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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 2

[美]弗兰克·赫伯特2020年06月12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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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来说就像是顶着矛盾重重的压力艰难入睡后刚刚醒来一样,助理的手在摇晃着他,把他叫醒。有些东西需要他去注意!他记起坐在无舰指挥中枢的情景,达尔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脖颈上。在帮他挠痒痒吗?有很紧急的事要做。是什么呢?他的身体感觉很不对劲。伽穆……现在他们在沙丘……他记起了不同的事:在圣殿度过的童年?达尔的身份是……是……更多记忆经过筛选涌入脑海。她们想铭刻我!

意识绕着这种念头流过,仿佛流水在石头边淌过一般。

“达尔!你在吗?我知道你在!”

欧德雷翟向后坐了坐,把一只手放在了下巴上。现在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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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谴责之意!

欧德雷翟摸了摸椅子边的一个转盘:“你好啊,米勒斯。我们去果园散散步怎么样?”

“不要绕圈子了,达尔。我知道你为什么需要我。不过我警告你:暴力只会将权力交到错误之人手里。好像你不知道一样!”

“尽管我们刚才要那么做,米勒斯,你仍然忠于姐妹会?”

他扫了一眼保持警惕的什阿娜:“还是你们那条温驯的狗。”

欧德雷翟看了看咧嘴微笑的艾达荷,眼神凌厉,意带责备:“你和你那些可恶的故事!”

“好吧,米勒斯——不绕圈子,但是我必须知道伽穆的真实情况。他们说肉眼根本捕捉不到你的动作。”

“事实。”他的声音平淡,语调中显得满不在乎。

“还有刚才……”

“这副身体太小了,装载不了那么多。”

“可是你……”

“刚才那一下我已经用尽了力气,而且我快饿死了。”

欧德雷翟把目光瞥向艾达荷。他点了点头。事实。

她让监理们从出入口撤回。她们在遵守命令前犹豫了一下。贝尔告诉她们什么了?

特格的话还没结束:“我理解得对吗,女儿?既然每个个体最终都只对自己负责,自我的形成就需要最大的关怀和注意?”

他那个该死的妈妈把一切东西都教给他了!

“我道歉,米勒斯。我们不知道你的母亲为你做了什么准备。”

“这是谁的主意?”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什阿娜。

“我的主意,米勒斯。”艾达荷说。

“哦,你也在那儿?”更多的记忆流淌回他的大脑。

“我也记得你恢复我的记忆时给我带来的痛苦。”艾达荷说。

这让他冷静了下来。“有道理,邓肯。无须道歉了。”他看着传递他们声音的扬声器说道,“上层感觉如何,达尔?有没有高处不胜寒啊?”

这是个该死的愚蠢想法!她想。他知道这点。一点也没有。身边的人多得很,包括那些想有机会和她待在一起,并为此感到十分激动的人,那些有自己想法的人(有时候是那种换了她们肯定做得更好的想法),那些提供帮助和需要帮忙的人。高处不胜寒,确实如此!她感觉到特格想要告诉她什么事。到底是什么?

“有时候我必须得独断专行!”

他们曾常在果园中散步,她仿佛听见自己有一次这样对他说,对他解释着“独断专行”是什么,然后补充说:“我掌握着权力,就必须使用权力。这也是个拖累,很沉重的拖累。”

你拥有权力,那就使用权力!这个门泰特霸撒当时就是这样告诉她的。杀了我或者放了我,达尔。

尽管如此,她还是尽量拖延着,她知道他能感觉出来。“米勒斯,伯兹马利死了,但他在这儿留下了一支他自己训练的后备军。最精良——”

“别拿那些无足轻重的细节烦我!”多么霸道的命令式口吻!声音虽然还如孩童般尖细刺耳,但除此之外,气场十足。

没等接到命令,监理们便返回了出入口。欧德雷翟恼火地挥挥手把她们打发走了。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出了决定。

“把衣服给他,然后带他出来。”她说,“让斯特吉过来。”

特格现身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欧德雷翟顿时心生警惕,暗自揣摩自己是不是在这件事上犯了个错误。

“如果我不想按你想的去战斗会怎么样?”

