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
[英]毛姆2018年07月31日Ctrl+D 收藏本站
十天以后,索普·阿特尔涅的身体大有起色,可以出院了。他把自己的住址留给了菲利普。菲利普答应下星期天下午一点跟他一块儿吃饭。阿特尔涅曾告诉菲利普,说他就住在伊尼戈·琼斯修建的一幢房子里,正如他热烈地谈论所有的事物那样,他把古旧的橡木栏杆也吹嘘了一番。在下楼为菲利普开门时,他又迫使菲利普当场对那过梁上的精致雕花称赞了一番。这幢房子坐落在大法官法庭巷和霍尔本路之间的一条小街上,样子破旧,极需油漆一番,但仍不失昔日的庄严。这幢房子一度合乎时尚,但如今却比贫民窟好不了多少。据说有计划把它拆除,以便盖几幢漂亮的办公大楼。房租低廉,因此阿特尔涅能以与他的收入相称的价格租到楼上两层。菲利普以前没有见过阿特尔涅站直身子的模样,看到他的个子这么矮小,感到十分惊讶。他的身高至多不过五英尺五英寸。他打扮得奇形怪状:下身套了条只有法国工人才穿的那种蓝色亚麻布裤子,上身穿了件棕色丝绒旧外套,腰间束了条鲜红的饰带,衣领很低,所谓领带,只是一个飘垂着的蝶形领结,而这种领结只有《笨拙》杂志画页上的法国小丑才系。他热情地欢迎菲利普的到来,接着便马上谈起这幢房子来了,一面还深情地用手抚摸着栏杆。
“瞧瞧这栏杆,你再用手摸摸,真像绸缎一样光滑。实在是风格典雅的奇迹!而不出五年,拆除房屋的人就会把它当木柴卖掉。”
他执意要把菲利普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去。那儿,一个只穿衬衫的男人和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正在同他们的三个孩子一起吃星期天的午饭。
“我把这位先生带来看看你家的天花板。你以前见过这么漂亮的天花板吗?你好吗,霍奇森太太!这位是凯里先生,我住院的时候,就是他照顾我的。”
“请进,先生。”那个男人说,“凡是阿特尔涅先生的朋友,我们都欢迎。阿特尔涅先生把他所有的朋友都领来参观我家的天花板。不管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睡觉也罢,我正在洗澡也罢,他都照样进来。”
菲利普看得出来,在他们这些人的眼里,阿特尔涅有点儿古怪,但他们仍然很喜欢他。当阿特尔涅情绪激动、滔滔不绝地讲述这块十七世纪天花板的美妙之处时,他们都呆呆地听着。
“霍奇森,把这房子拆毁真是犯罪,对吧?你是一个很有影响的公民,为什么不写信给报社表示抗议呢?”
那个只穿衬衫的男人笑了笑,对菲利普说:
“阿特尔涅先生就喜欢开个小小的玩笑。人们都说这几幢房子极不卫生,还说住在这儿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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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卫生见鬼去吧。我要的是艺术。”阿特尔涅说,“我有九个孩子,那么糟的排水系统,可一个个都长得很壮实。不,不行,我可不想冒什么风险。别跟我讲你们那些新型的观念!我得先弄清楚这儿的排水系统确实不行才会搬家,否则我就不搬。”
门上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一个金发小姑娘推门进来。
“爸爸,妈妈说,别光顾着说话,快回去吃午饭。”
“这是我的三女儿,”阿特尔涅引人注目地用食指指着小姑娘说,“她叫玛丽亚·德尔皮拉尔,但她更乐意人家管她叫简。简,你该擤擤鼻子了。”
“爸爸,我没有手帕。”
“啧,啧,孩子,”他掏出一块漂亮的印花大手帕回答说,“你认为上帝给你手指是为了什么?”
