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 2
[美]弗兰克·赫伯特2020年06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她沿着长长的台面走了一圈,台面两旁都是忙碌的厨师。接着,她走向教学主厨的高台。他是个身高体胖的男人,面颊高耸,脸色红润,如同他处理的肉一样。欧德雷翟并不怀疑他是有史以来最好的厨子之一。他的名字很衬他:普拉西奥·沙拉。因为好几个原因,他在她的心里占据了一个温暖的位置,包括他曾培训过她的私人厨师。在尊母出现之前的日子里,重要的客人会被领着参观厨房,并享用特别的餐食。
“跟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的高级厨师,普拉西奥·沙拉。”
他的普拉西奥式牛肉是一道令大家称羡的美食。肉几乎是生的,配上不会喧宾夺主的香草和辣芥末酱汁。
欧德雷翟觉得这道菜有些另类,但从未说出来。
当沙拉注意到她时(在纠正了一位厨师某种调料的用法之后),欧德雷翟说道:“我想吃点特别的,普拉西奥。”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想来点特别的料理时,她总是用这种开场白。
“炖牡蛎怎么样?”他建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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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跳舞,欧德雷翟想着。他和她都知道她想要什么。
“好极了!”她同意道,并做出了自己的舞步配合,“不过,要清淡点,普拉西奥,牡蛎不要煮得太熟。汤里放点我们自己的香芹粉。”
“再加点辣椒粉?”
“我一直都喜欢啊。千万要当心美琅脂,加一点点就好,不要放多了。”
“当然,大圣母!”他眼睛往上一翻,仿佛想到加多了美琅脂有多可怕,“香料太容易串味了。”
“把牡蛎放到蛤汁里煮,普拉西奥。我希望你能亲自上手,轻轻搅动,到牡蛎的边缘开始卷起就好了。”
“肯定会恰到火候,大圣母。”
“餐盘里再配上点热奶油。不要煮开了!”
因为被怀疑会煮开奶油,普拉西奥做了个“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表情。
“在盛牡蛎的碗里放块黄油,”欧德雷翟说道,“把牡蛎汤汁直接倒在黄油上面。”
“不加点雪利酒吗?”
“由你亲自来操刀我的特别料理,我真是太高兴了,普拉西奥。我忘了雪利。”(大圣母从来不会忘了什么,而且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必需的舞步配合罢了。)
“汤里加三盎司的雪利。”他说道。
“记得把酒精蒸发掉。”
“当然!但是,我们也不能破坏了风味。你是要来油煎面包块呢,还是咸饼干?”
“油煎面包块,谢谢。”
坐在僻静处的一张桌子旁,欧德雷翟吃下了两碗炖牡蛎,想起了海之子时尝到的滋味。还在她刚能把勺子伸到嘴里的时候,爸爸就让她品尝到了这道菜。他亲自炖的,他的拿手菜。欧德雷翟将这道菜教给了沙拉。
她对沙拉在红酒上的选择表示了赞赏。
“我尤其喜欢你选了夏布利来搭配。”
“夏布利的口味硬朗,大圣母。这是我们珍藏中的上品。它能更好地中和牡蛎的味道。”
塔玛拉尼在僻静处找到了她。在需要时,她们总是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
“我们准备好了。”塔玛的面色有些不悦吗?
“今晚我们在哪儿停留?”
“艾蒂奥。”
欧德雷翟笑了。她喜欢艾蒂奥。
因为我情绪不佳,所以塔玛在迁就我吗?或许,我们需要放松一下我们的注意力。
跟着塔玛拉尼来到了交通厅,欧德雷翟心想,老女人的一个特征就是喜欢坐运输管。地表的旅行让她烦躁。“到了我这个年纪,谁还想浪费时间?”
欧德雷翟不喜欢运输管。你处于一个如此封闭的环境之中,感觉无助!她喜欢地表和空气,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运输管。她倒是习惯用小运输管来传送便签和笔记。笔记不会有意见,只要能到目的地就行。
这想法总是让交通网络随着她的搬迁而调整。
在事物的中心地点(事物总是有一个中心地点),一个自动系统管理着通信,确保(多数情况下是)重要的信件能抵达目的地。
当不需要私人投递时(她们称之为“私投”),由加密的分拣器和光纤来保证通信的保密性。送往别的行星则是另一回事,尤其在当下这个特殊时期。最安全的是派一个圣母,带上信息的记忆或是植入。每个信使都服下了大剂量的谢尔。若是没有谢尔的守卫,刑讯仪甚至能读取死亡的大脑。尽管发往外行星的信息也都加密了,但敌人可能会攻破一次性的保护罩。风险极大。或许这就是那位拉比仍在保持沉默的原因。
我为什么要在此刻思考这些东西呢?
