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洪钟 29.最后进场
[英]亚瑟·克拉克2020年04月23日Ctrl+D 收藏本站
技术越发展,越显出它的脆弱性;人类越企图征服自然,就越有可能遭受灾祸。近代历史上不乏这方面的证据——例如,马里纳城的沉陷(2127),第谷B圆顶[1]的倒塌(2098),阿拉伯冰山脱离拖缆(2062)以及雷神托尔反应堆的熔化(2009)。可以确信,将来势必还会有更加骇人听闻的事例。未来最可怕的事件恐怕会是精神病人造成的,而不是技术进步的必然。过去,一个疯狂的轰炸机投弹手或者狙击手只能杀害几个人;今天,一个神经错乱的工程师可以轻易屠杀一座城市的居民。据文献记载,奥尼尔太空殖民地二号2047年侥幸逃脱了上述灾难。通过“安全保障装置”程序,这类事故至少在理论上是可以避免的,不过这些措施十之八九是徒有虚名,实在信赖不得。
[1]第谷是月面上的一座环形山,直径八十五公里,深约四公里。作者设想人类在第谷环形山开辟了地下殖民地,可能是高科技社区或城镇,上面覆盖着圆顶,出入月面要通过附设在圆顶上的锁气室。
还有一类事件,涉及的个人身居高位,或掌握着独一无二的权力。这一类疯狂天才(似乎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字眼可以用来称呼他们)可能造成全球性的破坏,A.希特勒(1889~1945)就是一个例子。
最近,随着读者急盼却拖延多时的玛克辛·杜瓦尔夫人回忆录的出版,一个古典的例子得以披露出来。时至今日,那件事的某些方面也没有完全水落石出。
——J.K.戈利岑:《文明及其反抗者》(布拉格,2175年)
“高度幺五洞,速度九十五——重复,九十五。隔热屏板已抛弃。”空间站继续报告着测定的数据。这就是说,探锤已经安全进入大气层,降低了速度。但还不能高兴得太早。探锤不仅要飞行一百五十公里的垂直距离,还有三百公里的水平距离——呼啸的狂风使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了。虽然探锤上还有燃料可用,但它的机动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假如在山峰着陆的第一次尝试不能成功,那就再也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高度幺两洞。大气层没有影响。”
小探锤旋转着从天而降,如同蜘蛛爬下丝织的梯子。杜瓦尔暗想:但愿它的线够长,要是它在离目标一公里的地方把线用完了,那该叫人多么恼火啊!三百年前敷设首批海底电缆时曾经发生过这样的悲剧。
“高度八洞。下降情况正常。张力百分之一百。略有空气阻力。”
看来上层大气开始起作用了,不过眼下只有安装在小探锤上的敏感仪器能探测出来。
指挥车旁边架起了一台小型遥控望远镜,它正在自动跟踪肉眼还看不见的探锤。摩根向它走去,杜瓦尔的现场摄像师如影子似的跟着他。
“看得见吗?”几秒钟以后,杜瓦尔悄悄问道。摩根烦躁地摇摇头,依然通过目镜窥视着。
“高度六洞。向左偏移——张力百分之一百零五——校正值一百一十。”
总算还正常,杜瓦尔想——但是在高空平流层的另一边,情况开始加速变化了。摩根肯定看见探锤了——
“高度五五——脉冲校正值两秒。”
“有了!”摩根激动地叫了起来,“我看见喷气探锤了。”
“高度五洞,张力百分之一百零五。难以保持航向——有颤振现象。”
简直无法相信,在经过了接近三万六千公里的旅程之后,探锤却偏偏不愿走完最后不到五十公里的距离。可是,多少飞机甚至飞船就是在最后几米酿成悲剧的啊!
“高度四五,侧面强风。再次偏离航向。三秒脉冲……”
“看不见了,”摩根败兴地说,“云挡住了。”
“高度四洞,强烈抖振。张力猛增到百分之一百五十——重复,百分之一百五十。”
那可糟了!杜瓦尔知道,张力达到百分之二百时就会断线。只要再一阵猛力的冲击,整个试验就得寿终正寝。
“高度三五。风力正在加强。一秒脉冲。储备的推进剂几乎用完。张力仍在剧增——达到一百七十。”气氛愈来愈紧张了。杜瓦尔想,再加百分之三十,那种纤维再神奇也会断裂,就像任何其他材料一样,超过它的抗张强度就会断裂。
“距离三洞。湍流加剧。严重向左偏移。无法计算校正值——运动偏离计算轨道太远。”
“有了!”摩根高叫道,“它穿过云层了。”
“距离两五。燃料不足,无法返回航线。估计偏离靶标三公里。”
“没关系!”摩根喊道,“在哪儿着陆都行!”
“好的,尽力而为。即将坠落。距离两洞。风力继续加强。探锤已经失去稳定。业载开始旋转。”
“松开制动器!让线自己下来!”摩根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已松开。”那个平静得叫人发疯的声音说。倘若杜瓦尔事先不知道摩根邀请了空间站头号交通运输调度员参加试验的话,她可能以为那是机器在说话呢。
“细丝投放器失灵。现在业载旋转每秒五转。细丝可能绞缠。张力百分之幺八洞,幺九洞,两洞洞。距离幺五。张力两幺洞,两两洞,两三洞。”
杜瓦尔想,眼看就要完了,只剩下十来公里,细丝却他妈的绞缠在旋转的探锤上了。
“张力洞——重复,洞。”
完了,线断了,它随即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游动起来,慢悠悠地向着星际弹回去。“阿育王空间”站上的操作人员无疑会把线收卷回去,但杜瓦尔对太空梯原理已略知一二,足以让她认识到,这是一项费时又复杂的工作。至于探锤,肯定会落到这附近的某个地方——塔普罗巴尼的田野上或热带丛林里。正如摩根说的,试验获得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成功,等下一次没有风的时候……
“看哪!”有人叫道。
云层底下亮起了一颗星星,它燃烧着,从两片飘过天空的乌云之间向着地球坠落。叫人哭笑不得的是,装在探锤上辅助终端导航的照明灯自动点燃了,好像在嘲弄它的制造者似的。也好,它仍然可以派上一点儿用场,有助于确定探锤残骸的位置……
杜瓦尔的现场摄像师慢慢转动镜头,让她观看那颗亮闪闪的白日流星飞过圣山,消失在东方。它将在离斯里坎达山五公里左右的地方坠落。
“接通摩根博士的线路。”她吩咐。
杜瓦尔本想对摩根说几句鼓励的话——声音要响亮,让火星银行家听得见,以表达对下次降落的信心。她还在构思那篇短短的抚慰演说词时,脑子里突然一闪念,演说词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事后,她无数次回忆起那之后三十秒钟内发生的各种事件,以至于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只是她从来没能完全肯定,她对于这些事是否有了透彻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