鱼贯走进就诊室,走在前面的都是男病人。慢性支气管炎和“令人头痛的咳嗽”是他们的主要病症。其中一个人走到住院医生面前,另一个人走到助手面前,分别交上挂号证。要是事情进展顺利的话,住院医生或助手就在挂号证上写明“连服十四天”的字样,于是病人就拿着药瓶或药罐到药房取足够服用十四天的药品。有些行家里手缩在后面,希望能让主要医生给他们看病,但很少有人得逞。通常只有那么三四个人,因为病情似乎需要主要医生亲自诊视,才被留下。

蒂雷尔大夫不久就来了。他动作敏捷,举止轻松愉快,有点叫人想起嘴里一边嚷着“咱们又见面了”一边跃上马戏团舞台的丑角。他的那副神气似乎在告诉人们:你们都生些什么胡说八道的病呀?鄙人驾到,手到病除。他刚坐到位子上,就问有没有要他看的复诊病人,接着便动作迅速地检查病人,用两只锐利的眼睛审视着他们,同时跟住院医生讨论病人的症状,不时说一个笑话(引得在场的助手们开怀大笑)。那位住院医生也笑得很开心,不过从他的神气看,他似乎认为助手们发出这样的笑声太放肆无礼了。接着蒂雷尔大夫不是说天气很好就是抱怨天气太热,然后打铃吩咐门房去把初诊病人带进来。

病人一个接一个地进来,走到蒂雷尔大夫的桌子跟前。他们中有老头,有小伙子,也有中年人,多数属于劳工阶层,其中有码头工人、运货马车车夫、工厂工人和酒店侍者。不过他们中也有些衣着整洁的人,显然是些社会地位比较优越的店员、职员之类的人物。蒂雷尔大夫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有时候,他们故意穿上破衣烂衫,装出贫穷的样子。但蒂雷尔大夫目光犀利,对凡是他视为欺诈的行为一概加以制止,有时干脆拒绝给那些他认为出得起医疗护理费的人看病。女人是最不高明的破坏规矩者。她们伪装的手法较为笨拙,往往身上穿着破烂不堪的斗篷和裙子,却忘了取下戴在手指上的戒指。

“你戴得起珠宝饰物,也一定有钱请医生。医院是个慈善机构。”蒂雷尔大夫说。

他把挂号证还给病人,叫下一个病人上来。

“但是我拿到挂号证了。”

“我才不在乎你的挂号证呢。你快给我出去!你没有权利上这儿来,占用真正贫穷的人看病的时间。”

那个病人满面怒容,气呼呼地退了出去。

“她大概会写信给报社,投诉伦敦的医院严重管理不善。”蒂雷尔大夫一边笑吟吟地说,一边拿起下一个病人的挂号证,并用敏锐的目光朝那病人扫了一眼。

大多数病人都以为这家医院是国立医疗机构,并认为他们交纳的赋税中就有一部分是用来办这家医院的。因此,他们把前来看病当作自己应有的权利。他们还认为医生费时给他们看病一定得到很高的报酬。

蒂雷尔大夫让他的助手们每人检查一名病人。助手们把病人带进里面的房间。这些房间都比较小,每个房间都摆着一张诊察台,上面铺着一块黑色的马毛呢。助手首先向病人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然后检查他的肺部、心脏、肝脏,并把检查情况都记在病历卡上,同时暗自考虑好自己的诊断意见。接着,他便等候蒂雷尔大夫进来。蒂雷尔大夫一看完外面的男病人,就来到小房间,身后还跟着一小群实习的学生。于是,助手便大声念出自己检查的结果。蒂雷尔大夫接着向助手提出一两个问题,然后亲自动手检查病人。要是遇到什么有意思的情况值得一听,刚才跟他一起进来的那批医科学生便都使用起听诊器来。那时候,你会看到这样的场面:两三个学生站在病人的面前,诊听他的胸腔,也许还有两个学生在诊听他的背部,其余的学生都焦急地等着,也想一听究竟。那个病人站在这群学生中间,尽管显得有点困窘,但看到自己成为大家注意的中心,倒也未尝不高兴。在蒂雷尔大夫口齿流利地谈论病例的当儿,他在一旁也稀里糊涂地听着。有两三个学生再次操起听诊器听着,想要听出医生刚才提到的杂音或噼啪声。他们听完后,才叫那病人穿上衣服。