“多吉拉还没消息吗?”她问道。塔玛拉尼正准备进入车厢,她们一行中的其他人还在等着。这么多人。为什么这么多人?
欧德雷翟看到斯特吉在站台前方的尽头处和一位通信侍祭交谈。至少还有六位来自通信部门的人在周围。
塔玛拉尼转过身来,显然有些愠怒:“多吉拉!我们都说了,一旦有消息,会立刻通知你的!”
“我只是问问,塔玛,只是问问。”
欧德雷翟顺从地跟着塔玛拉尼进了车厢。我应该在我的头脑里架一台监视器,记录下每个在那里产生的问题。心血来潮的背后总是有各种的原因。这就是贝尼·杰瑟里特的方式,贝隆达经常提醒她。
欧德雷翟对自己感到惊奇,意识到自己对贝尼·杰瑟里特方式的厌恶已不是一点两点。
让贝尔来操心这些事吧!
这是自由的时间,就像随着身边汹涌的海浪一起沉浮。
海之子懂得海浪。
时间不会计数。你只须回头看着轮回就明白了。
——雷托二世(暴君)
“看!看我们都成什么样了!”拉比哭泣着。他盘腿坐在冰凉的弧形地板上,围巾拉到了头顶,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他所处的房间很昏暗,还回响着轻巧的机器声,让他觉得自己很虚弱。如果这些声音能停下就好了!
吕蓓卡站在他面前,双手放在了后腰,脸上一副疲倦无奈的表情。
“不要就那个样子站着!”拉比命令道。他从围巾下抬起了眼睛,瞥了她一下。
“连你都绝望了,我们岂不是真没救了?”她问道。
她的话音激怒了他,让他暂时放下了不请自来的情绪。
她竟敢教导我?但是,智者不是说过,野草也能传授知识吗?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他颤抖着将围巾拉在了肩头。吕蓓卡帮他站了起来。
“一间无室,”拉比喃喃自语着,“在这里,我们躲着……”他的目光往上看着黑色的天花板,“在这里最好也别提名字。”
“我们躲着不可说之人。”吕蓓卡说道。
“甚至在逾越节我们都没法开门,”他说道,“陌生人怎么才能进来?”
“我们不欢迎某些陌生人。”她说道。
“吕蓓卡,”他垂下了头,“你不只是个试炼。这间小小的秘密以色列房间收留了你,因为我们理解——”
“别这么说!你无法理解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的问题?”她靠近了他,“问题在于,如何与这么多过去的生命接触的同时,仍保持自己的人性。”
拉比缩紧了身子。
“你不再是我们中的一分子了?那你是贝尼·杰瑟里特吗?”
“当我变成贝尼·杰瑟里特后,你会知道的。在我看见自己时,你会看到我看见了自己。”
他的眉头皱紧了:“你在说什么?”
“镜子在看着什么,拉比?”
“哼!猜谜语吗?”然而,他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眼睛里也再次露出坚毅的目光。他环顾着房间。他们有八个人在这里——超过了这地方的容量。一间无室!它的建造过程无比艰辛,所需的丁点材料都须走私进来。很小。十二米半长。他自己测量过。它的墙围成了类似橄榄的形状,横截面呈椭圆形,两头都是个半球。天花板距离他的头顶不超过一米。中间最宽的部位也只有五米,地板和天花板的弧度让它显得更为狭窄。风干的食物和循环水。这是他们赖以维生的一切,能支持多久呢?如果没被找到,大概能支持一个标准年。他不相信这东西的安全性。机器在发出那么奇怪的声音。
他们爬进这个洞时已经是傍晚了。现在外面肯定黑了。他们剩下的人在哪儿?逃往了他们能找到的无论哪个避难所,提现了过去积攒的人情债和承诺。有些能存活下来。或许比残余在这里的人有更高的生存机会。
通往无室的入口藏在一口积灰的井里,井的旁边还有一根独立的烟囱。烟囱的钢筋里含有利读联晶,能将外部的景象投射到这里来。灰!这房间闻上去仍然有一股烧东西的味道,而且它的循环箱内已经传来了下水道的味道。说它是厕所都不过分!