他们一起上楼,菲利普被领进一个四周嵌着深色橡木护墙板的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张狭长的柚木桌子,支架是活动的,由两根铁条支撑。这种式样的桌子,西班牙人管它叫铁架支撑的桌子[1]。看来他们就要在这儿用餐,因为桌上已安排好两个位置,桌旁摆着两把大扶手椅,橡木扶手又宽又平,椅子的靠背与座位都包着皮革。这两把椅子朴素雅致,但坐着并不舒服。除此以外,房间里剩下的唯一家具就是一个带有很多小抽屉的橱柜[2],上面精心装饰着镀金铁花,座架上刻着基督教义图案,虽说有些粗糙,但雕刻得十分精细。顶上放着两三个虹彩盘。盘子破裂得相当厉害,但色彩还算鲜艳。四周墙上挂着镶嵌在画框里的西班牙画派的名家画作,框架虽旧但很漂亮。作品的题材令人厌恶,画面因年深日久、保管不善而破损;作品的构想也很平凡。尽管如此,这些画作仍洋溢着一股激情。。房间里没有什么值钱的摆设,但气氛倒还令人愉快,显得既堂皇又朴素。菲利普感到这正是古老的西班牙精神。阿特尔涅正把橱柜里面漂亮的装饰和暗抽屉指给菲利普看,一个身材修长、背后垂着两条光亮的棕色发辫的姑娘走了进来。
[1] 原文是西班牙语。
[2] 原文是西班牙语。
“妈妈说午饭做好了,就等你们二位了。你们一坐好,我就把饭菜端进来。”
“莎莉,过来跟这位凯里先生握握手。”接着他转脸朝着菲利普,“她长得个儿大不大?她是我最大的孩子。你多大啦,莎莉?”
“爸爸,到六月就十五岁了。”
“我给她取了个教名,叫玛丽亚·德尔索尔。因为她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就把她献给荣耀的卡斯蒂利亚[3]的太阳神。可她母亲却叫她莎莉,她弟弟管她叫布丁脸。”
[3] 卡斯蒂利亚,西班牙历史地理区域,在伊比利亚半岛西部,北起比斯开湾南岸,南至塔古斯河,约占西班牙全国领土的四分之一,是历史上卡斯蒂利亚王国的所在地。
那姑娘羞涩地微笑着,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脸上泛起了红晕。她身材苗条,按她的年龄来说显得很高。她长着两只可爱的灰色眼睛,额头宽阔,脸蛋红扑扑的。
“去叫你妈妈上这儿来,趁凯里先生还没有坐下来用饭,先跟他握握手。”
“妈妈说要等吃完饭再进来。她还没有梳洗呢。”
“那我们自己前去看她。凯里先生得先握一下那双做约克郡布丁的手才能吃。”
菲利普跟着主人走进厨房,厨房不大,但里面的人倒不少,显得过于拥挤。四下充满孩子们的喧闹声,可陌生人一进来,就马上静了下来,厨房中央摆着一张大桌子,四周坐着阿特尔涅的那些等着吃饭的儿女。一个女人正站在烤箱旁,把烤好的土豆一个个取出来。
“贝蒂,凯里先生看你来了。”阿特尔涅说。
“亏你想得出来,竟把他带到这儿来了。他会怎么想呢?”