在把各个病例都检查完毕后,蒂雷尔大夫便回到大房间里,重新在他的办公桌旁就座。这时候,他就会问不管哪个正好站在他身旁的学生,对刚才看过的病人开什么处方。那个学生随即说出一两种药来。

“你会这样开吗?”蒂雷尔大夫说,“嗯,无论如何,你那个处方颇为独特。但我认为我们不能草率行事。”

这句话总是引得学生们哄堂大笑,而他对自己诙谐的妙语似乎也颇为欣赏,眼睛里总是闪现出愉悦的神色。这时候,他开出与那位学生提出的不同的药来。要是碰上两个完全相同的病例,学生就建议采用蒂雷尔大夫给头一个病人所开的医治方法,可他却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想出别的不同的药来。有时候,配药房的药剂师忙得疲于奔命,双腿累得够戗,他们总喜欢分发那些已经准备好的药品,以及多年的临床经验证明疗效灵验的该院的混合药剂。蒂雷尔大夫对这一点相当清楚,可他为了消遣取乐,仍然开出详细复杂的药方。

“咱们得给药剂师找些事儿干干。要是咱们老是开上‘合剂:白色的’,那他的头脑就会变得迟钝。”

学生们听了放声大笑。蒂雷尔大夫露出对自己的玩笑感到得意的眼神,朝他们扫视了一下。随后,他按了按铃,看到门房把头探了进来,就说:

“请叫复诊女病人进来。”

在门房把复诊女病人领进就诊室时,他仰靠在椅背上,跟住院医生聊起天来。女病人走进房间,一排排身患贫血症的姑娘,嘴唇惨白,额前留着蓬松的刘海。她们无法消化到手的那些粗糙的、数量不足的食物。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有胖有瘦,由于频繁生育而过早衰老,到了冬天就咳嗽不止。女人们身上往往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蒂雷尔大夫和住院医生很快就给她们看完了。时间慢慢过去,小房间里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混浊了。蒂雷尔大夫看了看手表。

“今天有很多初诊的女病人吗?”他问道。

“大概有不少。”住院医生说。

“最好让她们进来。你可以继续看复诊的病人。”

她们进来了。男人身上最常见的疾病都是饮酒过度引起的,而女人身上最常见的疾病则是由于营养不良。到了大约六点的时候,病人都看完了。菲利普始终站着,房间里的空气又很混浊,再加上他用心观察,因而感到疲惫不堪。他和别的助手们一起慢慢地走到医学院去喝茶。他发觉这是一项引人入胜的有趣的工作。在艺术家加工的那些粗糙的材料中存在着人情。菲利普蓦地想起自己如今正处在艺术家的地位,而那些病人就像他手中的黏土。这时候,他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他愉快地耸了耸肩膀,想起自己在巴黎的生活,当时热衷于颜色、色调、明暗配合以及天晓得什么别的玩意儿,一心想要创造出美好的事物。如今直接与男人和女人接触,使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大权在握的兴奋。他端详着他们的脸庞,听他们说话,他发现其中有着无穷的激动人心的地方。他们走进门来,都有各自的特色。有的笨拙地拖着脚步,有的踏着轻快的碎步,有的迈着缓慢、沉重的步子,还有的则畏缩不前。往往只要瞧一眼他们的外表,就可以猜出他们从事什么职业。你学会该怎么发问才能使他们明白你的意思,你会发现在哪些问题上他们几乎都要撒谎,然而凭借哪些问题,又能从他们的嘴里获得真情。你看到人们对待同样的事物的不同态度。听到诊断出了危险病症,有的人付之一笑,开个玩笑,有的人却一言不发,充满绝望。菲利普发觉自己跟这些人在一起时,不像以往跟别人在一起时那样腼腆羞怯。他并不感到有什么同情,因为同情意味着高人一等。可是跟他们在一起,他感到相当自在。他发觉自己能叫他们感到毫无拘束。当医生把一个病例交到他的手里,看看他能找出什么病症时,他觉得那个病人似乎怀着一种特殊的信任,把自己托付给他。

