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华堂喜宴 · 3
沧月2018年08月20日Ctrl+D 收藏本站
“那是——”紫陌惊呼了一声,“那是什么东西?!”
黑暗里,有什么黑黝黝的东西箭一样地飞来,张开大口对着她的咽喉咬来——她刚要撑开随身的天罗伞,然而只听一声钝响,仿佛是刀切入肉里的声音,那条飞弹而来的蛇忽然间在半空中奇特地停滞了一下。
然后,噗的一声,身首分离,鲜血飞溅。
“放心,我投出去的是云髻十二刺,相互之间牵有天蚕丝。”红尘道,瞬间已经布阵完毕,“这一道网估计可以略微挡一挡这些东西。”
“好。”黄泉和碧落双双抢身而出,“我们去料理了那些僵尸!”
那个黑暗里怪物的脑袋飞落在脚边,滚了滚,尖利的牙齿咔嚓一声咬合,又张开,竟然是凭着一个光光的脑袋还在拼命地噬咬。
紫陌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心里暗自一惊——那是个从没见过的东西,长不过三尺,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脚,像是百足虫,却又有着两只像蝎子一样的大钳子。
“这些东西都是拜月教养出来的怪物吧?大违天和……大违天和啊!”墨大夫低声道,翻开了药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纸包,里面是一种淡黄色的粉末,发出奇特的浓烈香气。墨大夫用小指指甲挑了少许,临风弹出。
当粉末落在百足虫上时,一蓬脓血喷出,那个脑袋顿时爆裂。
“墨大夫,你真是厉害!”红尘也是用毒高手,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手段,不由得衷心佩服,同时手里的蝎尾长鞭一扫,将暗夜里扑上来的毒物瞬间扫开。
“哪里哪里,药理相通而已。”花甲老人嘟囔了一声,却顾不上抬头,只是不住地从药箱里寻找药物。
黑暗里,血腥的一战已经开始。短笛在暗夜里吹响,魔影重重,万毒攒动。萧停云挥刀斩落,能感觉到血薇在袖中的低声鸣动。那一刻,他心下猛地一跳。
——名剑认主,血薇鸣动,那说明苏微必然就在不远处!
在山岗上时他们曾经看到过山脚下婚宴的篝火,那是真实的——下了山岗后两刻钟,他们却在这里中了埋伏,步入了一个封闭的结界。
如果这里不是喜宴所在,那么,此刻苏微又在哪里?
月亮已经离开了山巅,悬挂在夜空里了,弯如美人眉。
苏微站在廊下,蒙着精美的大红盖头。眼睛虽然看不到,却能感受到吹来的风——这一夜,连风都那么温柔,退去了白日的炎热,微微地吹拂着她的发梢和衣襟,如同一双细致妥帖的手,替她整理着妆容。
“新娘子来啦!”外面欢声雷动。
她被欢呼声震得耳鸣,心里不由得惊讶于到底来了多少贺客,然而喜娘已经往她的手里塞了一个东西,道:“坐着不要动,听他们唱歌就好。”
“啊?”苏微有些茫然,发现塞进来的竟是个糕点。
“饿了就啃一口,但新娘子出了闺房就不能乱动,一直要等到第二天夫家来接才能起身。”喜婆叮嘱。刚说完,耳边听到乐曲响起,稍一辨别,其中有芦笙、三弦、唢呐、锣鼓、钹,端的是热闹非凡。
“姑娘,你可真有福气,嫁了这么一个又有财又有貌的相公!”喜婆啧啧赞叹,“我活了六十年,办过多少场喜事,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你的夫家可是把整个大理最好的乐师和歌手都请过来了,多大的排场手笔!”
苏微在盖头下笑了一笑,嘴里没有说什么,心中却是微甜。
虽然看不见,她却听到奏乐了一段时间后,便有人出来唱歌。有男有女,相互对歌,伴随着三弦芦笙,曲调悠扬婉转,歌词却是直白大胆,多半讲述的是男欢女爱、颠鸾倒凤的韵事,令人听得脸红耳热。
“要唱一夜呢。”喜婆道,“你就听着,不要动。等会儿还要跳火。”
“跳火?”她更加茫然。
“是啊,男人们喝了酒,要从火堆上跳过去,比赛谁跳得更远更高。”喜婆道,“赢了的那个,就可以扛和身体一样重的酒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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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她实在是好奇,很想揭开盖头看一眼,“我可以参加不?”
