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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 · 2

[美]弗兰克·赫伯特2018年07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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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会。”男爵说。芬伦的声音突然透出一股寒意,他不禁纳闷起来。

“还有件事,”伯爵说,“我们听说,雷托公爵的那位门泰特,杜菲·哈瓦特,此人没死,还成了你的手下。“

“这样的人才白白浪费,我下不了手。”男爵说。

“但你向我们的萨多卡司令撒了谎,说哈瓦特死了。”

“仅仅是个善意的谎言,我亲爱的伯爵。我可不想跟那男人吵个没完。”

“哈瓦特是真正的叛徒吗?”

“啊,天哪,不!叛徒是那个假医生,”男爵抹掉脖子上的汗水,“你一定要明白,芬伦。我失去了一个门泰特,你知道的。但是,我从来没试过身边没有门泰特的日子,太难熬了。”

“你怎么让哈瓦特转而效忠你的?”

“他的公爵死了。”男爵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不着怕哈瓦特,我亲爱的伯爵。这个门泰特人体内已被注入一种潜伏的毒药,我们在他的餐食中掺入解毒药,如果没有解毒药,毒药就会发作——他几天内就会死。”

“撤掉解毒药。”伯爵说。

“但他还有用!”

“他知道太多活人不该知道的事。”

“可你说过,皇帝并不怕事情暴露。”

“别耍花样,男爵!”

“只要看到盖有御玺的圣旨,我自会服从命令,”他说,“但我不会服从你一时的念头。”

“你认为它是一时的念头?”

“还能是什么呢?皇帝也欠我的情,芬伦。我为他除去了那个讨厌的公爵。”

“在一堆萨多卡的帮助下。”

“皇帝还能在哪儿找到像我这样的家族,能为他提供伪装的军装,隐瞒他插手此事的事实?”

“他向自己提过同样的问题,但强调的重点稍有不同。”

男爵打量着芬伦,注意到下颚紧绷的肌肉,看得出他正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啊,现在,”男爵说,“我想,皇帝该不会想秘密地对付我吧。”

“他希望不至于有这个必要。”

“皇帝绝不会相信我威胁到了他!”男爵故意在语气中流露出愤怒和悲痛。他想:就让他在这件事上冤枉我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一边登上王位,一边捶胸顿足地诉说自己的冤屈。

伯爵的声音变得干巴巴的,显得很遥远,他说:“皇帝相信他的直觉告诉他的一切。”

“皇帝敢当着整个兰兹拉德委员会的面控告我叛国吗?”男爵说。他满怀希望地屏住呼吸。

“皇帝没有什么不敢的。”

在浮空器的支撑下,男爵一个急转身,遮掩住脸上的表情。这竟然能在我的有生之年实现!他想,黄袍加身!就让他冤枉我吧!到那时——通过贿赂和威压,各大家族会集结起来:他们会纷纷聚在我的旗帜之下,就像一群寻求庇护的农民。他们最为害怕的事,就是皇帝的萨多卡军队不受法律的约束,将各大家族各个击破。

“皇帝真诚希望,他永远不必指控你犯下叛国之罪。”伯爵说。

男爵发现很难控制自己的语气,让话中只流露出委屈,而不暗藏讽刺之意,但他还是极尽所能。“我一直忠心耿耿,这些话让我深受打击,我都无法用言语形容。”

“嗯……啊……嗯……”伯爵说。

男爵依然背对着伯爵,点着头。过了一会儿,他说道:“该去竞技场了。”

“是啊。”伯爵说。

他们走出了隔音锥区,肩并肩朝大厅尽头的那群小家族走去。从城堡的某处传来沉闷的钟声——竞技比赛入场前二十分钟的告示。

“小家族的人正等你领他们入场呢。”伯爵一边说,一边朝身边的人点头致意。

一语双关……一语双关,男爵想。

他抬头望着大厅出口侧面的一排新的辟邪之物——巨大的公牛头,已故雷托公爵的父亲厄崔迪老公爵的油画像。男爵心中不由得产生一丝不祥的感觉,他真想知道这些辟邪物过去是如何激励雷托公爵的,它们曾挂在卡拉丹的大厅里,后来又挂在了厄拉科斯。神勇的父亲和杀死了他的那头公牛的头颅。

“人类只有啊……一种……科学。”伯爵说着,两人引领着一群拥趸,从大厅进入了休息厅——这是一个狭小的房间,窗户很高,地上铺着白紫相间的地砖。

“什么科学?”男爵问。

“是嗯……啊……不满足……的科学。”伯爵说。

后面尾随的小家族的人一脸媚态,像应声虫一样笑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赞美,但侍者同时推开了大门,突然涌进的马达轰鸣声将这些笑声盖了下去。外面排着一排地行车,车上的三角旗在微风中飘扬。

男爵抬高嗓门,压过那突如其来的马达声,说道:“希望我侄子今天的表演不会让你失望,芬伦伯爵。”

“我啊……心中啊……充满了……期待,是的,”伯爵说,“出身……啊……是必须考虑的一点,这是……口头流程的……啊……要求嘛。”

一惊之下,男爵身体突然一僵,为了掩饰,他有意在出口的第一个台阶上绊了一下。口头流程!那是有关背叛皇室的谋反罪行的报告!