“也许,”菲利普微笑着暗自寻思,“也许我天生就是当医生的料。如果我碰巧选择了正适合我干的事儿,那实在太有趣了。”

在菲利普看来,助手们中间只有他才能领会下午值班中的那些激动人心的意趣。对其他的助手来说,那些男女只是一个个病人而已。要是病情错综复杂,他们就充满兴趣;要是病情显而易见,他们就会觉得厌烦。他们听到了杂音,为检查出肝病而不胜惊讶;听到肺部发出意外的响声,他们就有了谈论的话题。可是,对菲利普来说,事情远不止于此。他只是看看他们的模样、头部和手的形状、眼神以及鼻子的长短,就觉得兴趣盎然。在那个房间里,你看到的是遭到突袭的人的本性,世俗的面具往往被粗暴地撕下了,呈现在眼前的是赤·裸裸的灵魂。有时你会看到一种无师自通的禁欲主义的表现,那情景实在打动人心。有一次,菲利普遇到一个样子粗鲁、目不识丁的男病人,告诉他说他的病已无法医治;菲利普说的时候极力控制自己的情感,看到这个家伙在陌生人的面前显得那么坚强的奇妙本能,感到惊讶不已。可是,当他独自面对自己的灵魂时,是否也能这样勇敢呢?他是否会陷入绝望的境地呢?有时候也会发生具有悲剧色彩的事。一次,有个年轻女子带了她的妹妹来做检查。那个十八岁的姑娘容貌清秀,生着两只蓝色的大眼睛,一头金发在一缕秋天阳光的照耀下,一时间闪射出缕缕金光。她的肤色美得惊人。在场的几个学生含笑地盯着她。在这几间昏暗肮脏的房间里,他们很少看到这样漂亮的姑娘。那姑娘的姐姐开始介绍亲属的病史,说她们的父母都死于肺结核。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由于这种病症而夭亡了。一家人只剩下她们姐妹俩。那个姑娘近来老是咳嗽,而且日见消瘦。她脱下罩衫,露出那白如牛奶的脖子。蒂雷尔大夫默默地检查着,跟往常一样,他的动作利索。他吩咐两三个助手把听诊器放到他指的那个部位听。接着,他叫那个姑娘穿好衣服。姑娘的姐姐站得稍远一点,为了不让妹妹听见,她压低了嗓门跟医生说话。她的声音害怕得颤抖起来。

“大夫,她没得那种病,是不是?”

“不瞒你说,我看她毫无疑问是得了那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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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最后一个了。她再一走,我就没一个亲人了。”

女子哭起来。蒂雷尔大夫神情严肃地望着她。他认为她也有这种病,同样活不了多久。那姑娘转过身来,看到姐姐在流泪。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血色从她那张妩媚的脸蛋儿上褪去,泪水顺着双颊流下。姐妹俩站了一两分钟,无声地抽泣着。接着,那个做姐姐的把四周冷眼旁观的几个人都忘了,走到妹妹跟前,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来回摇晃着,仿佛她是一个婴儿。

她们走后,一个学生问道:

“你认为她还能活多久?”

