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 3
[美]弗兰克·赫伯特2018年07月31日Ctrl+D 收藏本站
“我看了从哈克南间谍身上搜出的信件,”哥尼说,“那封信直接指向……”
“我也看过那封信,”保罗说,“父亲曾在一天晚上让我看过,并向我解释了这其实是哈克南人的阴谋,目的在于让他怀疑心爱的女人。”
“啊!”哥尼说,“你没……”
“住口!”保罗说。语气平淡,却比杰西卡听过的任何声音更具支配力。
他的控制力已臻化境,她想。
哥尼架在她脖子上的手臂开始发抖,抵在她背上的刀尖也游移不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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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并不知道,”保罗说,“我母亲在夜晚会为她逝去的公爵而哭泣。你没见过她眼中一说起天杀的哈克南人就会喷出的怒火。”
这么说,他都听见了,她想,泪水顿时迷糊了她的双眼。
“你也并不知道,”保罗继续道,“该如何牢记你在哈克南奴隶营里学到的教训。你说你为我父亲的友谊感到骄傲!难道你还不了解哈克南人和厄崔迪人之间的区别?难道你还无法通过哈克南人留下的臭味嗅出他们的阴谋?难道你还不了解,厄崔迪人的忠诚是用爱换来的,而哈克南人用金钱买来的却只有恨?难道你还看不清这次叛变的真相吗?”
“但是,岳医生……”哥尼喃喃道。
“我们的证据,是岳亲自写给我们的信。他在信中承认了他的背叛,”保罗说,“我用我对你的爱发誓,我说的全是真的。你自己也知道我对你的爱有多深,就算待会儿我把你杀死在地上,我也仍将保留对你的这份爱。”
听到儿子说出这番话,杰西卡大为惊讶,他对人性的了解和洞察一切的聪明才智,无不让杰西卡震惊不已。
“我父亲很有交友的天赋,”保罗说,“他从不肆意给出自己的爱,他的爱从不会给错对象。他的弱点在于他误解了恨,他以为任何一个仇恨哈克南人的人都不会背叛他。”他看了他母亲一眼,“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已经给她看了我父亲的信,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杰西卡感到自己快要失控,只得咬紧下唇。她注意到保罗生硬的语气,意识到他说出这番话,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想朝他奔过去,把他搂在胸前,她以前从没这么做过。但扼住她咽喉的手臂已停止了颤抖,刀尖仍一动不动地抵着她的后背。
“一个孩子一生中最可怕的时刻,”保罗说,“就是发现他的父母只是普通的人,分享着一种他永远无从参与的爱。它既是一种损失,也是一种领悟,明白世界分为彼此,而我们总是孤身一人。这一顿悟自有其真实性,没有人可以回避。当我父亲提到母亲时,我听出了他对她的爱。我母亲不是叛徒,哥尼。”
杰西卡终于开口道:“哥尼,放开我。”话中并没带任何特殊的命令语气,也没有针对他的弱点使什么诡计的意思,然而哥尼的手臂却松开了。她跑向保罗,站在他面前,但没有抱住他。
“保罗,”她说,“这世上还有其他领悟。我突然意识到,过去我曾一直在利用你,扭曲你,操纵你,硬把你放在我选择的道路上……或者说,这是一条我不得不选择的道路,就当这是我的借口吧,我只能说,我所受的训练要求我那么做。”她的喉咙哽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看儿子的眼睛,“保罗……我要你为我做件事:去选择一条幸福的道路。你那位沙漠女子,如果你愿意,就娶她吧。别管别人怎么说,想做就去做。但要选择一条你自己的路,我……”
她停了下来,身后传来的喃喃低语打断了她。
哥尼!
她看见保罗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身后,便转过身去。
哥尼站在原地,但刀已插回刀鞘。他撕开胸前的衣袍,露出里面灰色光滑的蒸馏服,是走私徒在各穴地间买卖的那种。
“将你的刀刺入我的胸膛吧,”哥尼说,“杀了我,结束这场争端。我已经玷污了自己的名声,我对不起公爵!最好的……”
“别动!”保罗命令道。
哥尼看着他。
“扣上你的袍子,别像个傻瓜一样,”保罗说,“这一天来,我已经看够傻事了。”
“杀了我吧!”哥尼咆哮道。
“你应该更了解我才是,”保罗说,“你以为我有这么白痴吗?难道每个我需要的人都要和我玩这一手吗?”
哥尼看着杰西卡,用一种绝望、乞求,可怜得完全不像他的语气说道:“那么,夫人,请你……杀了我。”
杰西卡走到他面前,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哥尼,为什么要逼厄崔迪人杀死他们所爱的人呢?”她轻轻把哥尼敞开的衣袍从他手指下面拉出来,为他掩好衣襟,又帮他把胸前的衣服系紧。
哥尼结结巴巴道:“但是……我……”
“你以为自己是在为雷托复仇,”她说,“正因如此,我才敬重你是一条汉子。”
“夫人!”哥尼说。他垂下头,下巴埋在胸前,紧闭着双眼,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们就把这次发生的事当成老朋友之间的误会吧。”她说。保罗听出她有意调整了语调,话中暗含抚慰。“一切都过去了,万幸的是,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误会了。”
哥尼睁开泪光闪烁的双眼,低头看着她。
“我认识的那个哥尼·哈莱克是一个精通剑术和巴厘琴的人,”杰西卡说,“而我最敬重的,是弹琴的哥尼。难道那个哥尼·哈莱克不记得了,当年我是多喜欢听他为我弹琴啊?你还带着巴厘琴吗,哥尼?”