但伯爵却咯咯地笑起来,装成开玩笑的样子,拍了拍男爵的手臂。

尽管如此,在去竞技场的路上,男爵始终放心不下。他靠坐在配有装甲护板的汽车座椅上,一直暗暗查看坐在身旁的伯爵,他暗自思忖,皇帝的信使为什么要在小家族的人面前开那个玩笑。显而易见,芬伦很少做他认为不必要的事情,如果能用一个词,他绝不会用两个词,一句话能讲明白的,绝不会用几句话。

他们在三角形竞技场的金色包厢中落座,顿时号角齐鸣,包厢四周一层层的看台上挤满了喧哗的人群和飞舞的三角旗。就在此时,男爵得到了回答。

“亲爱的男爵,”伯爵凑到他耳边,“你应该知道,皇帝还没正式批准你选的继承人,对不?”

极度震惊之下,男爵觉得周围的吵闹声全消失了。他盯着芬伦,几乎没看见伯爵夫人穿过外面的卫队,进入金色包厢,来到他们中间。

“这就是我今天到这儿来的真正原因,”伯爵说,“皇帝想让我考察一下,你是否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继嗣。平时大家都隐藏在面具之下,没有什么比在竞技场上更能暴露一个人的真正实力,对吧?”

“皇帝允诺让我自己选择继嗣!”男爵咬牙说道。

“咱们来看看吧。”芬伦说完,便扭头去招呼他的夫人。她坐下来,对着男爵微微一笑,接着把注意力投向下方的沙地。竞技场上,菲德-罗萨穿着紧身衣裤露面了——右手戴着黑色手套,握着一把长刀;左手戴着白手套,拿着一把短刀。

“白色代表毒药,黑色代表纯洁。”芬伦夫人说,“奇怪的风俗,是不是,亲爱的?”

“啊……”伯爵说。

欢呼声从家族成员占据的看台上响起。菲德-罗萨驻足片刻,接受他们的欢呼。他抬起头,扫视着那些面孔——他的表兄姊妹、同父异母兄弟、妻妾们和远亲们。那么多张嘴,就像一只只粉红色的喇叭,在一片彩色服装和旗帜的海洋中大声欢呼。

菲德-罗萨突然想到,那一排排脸正渴望看到鲜血飞溅的场面,无论是奴隶角斗士的,还是他的。当然,在这次角斗中,无疑只有一种结果。这里的危险只是形式上的,并无实质——但是……

菲德-罗萨举起手中的双刀,对着太阳,以古老的方式向竞技场的三个角落致敬。白手套(白色,毒药的象征)中的短刀先入鞘;黑手套中的长刀——纯洁的刀刃现在并不纯洁,因为刀上也涂上了毒药:这一秘密武器将把今日变成纯属他个人的胜利。

他花了片刻时间,调整好身上的屏蔽场,接着停下来,感受到前额的皮肤有点发紧,确信自己受到了妥善的防护。

时间似乎停止了,但菲德-罗萨如经理人打破了僵局:他向助手们点点头,用审视的目光检查他们的装备。带着尖刺、闪闪发光的脚镣已就位,倒刺和铁钩上飘舞着蓝色旗幡。

菲德-罗萨向乐队发出信号。

节奏缓慢的进行曲奏了起来,声音洪亮,古老而隆重。菲德-罗萨率领他的队伍穿过角斗场,来到他叔叔的金色包厢下,躬身行礼。当庆典的钥匙扔下来时,他抓住了它。

音乐停止了。

突如其来的沉寂中,他退后两步,举起钥匙,高呼道:“我把真理的钥匙献给……”他停下来,知道他叔叔会想:这个年轻的傻瓜终究还是想把钥匙献给芬伦夫人,这将引起一场事端!