“可你刚才说……”

“我这……几辈子里说过很多事。战役加强不了道德感,达尔。”

她(和塔拉扎)听霸撒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论调。“战争遗留下的只有‘胡吃海塞,痛饮狂欢’,最后导致的道德沦丧不可避免。”

话说得没错,但是她不知道他说这番话有何用意。“对于任何一个重返战场的老兵来说,他们会对命运(‘我活下来了;这一定是上天的旨意’)重新审视,更多的是带着几乎难以掩埋的伤痛回家,准备要‘过平淡的生活’,因为他们在战争的阴霾下见过太多太多。”

这是特格的话,但也是她的信仰。

斯特吉匆忙赶到了房间,但没等她开口,欧德雷翟便示意她站到一边,静候指令即可。

这一次,这位侍祭鼓足勇气违背了大圣母的命令。

“邓肯应该知道这个消息,他又有了一个女儿。母子平安健康。”她看向特格,“您好,米勒斯。”然后斯特吉才退到后面墙边,静静地站好。

她比我想得还要好,欧德雷翟想。

艾达荷轻松地坐进椅子,这才感觉到此前一直怀着的担心紧张情绪已经影响到了他在观察时做出的分析。

特格对斯特吉点点头,转而对欧德雷翟说:“还有什么愿要许吗?”控制他们的注意力很重要,这有赖于欧德雷翟的认识。“如果没有,我真要饿死了。”

欧德雷翟抬起一根手指示意斯特吉去办,接着便听到这位侍祭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她感觉到了特格要把她的注意力往哪里引,而且十分确定,因为接下来他就说道:“也许这次你真的留下伤疤了。”

他的话中带刺,是在讥讽姐妹会曾豪言说:“我们不会让历史的伤疤越积越多。伤疤所隐藏的往往比显露的还多。”

“有些伤疤显露的事情比隐藏的要多。”他说道,然后又看向艾达荷,“对吧,邓肯?”这是门泰特之间的对话。

“我相信我是为一个古老的理由而来。”艾达荷说。

特格看向欧德雷翟:“看见了吗,女儿,一个门泰特听到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是古老的理由。你自以为知道每个转折点中自己的位置,为此而颇感自豪,但是这次转折点上拦路的怪兽是你自己制造的结果!”

“大圣母!”那是一位监理不希望特格如此称呼欧德雷翟发出的声音。

欧德雷翟对她视而不见。她有些懊恼,还感受到了特格的严苛,同时也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塔拉扎的记忆里也有着这段争端:“我们是由贝尼·杰瑟里特联合会所塑造的。她们用某些奇怪又特别的方式让我们在情感上变得迟钝。哦,必要时我们可以挥动利刃,迅捷又无情,但那是另一种迟钝。”

“我不会参与这类让你变得麻木的事。”特格说。这么说他也记得。

斯特吉拿着碗炖菜回来了,棕色的肉汤,上面漂着肉片。特格坐在地板上,迫不及待地用勺子大口吃着。

欧德雷翟还是沉默不语,她的念头在特格谈及的话题上打转。圣母们在自己周围布下一层坚硬的屏障,使得外界(包括感情)的一切都像是投影一般。默贝拉是对的,姐妹会必须重新学习如何对待感情。如果她们一直只是观察者,走上的必将是毁灭之路。

她对特格说:“没人会要求你让我们变得麻木。”

特格和艾达荷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异样。特格把空碗放在一边,但艾达荷先开口了。“教化。”他说。

特格表示同意。圣母们很少冲动。即便是在危急时刻,你从她们那里看到的也只是奉命行事的反应。她们已经超过了多数人所认为的那种教化。很多时候,驱动她们的并非对权力的渴望,而是她们长远的大局观,这是种混杂了即时性与几乎无限记忆的东西。所以,欧德雷翟正在按照一条精心设计好的计划行事。特格瞥了一眼还在保持警惕的监理们。