阿特尔涅太太身上系了一条脏围裙,棉布上衣的袖子一直卷到胳膊肘上面,头上夹满了卷发夹。她身材高大,足足比她丈夫高出三英寸。她皮肤白皙,长着两只蓝眼睛,一脸亲切和善的样子。她曾是一个端庄健美的女子,但是随着年岁增长,再加上不断地生养孩子,她身体发胖,样子邋遢,两只蓝眼睛失去了昔日的神采,皮肤又粗又红,头发也失去了原来的色泽。她直起腰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着就把手向菲利普伸出去。
“欢迎你,先生。”她慢悠悠地说道。她的腔调似乎令菲利普感到特别熟悉。“阿特尔涅说在医院里你待他可好啦。”
“现在该让你见见我那些小畜生了。”阿特尔涅说,“那是索普,”他说着用手指了指那个长着一头鬈发的胖小子,“他是我的大儿子,也是我们家的头衔、财产和义务的继承人。接下去是阿特尔斯坦、哈罗德、爱德华。”他又伸出食指点着另外三个小男孩。他们都肤色红润,身体健壮,脸上挂着微笑。不过一感到菲利普含笑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就都不好意思地低头瞅着各自面前的盘子。“现在我按大小顺序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女儿:玛丽亚·德尔索尔……”
“布丁脸。”一个小男孩说。
“你的幽默感并不高明,孩子。玛丽亚·德洛斯梅塞德斯、玛丽亚·德尔皮拉尔、玛丽亚·德拉孔塞普西翁、玛丽亚·德尔罗萨里奥。”
“我管她们叫莎莉、莫莉、康妮、罗茜和简。”阿特尔涅太太接着说,“嘿,阿特尔涅,你们二位先回你的房间,我会把饭菜给你们端去。我把孩子们梳洗好后,也会让他们进去一会儿。”
“亲爱的,如果让我给你起个名字的话,我就会管你叫‘肥皂水玛丽亚’。你老是用肥皂来折磨这些可怜的娃娃。”
“凯里先生,请先走一步,否则我怎么也没办法叫他安心坐下来吃饭。”
阿特尔涅和菲利普两个人刚在那两张僧侣似的大椅子上坐定,莎莉就端来了两大盘牛肉、约克郡布丁、烤土豆和白菜。阿特尔涅从口袋里掏出六便士,吩咐莎莉去买一壶啤酒。
“我希望你不是特地为我把饭桌摆在这儿吃饭,”菲利普说,“其实我倒很高兴跟孩子们在一起吃。”
“哦,不是这么回事,我平常总是独自用餐的。我喜欢这种古老的习俗。我认为女人不应该跟男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那样一来,咱们谈话的兴致就都给搅了。况且,那样对她们肯定也没有好处。她们听了咱们说的话就会产生思想。女人一有思想,可就心神不得安宁了。”
宾主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你以前尝过这样的约克郡布丁吗?谁都不能像我太太做得那么好。这就是不娶身份高贵的女子为妻的一大优点。你一定注意到我太太不是个身份高贵的女子了吧?”
这是一个令人困窘的问题,菲利普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我可不曾想过这方面的问题。”他笨嘴拙舌地说。
阿特尔涅哈哈大笑,笑声特别欢快。
“不,她可不是身份高贵的小姐,连一点小姐的影子都没有。她父亲是个农夫,可我太太这辈子从来不为说话漏发h音而操心。我们一共生了十二个孩子,九个活了下来。我对她说该停止生育了,可她这个女人相当固执。现在她已经养成习惯了,我看她不生到二十个就不会感到满足。”
就在这个时候,莎莉手里拿着啤酒走了进来,她给菲利普斟了一杯,又走到桌子的另一边为她父亲倒酒。阿特尔涅伸手搂住她的腰。
“你可曾见过这么端庄健美、高大结实的姑娘吗?才十五岁,可看起来有二十岁了。瞧她的脸蛋儿。她长到这么大,连一天病也没生过。谁娶了她,真是太幸运了,对不对,莎莉?”
莎莉听着父亲的这番话并不怎么觉得难堪,脸上露出淡淡的、稳重的笑意,因为她对父亲这种感情冲动的样子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她那种随和端庄的神情倒很妩媚迷人。
“别让饭菜凉了,爸爸。”她说,一面从父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你们要吃布丁,就叫我一声,好不好?”
