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 2
[美]弗兰克·赫伯特2018年07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我将教会你什么是痛苦,”她用同样的声调说道,“决斗时记住这句话。你会痛苦到极点,跟它相比,就连戈姆刺都是一种幸福的回忆。你整个身体都会扭……”
“她在对我下咒!”詹米气喘吁吁道,他握起右拳,举在耳边,“我要求她保持沉默!”
“批准你的要求。”斯第尔格说,同时向杰西卡投去警告的目光,“如果你再说一个字,萨亚迪娜,我们将认为你在使用巫术,你会受到惩罚。”他点点头,示意她退回去。
几只手拉着她,把她拉到了后面,但她觉得他们并没有恶意。她看见人群退离了保罗,一脸淘气的契尼在保罗耳边说着话,同时向詹米点了点头。
队伍围成一个圆圈,更多的球形灯被点亮,它们都被调成了黄光。
詹米走进圆圈,脱下长袍,丢回给人群中的某人。他站在那儿,身上穿着一件灰色滑溜的蒸馏服,一条条衣褶将蒸馏服分成一个个方格。他低下头,嘴巴凑近肩头的水管,从贮水袋中吸了几口水。过了一会儿,他站直身子,脱去蒸馏服,小心地递给人群中的人。他下身罩着一块腰布,脚上缠着某种紧致的布料,右手手持一把晶牙匕,站在那里等待着。
杰西卡看到那个女孩契尼在帮助保罗,她把一把晶牙匕塞进他手里,保罗掂量了一下,试了试它的重量和平衡。杰西卡想起,保罗在普拉纳和宾度——也就是肌肉和神经——方面都受过训练。是在极其严厉的学校里学习的,他的老师,像邓肯·艾达荷和哥尼·哈莱克等人,都是传奇般的人物。这孩子还熟悉贝尼·杰瑟里特的狡猾技法,看上去身手敏捷,充满自信。
可他才十五岁,她想,又没有屏蔽场。我必须阻止这场决斗。无论如何,总有办法……她抬起头,看见斯第尔格正看着她。
“你不能阻止决斗,”他说,“也绝不能讲话。”
她一只手捂住嘴,心想:我已经把恐惧植入詹米的头脑中,他的动作会变得迟缓……也许吧。要是我能祈祷——要是能祈祷就好了。
现在,保罗只身站在了圈内,他穿着平时穿在蒸馏服下的战斗服,右手拿着晶牙匕,赤脚站在铺满沙砾的岩石上。艾达荷曾无数次地告诫他:“当你搞不清地面的状况时,赤脚是最佳选择。”同时,契尼指点的话语仍逗留在他的脑海里:“詹米每次进行格挡后,都会持刀转向右边,这是他的习惯。他会盯着你的眼睛,并趁你眨眼时出刀。他的两只手都能作战,留神他换刀的动作。”
但保罗觉得,自己身上最强的地方是他受过的训练和本能的条件反射,这是他日复一日,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在训练场上千锤百炼得到的。
哥尼·哈莱克的话就在他的耳边:“优秀的刀客要同时想到刀尖、刀刃和月牙护手。刀尖也可以砍劈,刀刃也可以戳刺,月牙护手也可以锁住对方的刀刃。”
保罗瞟了一眼晶牙匕,上面没有月牙护手,只有细细的圆环刀柄,柄部稍稍外翻,以保护握刀的手。更糟的是,他不清楚刀身可以承受多大的力量而不至于断裂,甚至不知道它是否会断裂。
詹米开始在保罗对面沿着圆圈边缘向右移动。
保罗蹲下身,随即意识到自己没有穿屏蔽场,而他以前的训练都是在屏蔽场护体的情况下进行的;他所受的训练是以最快的速度回防,攻击时精确地算准时间,缓缓刺穿敌人的屏蔽场。尽管训练他的人一再告诫他,不要过分依赖屏蔽场,认为它可以减缓对方的进攻速度,但他知道屏蔽场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詹米叫出了仪式性的决斗词:“愿你刀断人亡!”