——只要她一出马,这里的男人哪个能赢得过她?
“不行!”喜婆骇笑,“哪有新娘子跳火的?”
“是吗?”苏微颓然叹了口气——平日里她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女子,叱咤天下,剑出披靡,然而此刻,却被一个大字不识手无缚鸡之力的喜婆给治得服服帖帖,不敢动弹地枯坐了一夜,说出去这个江湖里会有人相信吗?
“还有啊……”喜婆又叮嘱道,“等原大师来背你进洞房的时候,会有很多小孩子跑过来围着你,一边撒米花,一边伸手掐你——就算被掐得多疼,你都不能真动怒啊!”
“什么?掐我?”苏微被这种匪夷所思的风俗惊住了,这时候,她才明白刚才蜜丹意出去时对自己眨眼睛笑的意思。
那个小鬼头,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多掐自己几把吗?
“只是为了讨个吉利而已。咬牙稍微忍一忍,等新郎背着你进了洞房就好了……”喜婆笑道,“不过,你一定要记住,一进洞房就马上扯了盖头,去抢床上的枕头!”
“啊?”她再度愕然。
喜婆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笑道:“按我们这儿的规矩,谁先抢到了洞房夜的枕头,将来就谁当家做主听谁的!姑娘可别大意了。”
“是吗?”苏微越听越稀奇,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重楼的那种身手,还想和她抢?做梦!就算让他一百步,他也没法子快过她去。而且,哼,无论他抢不抢得到枕头,将来的日子都得她做主,除非他不想活了——她蒙着盖头坐在那里,一边想着,一边唇角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
此刻的幸福,浓如醇酒,不饮已令人沉醉。
那一刻,她忘记了一切,也没有任何不安。
那一刻,沉醉于完全的幸福里的她,压根不知道不远处正在进行着一场残酷血腥的搏杀——当这边的篝火如同血一样地燃烧时,那边的鲜血也如同火一样地四散。唢呐响起的时候,笛声也在荒山里持续响起。
无数的傀儡随之而动。而在暗影里,草丛如同波浪起伏,成百上千毒物蠕蠕而来。
夕影刀被握在仅存的一只手里,幻化成一道道清光。听雪楼四位退隐已久的护法在暗夜里血战,甚至连不会武功的墨大夫都拿出药物,竭力对抗着扑上来的毒物——那两个时辰,似乎过得无比漫长。
四护法联手,斩杀了几十个僵尸,几百只毒物,始终守住了一个方圆三丈的地方,将墨大夫和萧停云护在中心。然而,这一股来自暗夜的力量,竟似乎无穷无尽。
忽然间,暗夜里传来一声尖利的笛声,似在催促着什么。
那些僵尸顿时冲向了西南角,不约而同地攻击紫陌。四护法之中,唯有她是出身官宦人家,专长谍报搜集,习武甚晚,虽然结庐北邙山后也跟着黄泉修行了三十年,却依旧是四个人中最弱的一环。
那个躲在暗夜里的操纵者显然看出了这一点,断然转向集中攻击她一人。而紫陌在长夜作战后已经精疲力尽,忽然面对着成倍增加的攻击,顿时应接不暇——只是略微慢得一慢,天罗伞唰地被撕裂,一只僵尸的手便伸了进来,尖利的指甲在她肩膀上抓出一道血痕。
“小心!”黄泉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飞身相救。
关心则乱,那一刻,他背后空门大开。碧落眼看数条毒虫飞向他的后心,来不及挥剑拦截,左手一挥,古琴上的七根弦齐齐断裂,凌空飞出,唰唰几声,将七条钉死在半空。
然而这样一来,阵法顿时便是乱了。
云髻十二刺再也拦不住那些东西,在短笛声中,无数的僵尸毒虫蜂拥而来,瞬间将他们一行六个人各自分隔了开来!
