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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她的任性娇蛮,他至死娇惯 · 2

十四郎2018年11月28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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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的微风拂过衣角,风里带着细碎缠绵的竹笛声。覃川怔忡地听了很久,突然拔腿便跑,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冲,眼前甚至开始漫起许多小星星。

裙子被石头划破,扯了一道大口子,她只是顾不得,气也不敢喘,踉跄着奔到瓦屋前,却见卧室那扇木窗开了半边,断断续续的笛声从里面传出,分明是《东风桃花曲》的调子。

九云!

她一把推开窗,下一刻却被一双冰冷的手轻轻盖住双眼。

“别看。”他声音低沉而虚弱,“为什么要回来?”

她死死攥住他冰冷的手腕,忽然觉得十分委屈:“傅九云,你在搞什么鬼?放开手!”

“为什么不和他走?”

“你再胡说我真的要生气了!”

“你看了,会害怕。”

那只手移开了,屋内昏暗,仿如被淡墨刷了一层。傅九云的身影也模模糊糊,像山水画中一笔随意勾勒出的人影,轮廓还在,内里却是透明,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覃川静静看着他半透明的脸,喧嚣的血液一点点沉淀下去,变作凝结的冰块。

他依稀是笑了一下,柔声道:“看样子不能在魂灯里陪着你了,要叫你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我只是担心,没有人照顾你。”

她没有动,没有惊惶,没有哭泣,也没有露出恐惧绝望的神情。

就这么无声地看着他,从那模糊的轮廓里极努力极专心地找出他的五官,他的眉,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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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那一瞬间她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一下子什么都搞不懂。

小声地,她问了一句:“……为什么?变成这样?”

因为……

因为……因为他其实不是人,只是魂灯里孕育出的一只鬼。魂灯被点燃,他便要消失,真正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从此世间再无他的痕迹。那些凡人,已经忘记他的存在,或许再过不久,她也会忘记。

可他不想告诉她,或许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一些小小的自卑或者什么别的乱七八糟心理作祟。

希望在她心里,他永远是好好的,一个完完整整的、叫作傅九云的男人。这个男人从心底深处爱过她。

他不是鬼,不是高高在上与凡人无关的别的。

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只是陪她做一个凡人,好好度过短暂一辈子。

可是心愿只能到此为止了。

傅九云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傻孩子,别哭丧着脸。笑一个吧,马上都要忘了我,还不赶紧笑给我看?”

我不会忘!

覃川突然伸手想要抱住他,可是他的身体渐渐变得越发虚幻透明,双手从他胸膛上一穿而过,没有任何阻碍。

她已经摸不到他了。

“还有一会儿天就亮了,”他说,“川儿,再跳一次‘东风桃花’,我想看。”

覃川的手慢慢缩回,用力罩在脸上,纤瘦的肩膀像是要垮下去似的。

半晌,她忽然抬头,淡淡一笑:“好,我跳,你奏乐。”

卧室里没有高级的金琵琶玉琵琶,只有一把半旧的梨花木琵琶,半圆的大肚,断了两根弦。

覃川抱了琵琶在怀里,傅九云坐在窗台上将竹笛横着放在嘴边细细吹,笛声悠扬婉转,像春风扑面。

抛长袖,如流云状。可她没有长袖,便解了腰带翻卷。

犹抱琵琶半遮面,藏在琵琶后的笑靥如清水芙蓉,两点眸光像是荒原里的星星之火,于绝境处兀自燃烧,反而亮得惊人,仿佛那目光也可灼伤肌肤一般。

竹叶唰唰落下,她在风中旋转,觉得自己回到了朝阳台。

台上只有他和她,一曲“东风桃花”,便是他们的缘和劫。

断弦的琵琶弹不出调,沙沙哑哑呜呜咽咽,似碎了的珍珠落满地。忽然铮一声,最后两根老旧的弦也断了。她毫不在意,将它反举在脑后,用手指敲击面板,发出清脆的空空声。

她想起很多事,很久很久,都是他在身后寻找她。还没有告诉他,那时候她是一心一意想着要去环带河边见他的,只是没有找到路。今天要回来找他,也是一心一意地,只是他快要消失。

没有办法留住什么,命运是阴差阳错的流沙。

他为什么要消失?为什么一丁点儿也不告诉她?

她可以像无数个即将被抛弃的女人一样,把心底通天的疑问问个彻彻底底。

但,问了有什么意义?她相信他绝不想离开,与其把最后的时间浪费在询问上,不如满足他的心愿,让他走得心满意足。

欠了他太多,能还的居然只有这个。

黑暗渐渐褪去,天际现出一道淡蓝的晨光。笛声渐渐虚弱下去,最终化为虚无。

“九云……我对你,是一心一意,从无反悔的。”

告诉他告诉他告诉他,在最后的这个时候!求求老天别让天亮得那么快!让他听见!让他知道!

