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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4.巧遇火神祝融的后裔 · 2

阿菩2018年09月19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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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日已过午,马蹄从祝融火巫家的狗洞里钻了出来,一路寻思这个月的营生。突然街上人潮涌动,纷纷嚷道:“来啦,来啦,有穷进城了!”人潮向两边迫挤,让出中间一条宽敞的大道。马蹄在无数人头的间隙中看了个饱,直到商队过尽,还呆呆出神。回到城北,兴高采烈地对马尾描述着:“威风!真是威风!领头的那人腰盘大蛇,头上飞着一头好大的鹰,座下跨着好俊的马!威风,真是威风!还有他后面的那车!天!那车竟像是花做的,那个香啊,隔着一座山也能闻到。车里那人不知道是什么人,倚在花丛里睡觉,肩头上还睡着一只九尾狐狸,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总之这些有钱人真威风,真他妈奇怪!”

马尾却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马蹄那么高兴地说,他也就那么高兴地听。

马蹄道:“要是我们能进有穷商队……哥,我们去求他们收我们好不好?”

马尾说:“只要和你在一起、有麦饼吃就行。”

马蹄笑道:“麦饼?那些大铜车里也不知道藏了多少金银财宝,有人说里面全是金子、珊瑚、珍珠……总之,就是把整个祝融城买下也绰绰有余……”

“买铜车?”祝融城城主芈方看着这个儿子带来的朋友、有穷商队新的台首,缓缓道:“有穷的铜车,确实是在这里定做的。不知羿世兄要买几辆?”

有莘不破道:“有多少买多少。”

芈方道:“这么说,有穷的钱是凑够了?”

有莘不破道:“钱没问题。”

芈方道:“那就好。打造一辆有穷这样规格的大铜车费时甚久,五年前羿兄有意再造一支车队,付了一半定金,这五年来我们的工房风雨不休,共造得五五二十五辆铜车。”

有莘不破嚼舌道:“五年才造了二十五辆?”

芈方道:“不错,估计也得再过得一两年,才凑得全原先所定的三十六辆之数。”

有莘不破道:“那我就先取这二十五辆吧,其他以后再说。”

这时,却听门房来报,却是羿令符、江离和有穷四老到了。众人礼见,芈方扶住羿令符道:“羿兄英姿笑语犹在耳际,不意天道难测,世间英雄,又弱一个。”

羿令符咽声道:“父亲去得匆忙。小侄未能告丧四方父执亲友,甚是惭愧。商队启行未久,不敢半途而废,以违家父之愿。故背不孝之名,忍剜心之痛,风霜不避,行商四方,以完先人之志。先父在时,常以世伯良言训导小侄,今日得见世伯,如见先父,思念及此,常令小侄悲喜满膺……”话未已,泪如雨下。众人连忙相劝。

不多时家[71]来报:少城主已经安排好筵席,请贵宾上座。

[71] 家宰:古代士大夫家的管家。

羿令符让有莘坐首席,让江离坐次席,自己坐在第三。雒灵不愿离有莘不破左右,就在他身边加了一张椅子。苍老见这少女不知礼数,而有莘不破又如此纵容,心中不悦。

芈方冷眼旁观,暗暗惊奇:“羿之斯有子英雄如此,何以竟把商队传给外人?这已是一奇。羿令符是正统传人,这有莘不破得了他的位子,他竟像毫无罅隙,这又是一奇。这叫江离的年轻人弱不禁风,既无名位,又无身份,羿令符居然愿意屈居其下,更是一奇。”

当下主人劝酒,宾客把杯,祝融虽然僻处南方,但芈氏乃中原官侯之后,筵席虽欢,礼数井然。

初春之夜寒如水。马蹄和马尾紧紧抱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御寒。

“毒火雀池?”芈方道,“是孟翼之攻颛顼之池吧。”

孟翼是上古西南部落的首领,曾经发起挑战中原共主颛顼的战争,那孟翼之攻颛顼之池据说就是他战败之地,后人遂用这场惊天动地的战争作为池名来加以纪念。因其池满是毒火,而且始祖神兽朱雀曾在那里出现,因此民间口顺,就叫它毒火雀池。

“没错,就是毒火雀池。”

芈方点了点头,说:“出此城再向西南方,需经巴国[72],过蜀国[73],万水千山,远,远,难,难。”顿了顿又道:“巴国多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其民丰饶,商行至彼可获厚利。但那毒火雀池却在南疆瘴疠丛生、魔兽横行之处,商队去那里做什么?”

[72] 巴国:《山海经》中记载的古国,今天的重庆。据《山海经·海内经》记载:“西南有巴国。太葜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太葜就是中华人文始祖伏羲,后照就是巴人始祖。

[73]蜀国:古国,古蜀人建立的国家,今天的成都。

有莘不破笑道:“玩儿啊。”

芈方一愣,羿令符道:“凤凰不憩无宝地,既有名禽必藏至宝。”

芈方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芈压却饶有兴趣追问道:“爹爹,那毒火雀池有一只火雀吗?”

芈方笑道:“古老相传,不足为信。”

江离道:“芈氏先人为帝喾(kù)[74]的火正[75],掌万国火种,光融天下,号称祝融,这名禽既然以火为名,城主怎会不知?”