蒂雷尔大夫耸了耸肩膀。

“她的兄弟和姐妹一发现症状以后三个月就死了。她也会是这样的。如果她们有钱,那还可以想想办法。你可不能叫她们上圣莫里茨医院去呀。对她们这种人来说,无法可想。”

一次,来了一个身体强壮、正当盛年的汉子。他身上有处地方老是疼痛不止,使他备受折磨,而给他看病的那个俱乐部医生似乎并没有让他的疼痛得到一点儿缓解。对他做出的也是行将死亡的诊断结论。这并不是那种不可避免的死亡,那种死亡令人惊骇但仍然情有可原,因为科学在它面前也束手无策。这种死亡之所以不可避免,是因为这个人不过是错综复杂的社会文明这部庞大机器上的一个小小齿轮,就像一个自动装置那样,根本无力改变自己周围的环境。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就是彻底休息。蒂雷尔大夫并没有要求他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你该换个更加轻松一点的活儿干干。”

“在我那个行业里,可没什么轻活。”

“唉,如果你再这样干下去,是会送命的。你病得很厉害。”

“你的意思是说我快要死了?”

“我可不想这么说,不过你肯定不宜干重活。”

“我不干,谁来给我养活老婆、孩子呢?”

蒂雷尔大夫耸了耸肩膀。这种困境在他面前出现过上百次了。眼下时间紧迫,还有许多病人在等着他呢。

“那么,我给你开些药,一个星期之后再来,告诉我你的感觉怎样。”

那个汉子拿起写着毫无疗效的药方的挂号证走了出去。医生爱说什么随他说去。他对自己不能继续干活这一点倒并不觉得怎么难受。他有份好工作,不能轻易丢弃。

“我说他还能活上一年。”蒂雷尔大夫说。

有时候,门诊室里会出现具有喜剧色彩的事。耳边不时传来有人操着浓重的伦敦口音说些幽默的话语。时而走进来一个老妇人,就像狄更斯笔下的人物一样,她说起话来絮絮叨叨,离奇古怪,把他们逗得直乐。有一次,来了一个女人,是一家非常有名的歌舞杂耍剧场的芭蕾舞演员。她看上去有五十岁了,却说自己才二十八岁,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厚颜无耻地用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对那些学生们频送秋波。她的笑容既粗俗又具有诱·惑力。她充满自信,特别好笑的是,她对蒂雷尔大夫那股随便亲热的劲儿,如同在对待一位痴迷的追求者一般。她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告诉蒂雷尔大夫说这种病给她如今从事的行当带来不便。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生这种病。说实在的,我真不明白。我一生中从没生过一天病。这一点你只要瞧我一眼就知道了。”

她的眼睛对着周围的年轻人骨碌碌地转,假睫毛对他们意味深长地扫了一下。她还朝他们露出满口黄牙。她说话时带着伦敦土音,却装出一副谈吐文雅的腔调,每说一句话都叫听的人感到乐不可支。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冬天咳嗽病,”蒂雷尔大夫神情严肃地答道,“许多中年妇女都有这种病。”

“哦,真想不到!你真不该跟一位女士说这种话。以前还从没有人把我称作中年妇女。”

她瞪圆了双眼,把头一歪,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调皮神气望着蒂雷尔大夫。

“这就是我们这一行的不利之处,”蒂雷尔大夫说,“它有时逼着我们说话不能那么谦恭有礼。”

她接过处方,最后又朝蒂雷尔大夫露出了妖媚迷人的笑容。

“你会来看我跳舞的,亲爱的,对吧?”

“我一定去。”

蒂雷尔大夫说罢按了按铃,叫下一个病人进来。

“有你们这几位先生在这儿保护我,我感到很高兴。”

可是总的来说,门诊室给人的印象既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这种印象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真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既有泪水也有笑声,既有欢乐也有忧伤,时而沉闷单调,时而富有趣味,时而平淡无奇。情况正如你见到的那样:它是那么喧嚣、热烈,又是那么严肃;它是那么悲凉、可笑,又是那么微不足道;它既简单又复杂;既有欣喜,又包含着绝望;有母亲对子女的爱;男人对女人的爱;欲·望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房间,惩罚着罪人和无辜者以及一筹莫展的妻子和可怜的孩子;男男女女都酗酒,但不可避免地要付出代价;这些房间里回荡着死神的叹息,而那生命的先兆,让某个可怜的姑娘充满恐惧和羞愧,也在那儿诊断出来。这儿既不好也不坏,有的只是摆在面前的事实。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