“红尘,护住墨大夫!”萧停云处乱不惊,“不能让他有事!”
“是!”红尘应声而至,奋不顾身地将几个试图袭击墨大夫的僵尸打得头颅碎裂,一个翻身落在了老人的身侧,长鞭画出一个圈,清空了周围的怪物,暂时护住了墨大夫的安全。然而那一边,紫陌却已然中毒,半边的身体麻痹,毒素在飞速地扩散。
黄泉扶着她,单手用刀,杀得眼睛都红了。
“糟了!那是赤练毒,十步必倒!别让她再动了!”墨大夫一看紫陌的脸色便知道不好,急忙从药箱里拿出了一个玉瓶——然而此刻危险万分,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穿过数百狂舞的僵尸,把解药递到她手里去?
毕竟是生死之交,红尘冒着自己被僵尸抓伤的危险,用长鞭一卷,将玉瓶高高抛起,朝着那边大喊:“黄泉,接着!”
黑暗里,笛声短促响了一声,无数僵尸同时伸出手,去拦截玉瓶。那一刻,黄泉也是不顾一切地跃起,想要抢到那个救命的玉瓶!
“我来助你!”萧停云一刀击杀了身边的僵尸,厉声喊,下一刀便凌空而起。夕影横空,璀璨无比。这一刀几乎激发出了他所有的潜能,带着神鬼莫挡的气势,短刀切断了所有伸过来的僵尸手臂,发出一片可怖的钝响。
那一刀替黄泉逼开了所有的僵尸,黄泉凌空跃起,终于抓住了解药,足尖一点,跃到了紫陌的身边。
“快!”他扶住她,捏开她的下颌将药灌了下去。紫陌看着他,将药丸咽了下去,忽然脸色一变,大喊:“小心!”
黄泉来不及回头,只凭着本能往左竭力一侧。
——噗的一声响,一支尖利的芒刺从他的右胸直穿了出来。
那血淋淋的芒刺,握在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手里!——不知何时,阿蕉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击得手,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紫陌脸色惨白,忽然从胸臆里发出一声呼喊,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
长夜将尽,然而外面的狂欢却还在继续。
一整头一整头的牛和猪被抬上来,烤在火上。来客们纵情狂饮,喝着来自大理的梨花酒和桃花酒,桌子上放满了火腿、弓鱼、油鸡棕和猪肝酢,都是到了过年才得一见的食物。客人们大声赞扬着新郎的豪爽、新娘的美丽,举杯痛饮大嚼。
方圆三百里最有名的歌手都被请了过来,歌声彻夜不绝。
“新娘子,你饿了吧?”喜婆看她坐了一夜,竟然一动不动,不由得也有些敬佩,偷偷塞了一个喜蛋过来,“吃点东西,等辰时新郎就要来迎亲啦。”
苏微没有回答,盖头下的脸有些失神。
许久,她忽然问:“为什么有人在惊叫?外头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喜婆愣了一下,侧头听了一下,却满耳都是猜拳行令说笑之声,不由得笑道,“哪里有?姑娘听错了吧?一定是饿坏了,快吃点填填肚子!”
苏微心里却有些惊疑不定。不,她明明听见了!那些惊叫,那些怒喝,那些兵刃破开空气的声音……都是她曾经熟悉的,此刻随风依稀入耳。
她再次询问:“外面有洛阳来的客人吗?”
“没有。”喜婆已经是第三次回答这个问题了,不由得疑虑,“姑娘是有亲戚在洛阳吗?还没赶到?要不要派人去路口看看?”
苏微沉默了下去,忽然道:“帮我去看看重楼怎么样了。”
“怎么?”喜婆有些愕然,“这么快就想新郎官了?”
“你不去我去!”她心下不安,几乎坐不住——是的,此刻,她最担心的就是重楼的安危。
“好好好。”喜婆连忙按住了她,“我去我去!看看就来。”
“来来,给新娘子唱一个!”喜婆刚走,便听到面前有人哄笑着跑过来,簇拥在窗口,都是一群喝醉了酒的年轻人,七倒八歪地过来,靠在窗上,开始大声地唱歌。
那些荒腔走板的山歌,很快就把所有的声音都盖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