覃川骤然回头,眼前这个小小的院落正从上到下缓缓化作青灰。

那间是他时常做饭做菜的厨房,这间是他铺满宣纸笔墨的画室,还有卧室、正厅……不等她走到面前,整座小小院落已经尽数消失,徒留一片荒芜的空地。猛虎也被惊呆了,左闻闻右嗅嗅,回头委屈又疑惑地冲她低吼,像是问缘故。

她只是静静望着那最后一抹残留的人形轮廓,竹笛在他手里晃了一下,轻轻掉在地上。他仿佛说了什么,可是太轻,被风声吹散开,她什么也听不清。

那淡墨般的人,终于也如青烟般飘散,像是从来没有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覃川走了两步,双脚忽然再也没有一丝力气,软软跌了下去,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

西方的天空渐渐变得暗沉,十方八荒的妖魔之魂渐渐被魂灯召唤过去,凝聚成永远不会消散的乌云,魂灯不灭,妖云不散。

恐惧这种神力,猛虎缩成一团不停发抖,呜呜咽咽,像是在哭。

她一生唯一的心愿便是此刻,天下再无妖魔,饱受它们蹂躏的百姓已经解脱了。

她救了这个世间许多被妖魔蹂躏的人。

然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世界破碎支离,完全崩溃。

现在,她可以高兴了吗?

没有人回答,覃川紧紧抱住膝盖,双眼一眨不眨望着那翻卷旋转的乌云巨柱,坐了整整一天。

她要去哪里呢?她该去哪里?接下来要做什么?和谁白发苍苍?和谁生儿育女,一家人坐在竹林前指着青竹上刻的字,笑谈当年的风流韵事?

这个世界很大,却再也没有第二个傅九云了。

眉山君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简直气急败坏,连牛车也没坐,直接腾云驾雾闯进来,劈头便是大叫:“怎么这样快就点了魂灯?不是叫你们点灯之前告诉我吗?!”

覃川还是坐在地上,甚至动也没动一下,仿佛根本没见到他这个人。

眉山君看清坐在地上的人是她,亦是大惊失色:“你没死?!那魂灯怎么会……啊!我知道了!是那个姑娘!她和你……她是你血亲!我之前为什么没想到!是她去点了魂灯?!”

覃川嘴唇翕动,低声道:“师叔……你是来找九云的?他已经不在了……”

眉山君脸色惨绿:“我当然知道!魂灯都亮了,他能活着才见鬼!他逼我发誓不许我说,可……可我早该告诉你……我早该告诉你……”

话音突然断开,他骇然望着覃川陡然变色的脸,她站起来,朝他这里走了几步,伸手似是想抓他问个仔细,下一刻却突然软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你一定要点魂灯,绝无回旋余地?即便我会丧命,也要坚持?

——你……你可别说是要殉情……呵呵,这和你一贯的风格大相径庭啊。

……

原来,他说过,真的说过,只是她没有相信,甚至开了个很恶劣的玩笑。所以后来回头追问,他便咬定了是胡说。

他留给她一个最恶劣的谎言,也是最拙劣的,她怎么会相信的?为什么就相信了?

哦,她选择相信假话,因为那样自己会心安理得一些,不必在魂灯与他之间痛苦为难。

原来……原来到最后,会死的人不是她。那些绝望的拥抱与缠绵,企盼黎明不要到来的那些夜晚,是他的。

对了,最后临走的时候,他是不是和自己说了什么?她怎样想怎样想也想不起来。

她还想知道,那时候他是什么表情,解脱,不舍,还是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浅笑?

算了,不用想了。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这样简单的法子她早该想到,去黄泉路上截住他,把那些该说的、该问的,统统问个底朝天。

黄泉路上,你还怎么逃?

覃川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眉山居客房,她疑惑地四处看了一圈,低声问坐在床边神色疲惫的眉山君:“我怎么还没死?”

眉山君累得连抱怨也不想说了,长长叹一口气:“快死了,不用着急。那个老妖国师在你心脏上扎过银针下了咒,如果不解开咒文,你最多只能活个一两年。”

“我等不了一两年,现在就死吧。”她热辣辣的目光直戳眉山君脆弱的小心脏,戳得他鼻子都红了。

“帝姬,你别想着死了去阴间找他。你活着大约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死了可再也见不到了。”

“……为什么?”