“……献给我的叔叔和保护人,弗拉基米尔·哈克南男爵!”菲德-罗萨高声叫道。

他高兴地看到叔叔舒了口气。

音乐重新响起,这回是快节奏的进行曲,菲德-罗萨领着他的人重新跑到竞技场,回到警戒门的门口,这道门只允许佩戴识别带的人进出。罗萨本人很自豪,他从不使用警戒门,也很少需要护卫。但今天,这些都是用得着的——特殊安排有时会有特殊的危险。

寂静再一次笼罩竞技场。

菲德-罗萨转过身,面对着他对面的大红门——角斗士将通过那道门进场。

特殊的角斗士。

杜菲·哈瓦特的这个计划真是高明,简单且直接,菲德-罗萨想。不会给奴隶角斗士下药——这是此次竞技的危险之处。但是,这名男子的潜意识中被灌输进一个关键词语,在关键时刻,只要念出这个词,他的肌肉就会僵住,动弹不得。菲德-罗萨的脑中反复念着这个生死攸关的词语,张口无声地念道:“人渣!”对观众来说,他们看到的是一名未被下药的奴隶溜进了竞技场,企图杀死未来的男爵。精心安排好的证据都将指向奴隶主管。

红色大门的辅助电机发出低沉的哼鸣,大门慢慢开启。

菲德-罗萨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道门。开始的一刻最为关键。奴隶角斗士一出场,训练有素的眼睛就能从他的外表获取到需要的信息。按理,所有的角斗士都应被注入伊拉迦药,成为任意宰割的对象。但你还是需要注意他们举刀的方式、防卫的方向,看他们是否意识到观众的存在。通过一名奴隶昂头的姿势,就能得到反击和佯攻的重要线索。

红色大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的人冲了进来,他剃着光头,眼窝深陷。皮肤呈胡萝卜色,正是注射了伊拉迦药之后的颜色。但菲德-罗萨知道那颜色是涂上去的。这个奴隶穿着绿色紧身连衣裤,腰缠一条半身屏蔽场腰带——带子上的箭头指向左方,表明奴隶的左边身体有屏蔽场防护。他用使剑的方式举着刀,刀尖稍稍向外伸出,从姿势看,这是一名受过训练的武士。慢慢地,他步入竞技场,用屏蔽场一侧的那边身体朝着菲德-罗萨和警卫门边的那群人。

“我不喜欢这家伙的样子,”一个为菲德-罗萨拿倒钩的人说,“你确信他注射过药物了,大人?”

“他的颜色是对的。”菲德-罗萨说。

“可他的姿势就像一名武士。”另一个护卫说。

菲德-罗萨向前走了两步,走到沙地上,打量着奴隶。

“他的胳膊怎么了?”一个护卫说。

菲德-罗萨的目光看向奴隶左前臂上的一块鲜血淋淋的抓伤,然后顺着手臂看向他的手,最后看到了绿色裤子左臀上的一个用鲜血画成的图案——一块湿乎乎的图形:鹰的轮廓。

鹰!

菲德-罗萨抬起头,看着那双深陷的黑色眼睛,发现它们正瞪着自己,带着非同寻常的警惕。

这是雷托公爵的武士,被我们在厄拉科斯俘虏了!菲德-罗萨想,这不是一般的角斗士!一股寒意贯穿全身。他纳闷哈瓦特是不是另有安排——伪装中套着伪装。最后惩罚只会落到奴隶总管身上!

菲德-罗萨的首席助手在他耳边说道:“我不喜欢这个人的样子,大人。让我先在他拿刀的手臂上扎上两个钩刺。”

“我自有自己的钩刺,”菲德-罗萨说着,从助手那里接过一对长长的、带倒钩的长矛,掂了掂分量,试试称不称手。这些倒钩也该涂上药,但这一次没有,首席助手也许会因此丢掉性命。但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这次角斗之后,你会成为英雄,”哈瓦特当时是这么说的,“不顾意外发生的变节行为,像男子汉一样一对一杀死你的角斗士。奴隶总管会被处死,你的人会接替他的职务。”

菲德-罗萨又向前走了五步,进入竞技场内,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打量着奴隶。他知道,看台上的行家应该已经意识到情况有点不对劲了。从皮肤颜色上看,这名角斗士应该是被注射了药物,但他脚步很稳,一点也没有发抖。看台上的粉丝应该正在交头接耳:“看他站得多稳,他应该躁动不安才是——要么进攻,要么退却。可是,瞧啊,他在保存实力,等待时机。按道理不应该这样。”

菲德-罗萨感到兴奋起来,内心一股火焰在燃烧。让哈瓦特的诡计见鬼去吧,他想,我能对付这个奴隶。抹了毒药的是我的长刀,而不是短刀,就连哈瓦特都不知道这事。

“嗨,哈克南!”那奴隶大叫道,“准备好受死了吗?”

整个竞技场死一般的沉寂。奴隶从不主动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