“我换了把新琴,”哥尼说,“是从秋夕星带来的,音色美妙极了。弹起来就像是维罗塔亲手制作的乐器,尽管上面没有他的签名。我觉得它是维罗塔的学生制造的。而这个学生……”他突然顿住了,“我这是在说什么呢,夫人?尽是东拉西扯……”
“不是东拉西扯,哥尼。”保罗说。他走过去,站在母亲身旁,正眼盯着哥尼,“不是东拉西扯,而是朋友之间分享乐事。如果你现在愿意为她弹琴,我会非常感激你的。战斗计划可以等一会儿再谈,至少明天之前我们不打算开战。”
“我……我去拿我的琴,”哥尼说,“就在过道里。”他从他们身边绕过去,穿过门帘走了。
保罗把手放在他母亲的手臂上,发现她在发抖。
“都过去了,母亲。”他说。
她没有转回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朝上看着。“过去了?”
“当然,哥尼……”
“哥尼?哦……是的。”她垂下眼帘。
门帘沙沙地响,哥尼带着巴厘琴回来了。他开始调音,回避着他们的目光。墙上的壁毯削弱了回声,乐音变得柔和而亲昵。
保罗扶着母亲来到一个垫子旁坐下,让她背靠在墙上厚厚的挂毯上。他突然吃惊地发现母亲变得十分苍老,脸上开始出现沙漠人特有的那种干燥引起的皱纹,一双蓝眼睛的眼角周围已经现出了鱼尾纹!
她累了,他想,我们必须想个法子,减轻她的负担。
哥尼拨了拨琴弦。
保罗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你在这里等我。”
哥尼点点头。此刻,他的思绪似乎已经飘向了远方,仿佛正徜徉在卡拉丹辽阔的天空下——地平线上乌云滚滚,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保罗硬下心,转身离去,穿过厚重的门帘,走进侧道。他听见哥尼在身后开始弹起小调,便停在屋外站了一会儿,聆听着微弱的琴声。
果树园,葡萄园,
乳··房丰·满的美女,
为我斟满美酒。
为什么要谈战争?
高山化为尘土。
为什么我感到如此悲哀?
天堂的大门敞开,
洒下遍地财富;
只需合起双手就能聚起无数。
为什么我还想着埋伏,
想着杯中投下的剧毒?
为什么我会感慨年华老去?
爱人伸出臂膀召唤我,
带着溢于言表的幸福,
迎接我的还有伊甸园里快乐无数。
为什么我还记得这些伤痕。
为什么我要梦见过去的罪恶?
为什么我总是带着恐惧陷入噩梦深处?
一位身着长袍的敢死队信使从前面通道的拐角处走出,向保罗走来。他的兜帽抛在脑后,蒸馏服松松地挂在身上,这说明他刚从外面的沙漠中归来。
保罗示意他停下,然后离开门帘,沿着通道走到那信使身旁。
那人双手抱在胸前,以弗雷曼人在典礼上向圣母或萨亚迪娜行礼的方式,向保罗弯腰敬礼。他说道:“穆阿迪布,各部落的首领已经陆续抵达了。”
“这么快?”
“这些是斯第尔格早些时候派人去叫的,他当时觉得……”他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保罗回头望了望,从屋里传出微弱的琴声,回想起那是母亲最喜爱的一首老歌,一首曲调欢快、歌词悲哀的奇怪歌谣,“斯第尔格很快就会和其他首领一起赶来,待会儿你带他们到我母亲那儿去,她正等着呢。”
“我会在这里等他们,穆阿迪布。”信使说。
“好的……行,你就在这里等。”
保罗从信使身边挤过去,继续朝洞穴深处走。每个这样的洞穴里都有一个特殊场所——就在储水池旁边。在那里,他会找到一条小小的夏胡鲁,不到九米长,被四周的水沟包围着,因为生长受到限制而长不大。一旦从小小造物主的菌体中孵化出真正的造物主,就不能再接触水了,水对它们来说是一种剧毒。将造物主淹死在水中,这是弗雷曼人的最高机密,这种行为将获得那种把他们凝聚成为一体的物质——生命之水,而水中所含的毒素只能由圣母来改变。
保罗的这个决定源自刚才母亲面对的危急关头。他以前从没在未来的预见中看到过那个时刻,从没看见出自哥尼·哈莱克的这个危机。未来,灰云笼罩中的未来,整个宇宙翻腾着向前涌动,冲向一个沸腾的关键点。这个未来包围着他,仿佛一个幻影世界。
我必须看清它,他想。
他的身体已渐渐对香料产生了某种抗药性,预知的幻象于是越来越少……越来越朦胧。对他来说,解决办法就摆在那儿。再明显没有了。
我要淹死那条造物主。现在就让我们来看一看,我到底是不是魁萨茨·哈德拉克。只有魁萨茨·哈德拉克才能经受住圣母所经受过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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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领袖,保罗很好。他对人性的把握惊到我了。这就是先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