眉山君又叹了一口气:“他是魂灯里化出的一只鬼,到底为什么会生出他来,只怕天神也搞不明白。魂灯若不被点燃,他便只有一次次带着记忆转世轮回,守着灯不能解脱。如今魂灯被点……唉,应当是魂飞魄散,不知飘在什么地方沉睡吧?你就是死了到阴间也找不到他。还不如努力活着,兴许日后有人能将魂灯熄灭,他还是会回来的。”

覃川闭上眼,淡道:“可是我活不了多久了,对不对?”

眉山君顿了一下:“那个咒文确实解不开,但也未必走到绝路,我会替你想办法。谁叫……唉,谁叫我那么心软!”

他抓着袖子,揉揉通红的鼻子和眼睛:“你就在眉山居好好待着哪儿也别去。魂灯被锁死在天原皇宫里,现在外面到处贴满了你们的通缉告示,你这样子出去就是个死。总之万事交给我,谁叫我是苦命师叔!”

眉山君絮絮叨叨哭哭啼啼地走了,屋子里恢复死寂,猛虎把下巴放在她手上,无声地陪着她。覃川吃力地转过头,望着窗外灿烂的秋色,想起上一次傅九云还在这里,那时候她睡懒觉,他就倚在窗户上笑眯眯地看她。

为什么会爱上她?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只默默陪着她?很多很多问题她想问,一直以来都想问,但从没问过。人将死,问到了这些答案也不过是徒增伤感不舍,她的心肠对他素来是冷若铁石的。

如今窗外空荡荡,他已经不在这世上。不需要伤心悔恨,这一切已经是对她最好最彻底的报复,流泪亦是嘲讽。

他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衣服、鞋子、画——有关他的一切都化作青灰,公子齐这个名字也被凡人在一夜之间遗忘。只有那根他用过的竹笛好好地放在枕边,沾染着他袖中的淡淡香气,在鼻前缭绕。

覃川将那根笛子紧紧抱在怀里,觉得他仿佛就在这里,应当还没有走。

窗外青竹篁篁,依稀像是凤眠山下的那个小小院落。眉山君大约是怕她伤感,将凤眠山那片竹林给搬到眉山居了。

她挪到外面,搬了一张凳子坐在竹林前,一根一根地数它们。有一根最高最粗的,上面应当刻了两人的名字。世上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可是刻在青竹上的名字是不会消失的,所以他存在过,在她心里,到了生命的尽头也绝不会忘记。

把竹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声,她不会吹笛,不如他那么玲珑机巧,优美的笛声被她吹得好似老鸦在聒噪。

竹林里有人形灵鬼在照料出土竹笋,实在受不了那声音,抱着脑袋出来讨饶,求她别吹了。

覃川微微一笑,似哀求一般看着灵鬼,低声说:“谁会吹笛子?教我好不好?”

她不想像天下间那些凡人一般,在他消失后就忘记他。乐律也好,画画也好,她什么都可以学,只求与他靠近一些些。

和风将她的衣服吹得鼓起来,缓缓将她环抱,覃川将竹笛抵在唇边,低低唤一声:“九云。”

他或许就在身后,温柔地答应一声,抚摸她的脑袋,像阳光一样轻柔。

她又觉得心满意足了。

我心爱的人,我等着你。

当你再次睁开眼看着这个世界,或许它已经变得陌生了。树叶不再闪闪发光,黄昏也不再美艳如诗。失去妖力的人间,变得平庸琐碎,不再有鲜亮灵动的色彩。有人在歌唱,有人在欢呼;有人活着,有人死了。

只是,我会等着你。

或许那时候我已经白发苍苍,牙齿脱落,说话亦是含糊不清,词不达意。

可我还是要等你。

我要等着,紧紧地抱住你。我会祈求上天,我再也不会放开双手。

 

共 7 条评论

  1. 匿名说道:

    啊啊啊为什么非要点魂灯啊,哭死我

  2. Karry说道:

    一曲“东风桃花”,便是他们的缘和劫
    泪崩(ToT)/~~~(ToT)/~~~(ToT)/~~~
    二刷还是哭了,超心疼九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还好最后九云回来了!不然真的哭死。

  3. 苏依?说道:

    为什么不早说o>_

  4. 匿名说道:

    我哭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5. 说道:

    电视的最后几集还没看,听说是玄珠点了灯。其实我总觉得就让这两人同生共死也挺好的。永生永世在一起吧!当然,结局也挺好的……

    1. 匿名说道:

      电视剧结局不要期待。

  6. 赔我眼泪!!说道:

    劳资的眼泪……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赔我眼泪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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