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阿特尔涅端起白镴大酒杯,深深地喝了一大口。
“说实在的,世上还有比英国啤酒更好喝的酒吗?”他说,“感谢上帝赐予我们纯朴的欢乐、烤牛肉、米饭布丁、好胃口和啤酒。我曾经娶过一个身份高贵的女子。天哪!千万别娶身份高贵的女子为妻,我的老弟。”
菲利普哈哈大笑。这个场面,这个穿着古怪、令人发笑的小矮个儿,这嵌有护墙板的房间,西班牙式样的家具和英国风味的食物,这一切都使菲利普兴奋不已。这儿的一切是那么不协调,却又是那么雅致。
“我的老弟,你之所以笑,是因为你无法想象你娶一个比自己地位低的女人为妻。你想娶一个跟你一样富有学识的妻子。你的头脑里充满了志同道合的念头。那完全是胡说八道,我的老弟!一个男人可不想跟他的妻子谈论政治。难道你认为我在乎贝蒂对微分学的看法吗?一个男人只要一位能为他做饭、照料孩子的妻子。大家闺秀和平民女子我都娶过,所以我清楚着哪。咱们叫莎莉把布丁端进来吧。”
阿特尔涅拍了拍手,不久莎莉走了进来。她收拾盘子时,菲利普刚要站起来帮忙,却被阿特尔涅一把拦住了。
“让她一个人收拾吧,我的老弟。她可不希望你瞎操心。对吧,莎莉?再说,她也不会因为你在她伺候时一动不动地坐着,就认为你粗鲁无礼。她才不在乎什么该死的骑士风度呢,对吧,莎莉?”
“对,爸爸。”莎莉矜持地回答说。
“你知道我正在谈论什么吗,莎莉?”
“不知道,爸爸。不过你知道妈妈不喜欢你说粗话。”
阿特尔涅放声大笑。莎莉给他们端来两盘香喷喷的、淡黄色的、甘美可口的米饭布丁。阿特尔涅津津有味地吃着自己的那份布丁。
“我们这个家里有个规矩,就是星期天这顿午饭决不能更改。这是一种仪式。一年五十个星期天,都得吃烤牛肉和米饭布丁。复活节那天,吃羔羊肉和嫩豌豆。在米迦勒节[4],就吃烤鹅和苹果酱。我们就这样来保持本民族的传统。莎莉出嫁后,会把我教给她的许多富有见识的东西都忘掉,可有件事儿她绝不会忘记,就是要想日子过得美满幸福,就必须在星期天吃烤牛肉和米饭布丁。”
[4] 米迦勒节,每年9月29日,英国四大结账日之一。
“要奶酪的话,就喊我一声。”莎莉不动声色地说。
“你知道有关神翠鸟[5]的传说吗?”阿特尔涅问道。对他这种迅速从一个话题转到另一个话题的谈话方式,菲利普渐渐也习惯了。“神翠鸟在大海上空飞翔感到乏力时,它的配偶便钻到它身子底下,用其强劲有力的翅膀托着它继续向前飞去。一个男人也正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像那只雌的神翠鸟那样。我同第一个妻子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她是个身份高贵的女子,每年有一千五百英镑的进项。因此,我们当时经常在肯辛顿区[6]那幢小红砖房里举办美好的小型宴会。她是一个娇艳动人的女子。那些跟我们一起吃饭的出庭律师和他们的太太啦、爱好文学的股票经纪人啦、初露头角的政治家啦,他们都这么说。哦,她是一个娇艳动人的女子。她让我头戴绸帽、穿上长礼服去教堂。她带我去听古典音乐会。她非常喜爱星期天下午的讲演。她每天早晨八点半坐下来吃早饭。要是我到晚了,早饭就凉了。她阅读正经的书,欣赏正经的画,爱听正经的音乐。天哪,这个女人真把我烦死了!如今她仍然娇艳动人,住在肯辛顿区的那幢小红砖房里。屋里四周的墙壁上贴满了莫里斯的壁纸和惠斯勒的蚀刻画。她仍然跟二十年前一样,从冈特商店里买回小牛奶油和冰块,在家举办美好的小型宴会。”
[5] 神翠鸟,神话中冬至时在海中漂流的巢中繁殖的神鸟,能够平定海浪。
[6] 肯辛顿区,伦敦市中心的时尚居住区。
菲利普并没有问这对毫不匹配的夫妇后来是怎么分居的,但是阿特尔涅却主动告诉了他。