[74]帝喾:姓姬,为上古时期“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位帝王,黄帝的曾孙,前承炎黄,后启尧舜,奠定华夏基根,是华夏民族的共同人文始祖。

[75]火正:上古时期掌火之官。

芈方道:“江离世兄好学识。只是我芈氏为祝融旁支,千年递传,至于老朽,已有衰落之势。”

有莘不破道:“芈压聪明伶俐,将来一定能令芈氏振兴。”

芈方叹息道:“这孩儿生来聪明,我本来对他也抱有重望。岂知他不学好,整天流连于庖厨之间,迷恋烹饪小技,唉,我如今只希望他能把这份家业传下去,莫在他手上败亡得一干二净便足愿了。”

芈压不服,嘟起小嘴道:“什么烹饪小技?烹饪的学问大得很!”

芈方冷笑道:“什么大学问?在各位贵宾面前胡说八道,也不怕贻笑大方!”

有莘不破道:“不然。烹饪虽是小技,但若说关乎大道,却也不错。其于治国,其于天道,实有相通之处。”

芈压大喜,连连道:“就是就是。”

芈方有些不悦,说:“小儿年纪尚幼,世兄这说法若无根据,只怕难脱谄媚之嫌——让我这个连是非也还不懂得分辨的小子听了,更是大大有害!”

有莘不破正色道:“城主这话说重了。我和芈压相交甚得,哪有教坏他的道理。我虽然不懂得烹调,但家师之于烹饪,却是古往今来第一大高手。我虽不学烹饪,但也听他老人家说过,天下之至味,亦通天下之至理!”

江离听他这几句话俗音少而雅言多,不禁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平时故意粗声粗气说话,这会子说起什么天下至理,倒是头头是道。”

芈方道:“有何至理,不知世兄能否为我这块老朽木头剖析一二?”

有莘不破道:“当日我祖父与我师父相会于鼎俎之间,因问起治家理国之道,我师父以味为喻,说出一番道理。当时我虽不在场,但因此论甚高,祖父铭之象鼎,以训后人。故小子也常诵习。”

芈方颜色稍霁,芈压竖耳聆听。

有莘不破道:“如以天下三大类肉材而论,水居者有腥味,肉食者有臊味,草食者有膻味。然能变臭为美,就在于调味料理得宜之故。”芈压会心地点了点头,有莘不破继续道:“凡味之本,从用水开始。以酸甜苦辛咸五味,将水居、肉食、草食三材经过九沸九变加以料理,用火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调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用量存乎一心,鼎中之变化精妙微纤,虽言语不能尽言,这味道精研到了极处,暗合阴阳四时之变化,与礼乐射御之学不遑多让。”

芈方听到这里微微颔首,芈压更是连眼睛也亮起来了,这些道理无不暗合他近来烹饪时的心得,心虽得之,口不能言,被父亲用大道理压着,自己明明不服,却又说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话来,只能乱发脾气和父亲抬杠。只听有莘不破继续道:“知其理,通其事,察其变,鼎中之物,方能久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浓,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腻。”

苍长老突然想起,此论似曾听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何处听来,但隐隐感到此论关系重大,忙一边思量,一边细听——“如其取材,丹山之雀,洞庭之鱼,昆仑之苹,寿木之华,南极之碧菜,云梦之青芹,阳朴之姜,招摇之桂,越骆之菌,鳖鲔之醢,大夏之盐,宰揭之露,长泽之卵,玄山之禾,不周之粟,阳山之穄,南海之秬——肉之鲜,菜之美,和之胜,莫过于此。”

芈压寻思:“若此,我能得十之五六而已。”

芈方心道:“此为喻体,其理未出。”

有莘不破续道:“至若水之美者,三危之露,昆仑之井。用果,箕山之东青鸟栖息之处,有甘栌,江浦之橘,云梦之柚,汉上石耳,也都是佳品。至于常山之北,投渊之上,有供天神食用的百果,那就更加难得了。”

芈压寻思:“若像这些,我所得不过十之一二。但此等宝物,却如何才能全部弄到手!”

却听有莘不破道:“但这些宝物,如何才能得到呢?必须得青龙与天马为坐骑。那么又如何能得到青龙与天马呢?那就得先得至道、穷天理,若未得至道、未穷天理,那就算是天子也无法驾驭青龙与天马。那么如何得至道、穷天理呢?大道不向外求,而贵修德自立,修德自立则家齐国治天子成,天子成则至味具。”

这番话乃是伊尹借烹调之理劝成汤修德,这时有莘不破说将出来,只听得芈压如痴如醉,芈方也欠身作揖,道:“老朽井底之蛙,非世兄,今日难闻上国至理。惭愧惭愧。”

苍长老突然心头大震:“师父?祖父?难道他是那人的徒弟,那人的孙子。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马蹄半夜醒来。想起生来贫贱,四方流落,与哥哥相依为命,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的着落。十多年来寻寻觅觅,只希望能给哥哥寻到一个饱暖的窝也不可得。

“为什么我不能像有穷的那个台侯那样?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一样的年纪,一样是人,为什么我却要遭人白眼,受人唾弃?为什么要窝在这里挨寒受冻?”

“弟弟,别想那么多,睡吧。”不知什么时候,马尾也醒了。

“哦。”马蹄阖上了眼睛,却止不住脑中澎湃起伏的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