“你们准备要杀我。”他说。

没人回答。没有必要回答。她们都能识别这种门泰特预测。

特格转过身,又向房间里望去,那是他重拾记忆的地方。什阿娜已经不见了。更多的记忆在他的意识边缘蠢蠢欲动,它们何时恢复自有安排。只是这矮小的躯体会引起困难。还有斯特吉……他又凝视着欧德雷翟:“你比自己想得还要聪明。但是我的母亲……”

“我觉得她并没有预见到这一幕。”欧德雷翟说。

“没有……她的厄崔迪基因还没那么强大。”

当前的种种情况下,这是个很能刺激人神经的词,整间房间都陷入特殊的沉默。监理们靠得更近了。

他那个该死的妈妈!

特格对逡巡着的监理们毫不在意:“有些话虽然你没问,但是我也得回答,对于在伽穆上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没法解释。不管是我的身体还是头脑,运转速度都快到无法解释。算算大小和能量的话,眨眼间我就可以毫发无损地离开这间房,或者是离开这艘战舰。哦……”他把手立了起来,“我仍然是你温驯的狗。我会按你需要的去做,但也许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方式。”

欧德雷翟看到了她的姐妹们脸上的惊愕与恐慌。我这是把什么放出来了?

“我们可以不让任何活体离开这艘战舰。”她说,“你也许速度很快,但是如果你打算不经我们允许就离开这里,我很怀疑你是否能快过淹没你的子弹。”

“我会挑个好时候离开的,还会征得你的同意。你有多少伯兹马利的特别行动队?”

“将近两百万。”她有些惊讶。

“这么多!”

“尊母把他们残杀殆尽之前,他在兰帕达斯带的人数比这数目的两倍还多。”

“我们至少得比可怜的伯兹马利机灵点。我得和邓肯单独谈谈这件事。你需要我俩待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这个,对吧?我们的专长。”他朝着头顶的摄像眼露出笑容,“我相信在同意之前,你会把我们的谈话仔仔细细研究一番。”

欧德雷翟和其他圣母交换了一下眼神。她们有个不言而喻的共同问题:我们还能怎么办?

欧德雷翟起身看着艾达荷说:“这是配得上音言师门泰特的真正工作。”

女人都离开后,特格起身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他看着越过展示墙能看到的那部分空荡荡的房间。那里已经被关闭,刚才那阵动作还是让他感觉心脏跳得厉害。“真是场好戏。”他说。

“算不上最好的。”邓肯的声音极其平淡。

“现在我最想来上一大杯丹恩马利涅特,不过我估计这副身板恐怕承受不了。”

“达尔回到中枢的时候,贝尔肯定在那里等着呢。”艾达荷说。

“去他妈的贝尔!我们得在那些尊母找到我们之前把她们先解决掉。”

“我们的霸撒自有妙计。”

“这破头衔!”

艾达荷惊讶地吸了口气。

“告诉你点事请,邓肯!”他语气沉重地说,“有一次我去参加了场重要会议,参会的那方很可能会变成敌人,我听到一个助理宣布我进场。‘霸撒大人到。’我他妈几乎绊了个跟头,被那种心神抽离的感觉控制了。”

“门泰特模糊。”

“当然是。有些东西我不敢弄丢,但是我知道这个头衔把我从那些东西中除掉了。霸撒?我不仅是个霸撒!我是米勒斯·特格。这是我父母给的名字。”

“你在名字链上!”

“当然,而且我意识到我的名字离更原始的一些东西还有段距离。米勒斯·特格?不,我比那更简单。我能听见我妈妈说:‘哦,多漂亮的孩子。’你看,我又有了个名字:漂亮的孩子。”

“你往更深处探寻了吗?”艾达荷发现自己被吸引住了。

“我被迷住了,一个名字通向另一个名字,另一个名字又通向下一个,无穷无尽,直到最后的无名氏。我走进那间重要房间的时候,我没有名字。你冒过那个险吗?”