有人靠近了拉比身后:“搜查者正在离开。幸好我们及时得到了预警。”
说话的是约书亚,也就是建造了这间无室的人。他是个矮瘦的男人,长着四方脸,平下巴。黑色的头发覆盖在宽阔的前额上。他的两只棕色眼睛分得很开,看着外头的样子好像总是在琢磨着什么。拉比不信任他。他太年轻了,不应该知道这么多。
“又能怎么样呢?”拉比说道,“他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你就不会觉得我们幸运了。”
“他们不会猜到我们藏得离农场这么近,”吕蓓卡说道,“搜查者更在意怎么抢东西。”
“这是贝尼·杰瑟里特的高见吗?”拉比说道。
“拉比!”约书亚的语气里竟然有责备的意思,“你不是讲过很多次,上帝的选民应该宽以待人吗?”
“每个人都成了老师啦?”拉比说道,“那谁能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他必须承认约书亚说得有道理。逃亡的痛苦让他心烦意乱。我们小小的大屠杀降临了。但是我们没有从巴比伦离散。我们藏在了一个……一个地下避风室!
这想法让他冷静了下来。风总会过去。
“谁在掌管食物?”他问道,“我们必须一开始就做好配给。”
吕蓓卡松了一口气。拉比的波动糟到了极点——要么太情绪化,要么太聪明。现在,他再次控制了自己。接下来他将回归到聪明。这也必须被抑制。贝尼·杰瑟里特的意识让她对周围的人产生了全新的视角。我们犹太人太敏感了。看看那些知识分子就知道了!
这是姐妹会独有的看法。任何倚赖知识分子功绩的团体都具有重大的缺陷。她无法拒绝兰帕达斯众人提供的证据。只要她有任何犹豫,代言人会排着队前来说服她。
想到这里,吕蓓卡几乎觉得记忆追踪是种享受。知道了更早的时光,迫使她摒弃了自己更早的时光。她被逼着相信了很多现在看来很可笑的事情。神话和幻想,极端孩子气行为的产物。
“我们的神应该跟着我们一起成熟。”
吕蓓卡忍住了笑。代言人经常对她这么干——在你的肋骨间微微顶一下,而且她知道你会感谢她。
约书亚回到了他的设备旁。她看到有人在检查食物清单。拉比以一贯的紧张注视着一切。其他人躺在室内暗处的帆布床上睡觉,身上盖着毯子。看着这些,吕蓓卡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让我们摆脱无聊。
“你想当游戏裁判?”
除非你有更好的建议,否则不要插嘴说我的人想干什么,代言人。
无论她想怎么评论这些体内的对话,无疑它们与现实都是息息相关的——过去联系着这间房间,这间房间又联系着她对后果的猜测。这是贝尼·杰瑟里特赐予的礼物。不要去想“未来”。天注定?那你与生俱来的自由去哪里了?
吕蓓卡以全新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出生。它让自己踏上了未知的征程。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喜悦。现在,她们只是沿着生命的河流拐了个弯,碰到了攻击者。再拐一个弯,说不定会碰到大瀑布,但也有可能是一长段和平的景色。这里藏着预知的魔力诱惑,穆阿迪布和他的暴君儿子都未能逃脱。巫婆能给你算命!兰帕达斯的众人已教了她不要去寻找巫婆。知晓可能比不知晓更让人烦恼。只有未知才能让人感觉到惊喜的甜蜜。拉比明白吗?
“谁能告诉我们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问道。
这真是你想要的吗,拉比?你不会喜欢你听到的。我保证。巫婆开口的一刻起,你的未来已成了你的过去。你将在无聊中哭泣。没有新的事物,永远不会有了。在启示的那一刻,一切都变旧了。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能听见你在说。
没有残暴,没有野蛮,没有暗自的喜悦,也没有开怀的欢乐,一切都是意料之中。就像虫洞中远去的运输管列车,你的生命加速驶向终点。就像车厢里的蛾子,你用翅膀拍打着车门,喊着命运让你出去。“让列车神奇地转个方向。让新鲜的事发生!不要让我已见过的可怕事物在我面前经过!”
突然,她意识到这一定是穆阿迪布的痛苦。他向谁发出了乞求?
“吕蓓卡!”拉比在叫她。
此刻,他站在了约书亚身边。她走了过去,看着约书亚的设备上方展示着外面的黑暗世界。
“暴风雨快来了,”拉比说道,“约书亚认为它会把灰变成水泥。”
“很好,”她说道,“这就是我们把它建在这儿的原因,而且,我们进来时没关上井盖。”
“但是,我们怎么出去呢?”
“我们有工具,”她说道,“即便没有工具,我们还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