这么说,这把刀会断,保罗想。
他提醒自己,詹米也没穿屏蔽场,但他没有受过如何使用屏蔽场的训练,因而不受屏蔽场斗士习惯的制约。
保罗望着詹米。这人的身体看起来像缠着绳结的干瘪骷髅,在球形灯的光线下,他的晶牙匕发出乳黄色的光芒。
保罗感到浑身恐惧,他突然感到非常孤独,仿佛自己正赤身裸·体地站在这群人中间,被昏黄的光照着。预知能力曾将数不清的经历灌输进他的脑海,向他暗示出未来那条最强大的潮流,还有引导水流的一系列的决策。然而,这是真实的现实。这里会有无数的微小厄运发生,结局都是死亡。
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会将未来倾覆,他意识到。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咳嗽了几声,使人分心。球形灯的亮度发生变化,影响人的判断。
我在害怕,保罗心想。
他正对着詹米,小心翼翼地绕着圈子,反复默念贝尼·杰瑟里特抵抗恐惧的经文:“恐惧是思维杀手……”这些语句如凉水般浇过他的全身,他感到肌肉不再受到束缚,恢复了镇静,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让我的刀痛饮你的鲜血!”詹米咆哮道。最后一个字刚出口,他便猛地扑了过来。
杰西卡看到了他的动作,好不容易咽下一声尖叫。
但詹米却扑了个空。保罗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面前就是对手毫无遮蔽的后背,只消干净利落的一刺。
快刺,保罗,快!杰西卡在心里叫道。
保罗精确地计算好时间,缓缓刺出,动作优美,但实在太慢,詹米利用间隙扭身退开,后退一步,移到了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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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罗退回原地,蹲下身。“想痛饮鲜血,先得找到机会。”他说。
杰西卡终于发现儿子使用的是屏蔽场战士的技法,需要精确地掐准时间,她突然感到这是把双刃剑。这个孩子的反应既有年轻人的敏捷,也受到千百次的训练,已经达到眼前这些人从未见到的极致。但攻击方面,虽然也受过训练,却是习惯于刺穿屏蔽场障碍。屏蔽场会将速度过快的攻击弹回,只有缓缓刺出的迷惑性反击才能奏效。要想穿透屏蔽场,需要很强的控制力,还需要计谋。
保罗看到这一点了吗?她暗自发问。一定要看到!
詹米再一次发起进攻,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球形灯下,他的身子已经变成了一道黄色的幻影。
保罗再一次蹿开,缓慢地反攻。
一次。
又一次。
每一次,保罗的反击都慢了一拍。
杰西卡注意到一个细节,她暗自希望詹米没有发觉——保罗的防卫动作虽然快得眼花缭乱,但每次移动都按最精确的角度完成,这个角度在有屏蔽场的情况下才可谓恰到好处,因为它会挡开詹米的部分攻击。
“你的儿子在耍弄那个可怜的笨蛋吗?”斯第尔格问。没等她回答,他就挥挥手,示意她别说话。“对不起,你必须保持沉默。”
此刻,岩石地上的两人正在互绕圈子。詹米持刀在前,身体微微前倾;保罗蹲伏着身子,持刀在侧。
詹米再一次向保罗扑来。这次他转向右边,之前保罗一直朝那个方向躲闪。
保罗没有后退,也没有闪躲,而是用刀尖刺向对方握刀的手。接着他迅速闪身,避到左侧。多亏契尼的指点。
詹米退入圆圈中央,揉着握刀的手,血从伤口滴下,过了一会儿,终于止住了。在球形灯昏暗的光线下,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仿佛两个幽蓝的洞,他打量着保罗,眼神中出现了之前没有过的戒备。
“哦!有人受伤了。”斯第尔格喃喃道。
保罗蹲下身,时刻戒备着,同时,按照训练中习得的首次见血后的礼仪,他高声叫道:“你投不投降?”
“哈!”詹米大叫道。
人群响起一阵愤怒的议论声。
“慢着!”斯第尔格朗声叫道,“这小伙子不懂我们的规则。”接着他对保罗说道:“在泰哈迪决斗中,不会有人投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杰西卡看到保罗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她想:他从未像这样杀过人……在这种以命相搏的白刃战中。他做得到吗?
保罗被詹米逼着,向右缓缓绕着圈子。他曾看到这个山洞中数不清的变量互相冲撞,影响着未来,现在这些预知的场景又开始折磨他。按照他最新的理解,这次决斗需要迅速作出各种决策,但这些决策实在是太多,也太过频繁,也许没等他看到某个决策产生的清晰后果,就早已来不及下达了。
变量累积——正是如此,这个山洞才会成为一个迷离的节点,横亘在他未来的路径之上。它就像洪流中的巨石,在它周围的水流中产生了无数的漩涡。
“结束战斗吧,小子,”斯第尔格自言自语道,“别再耍他了。”
保罗依靠自己的速度优势,向圈内缓缓进逼。
詹米往后退去,他终于彻底明白,眼前站在泰哈迪决斗圈中的异星客,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不是弗雷曼人晶牙匕手到擒来的猎物。
杰西卡看到詹米脸上闪过绝望的阴影。现在的他最为危险,她想,他已经孤注一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已经明白,眼前这孩子完全不同于他部落里的小孩,而是从小受训的战士,天生的战斗机器。现在,我种在他心里的恐惧可以开花结果了。
她发觉自己竟对詹米有些同情——但这情绪转眼即逝,她马上意识到儿子即将面临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