“有过一次。”他勉强承认。

“我们都至少做过一次。但是我到得更深点。我了解简单情况。我有那张桌子上每个人的信息——脸、名字、头衔,加上他们所有人的背景。”

“但你又不是真的在那儿。”

“哦,我能看见那些期待的眼神在打量我,琢磨着,担心着。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是谁!”

“那让你感觉很有力量?”

“和我们在门泰特学校被警告的一模一样。我问自己:这个心智是刚在起始阶段吗?别笑。这是个逗人的问题。”

“那你更深入了?”艾达荷被特格的话所完全吸引,毫不理会他意识边缘想把他拽回来的那股警告的力量。

“是的。我发现自己身处那个著名的‘万镜厅’中,他们说过的,还警告我们要逃跑。”

“那你还记得怎么出来……”

“记得?显然你也去过。记忆帮你出来了吗?”

“有帮助。”

“尽管有那些警告,我还是在那里耽搁了一阵,看我的‘众自我之自我’,还有无穷的排列。都是映像,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无穷无尽。”

“‘自我核心’那令人着迷之处。极少有人能从那么深的地方逃出来。你很幸运。”

“我不知道该不该叫幸运。我知道一定是有第一意识,一个觉醒的……”

“会发现并不是第一。”

“但是我想要自我根基处的自我!”

“会上的人没注意到你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后来我发现我坐在那里,用一副木然的表情隐藏起这些精神体操。”

“你没说话?”

“我被震得哑口无言。这可以解释为‘霸撒是预料之中的沉默寡言’。我的名声到此为止。”

艾达荷开始露出微笑,他这才记起摄像眼。他立刻就看出那些看门狗会如何解读这样的启示。危险的厄崔迪后裔怀有难以驯服的天赋!圣母们知道镜子的事。任何逃出来的人都值得怀疑。那些镜子给他看了什么?

特格仿佛听到了这危险的问题一样,他说道:“我陷在那儿了,我也知道是什么情况。我能看见自己病恹恹的样子,但是我不在乎。镜子里有一切,然后就好像什么东西从水里一下子浮出水面一样,我看见了我母亲。她看起来多少和她快去世之前差不多。”

艾达荷嘴唇颤抖地吸了口气。特格不知道他刚才说的会被摄像眼记录下来吗?

“圣母们现在会幻想我至少有成为魁萨茨·哈德拉克的可能,”特格说,“另一个穆阿迪布。胡说!就像你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一样,邓肯。我们都不会冒那个险。我们知道他制造出了什么东西,我们又不蠢!”

艾达荷呆住了。她们会接受特格的话吗?他说的是事实,但还是……

“她拉住了我的手,”特格说,“我能感觉到!然后把我径直带出了大厅。我觉得自己坐在桌前的时候期望她能和我在一起。我的手上还留有那种她牵着我的强烈感觉,可她已经去世了。我知道。我只是打起精神,接了过来。姐妹会要在那儿赢取很重要的有利条件,而我获得了这些优势。”

“你母亲深植在——”

“不!我看待她和圣母看待其他记忆是一样的方式。她是以这种方式在说:‘你在这儿浪费时间干什么,还有正经事要做呢!’她从来也没离开过我,邓肯。过去从来不会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

邓肯突然明白了特格不厌其烦地细述这段历史是为了什么。诚实坦率,确实如此!

“你有其他记忆!”

“不是!除了在紧急情况时人人都有的那种。万镜厅属于紧急情况,它也让我看到并感觉到了帮助的来源。但我不会回那里去!”

艾达荷接受了这种说法。多数门泰特会以身犯险,进入无限之中,学习名字和头衔那转瞬即逝的本质,但是特格的叙述已经远远超过了将时间作为流动和静态画面的论断了。

“我发现到了我们把自己全面、彻底地介绍给贝尼·杰瑟里特的时候,”特格说,“她们应该知道可以在多大程度上信任我们。毕竟还有事情要做,而我们浪费了太多时间在愚蠢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