“要知道,贝蒂并不是我妻子。我妻子不肯跟我离婚。几个孩子也混账透顶,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真是坏到了极点。那会儿,贝蒂是肯辛顿区那幢小红砖房里的一个女用人。四五年前,我生计窘迫,但已有了七个孩子,于是就去找我妻子,求她帮我一把。她说只要我丢下贝蒂,前往国外,她就给我一笔钱。你觉得我能忍心丢下贝蒂吗?有一阵子,我们经常挨饿。我妻子说我就爱那个贫民窟。我失意落魄,潦倒不堪。如今我在亚麻制品商行当新闻广告员,每星期挣三个英镑。可是我每天都感谢上帝,因为自己总算离开了肯辛顿区的那幢小红砖房。”
莎莉把切达奶酪端了进来,但阿特尔涅仍旧滔滔不绝地说着。
“认为一个人有了钱才能养家活口,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错误。你需要钱把你的儿女培养成绅士和淑女,但我并不希望我的孩子们成为淑女和绅士。再过一年,莎莉就要自己去谋生了。她要去给一个裁缝当学徒,对吧,莎莉?至于那几个男孩,则要去为国效劳。我想叫他们都去参加海军。那是一种愉快的生活,也是一种对健康有益的生活。再说,那儿伙食好,待遇高,还有一笔养老金供他们养老送终。”
菲利普点着了烟斗,而阿特尔涅吸着自己用哈瓦那烟丝卷成的香烟。莎莉把桌子收拾干净。菲利普生来矜持寡言,一下子听到这么多家庭的隐私,感到相当困窘。阿特尔涅一副外国人的模样,个头虽小,声音却非常洪亮,喜欢夸夸其谈,说话时还不时加重语气表示强调,真是一个叫人惊讶的家伙。他的样子老叫菲利普想起克朗肖来。他似乎也同样善于独立思考,同样豪放不羁,但性情显然要比克朗肖欢快·活泼得多。他的见解要粗俗些,他对抽象的事物不感兴趣,而克朗肖正是凭借这一点才使自己的谈话如此令人着迷。阿特尔涅出自郡中的世家,对这一点感到十分自豪。他拿出几张照片给菲利普看,照片上是一座伊丽莎白时代的宅第,他对菲利普说:
“我的老弟,阿特尔涅家族在那儿已经生活了七个世纪。啊,要是你能看到那儿的壁炉台和天花板,那就好了!”
护墙板上装着一个小橱。阿特尔涅从橱里取出一本家谱。他露出孩子那样得意的神气,把家谱拿给菲利普看。那本家谱确实相当气派。
“你瞧,那些家族的名字是怎么重现的:索普、阿特尔斯坦、哈罗德、爱德华。我就用家族的名字给我的儿子起名。至于那几个女孩子,你瞧,我都给她们起了西班牙名字。”
菲利普心里蓦地感到一阵不安,觉得阿特尔涅说的所有情况可能是他精心炮制的谎言。他那样说倒并不是出于什么卑鄙的动机,而只是出于一种想要对人炫耀,让人惊讶、赞叹的愿望而已。阿特尔涅对菲利普说他在温切斯特公学念过书,但菲利普对人们在神态举止方面的差异素来感觉敏锐,总觉得他这位主人的身上并不具有在一所遐迩闻名的公学受过教育的人的特点。当阿特尔涅指出他的祖先与哪些名门望族联姻时,菲利普觉得好笑地暗自琢磨,不知阿特尔涅是不是温切斯特某个商人——拍卖商或煤炭商——的儿子,也许他和那个古老家族之间的唯一联系只是姓氏相似而已,而他却拿着那个家族的家谱展示夸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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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弟,你之所以笑,是因为你无法想象你娶一个比自己地位低的女人为妻。你想娶一个跟你一样富有学识的妻子。你的头脑里充满了志同道合的念头。那完全是胡说八道,我的老弟!一个男人可不想跟他的妻子谈论政治。难道你认为我在乎贝蒂对微分学的看法吗?一个男人只要一位能为他做饭、照料孩子的妻子。大家闺秀和平民女子我(阿特尔涅)都娶过,所以我清楚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