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金色丝线 第二章 观者如堵 · 1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7月29日Ctrl+D 收藏本站
“你很熟悉老贝雷(1)这没问题吧?”最老的行员当中有一位问杰瑞信差。
(1) 指当时英国刑事案法庭,位于伦敦新门街,靠近圣保罗大教堂。
“是——是,先生,”杰瑞带着那么一股硬着头皮的劲儿回答。“我的确熟悉那个贝雷。”
“那好,你也熟悉劳瑞先生吧?”
“我熟悉劳瑞先生,先生,比对老贝雷熟悉得多。”杰瑞说,不能不说像是一个出于无奈在那里出庭作证的人。“像我这样一个老实巴交的生意人也愿意对劳瑞先生比对那个贝雷熟悉得多。”
“很好,你去找到那个证人入口处,把给劳瑞先生的这个字条让守门的看看,他就会让你进去了。”
“到法庭里头去,先生?”
“到法庭里头去。”
克软彻先生的一对眼睛仿佛斗得更近了一点,而且仿佛在相互询问,“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我是不是要在法庭里等着,先生?”经过这番切磋之后,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这就告诉你。看门的会把这个字条传给劳瑞先生,你要打个手势,引起劳瑞先生注意,让他看见你站在哪儿。然后你要做的就是,在那儿等着,一直到他叫你为止。”
“就这些吗,先生?”
“就这些。他想要身边有个传信儿的(2)。这字条就是告诉他有你在那儿。”
(2) 因台鲁森银行为这天法庭审判的罪犯的财产受理者,他们急需劳瑞及时报告当天审判结果。
这位年迈的行员把字条仔仔细细折叠起来,并在外边写上字,在此期间,克软彻先生是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直到他使用吸墨纸的阶段,才开口言道:
“我想今天上午他们是要审判伪造文书罪吧?”
“通敌罪!”
“这是要把人大卸四块的,”杰瑞说,“真野蛮!”
“这是法律,”年迈的行员说道,戴着眼镜的眼睛转过来,吃惊地瞪着他。“这是法律。”
“我觉着法律上规定把人大卸四块太狠了,先生。把他杀死已经够狠的了,把他大卸四块实在狠得出格了。”
“一点儿也不,”年迈的行员答道。“别说法律的坏话,管好你的胸腔和脖子吧,我的好朋友,让法律自己去管好它自己吧。我这是劝你。”
“落到我的胸腔和脖子上就是晦气,先生,”杰瑞说,“我让你给评评,我这条谋生的路子有多晦气。”
“好了,好了,”老行员说,“咱们都有咱们各式各样的谋生路子。有人谋生的路子晦气,有人的路子轻松。这是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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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瑞拿上信,鞠了一躬,却有点阳奉阴违地暗自说道:“你也是个老瘪三。”他顺便向他儿子交待了一下他的去向,就上路了。
在那个年月,绞刑在台本(3)执行,所以新门(4)外边的大街(5)还没有获得沾上这种营生以来那种远扬的臭名。不过,那监狱也是个腌臜所在,各种淫邪罪恶的勾当在这里习以为常,各种令人胆寒的疾病孳生繁衍,这些疾病还随着犯人来到法庭,有时从被告席径直冲向首席法官大人本人,把他拉下台来。这样的事并非绝无仅有:那位头戴黑帽的法官给自己宣布死刑,竟像给犯人宣布死刑一样准确无误,而且甚至死在犯人之前(6)。除此之外,老贝雷还以一种催命的客店场院而著称。面色惨白的旅客坐上马车从这里鱼贯出发,一路颠簸摇晃着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中去,旅程大约是二英里半的通衢大道(7),使极为罕见的良民(如果还有的话)感到羞耻。习惯势力竟是如此强大,而且开初就切望蔚然成风。老贝雷还因木枷而著称,这是一种大智大慧的古老刑具,施加的惩罚令人难以估量;它也因鞭人柱(8)而著称,这是另外一种亲切可贵而又古老的刑具,运用中看来甚为人道,使人心性柔和;它又因血腥钱(9)的广泛流行而著称,这是世袭睿智的另一部分,导致普天之下最可怕的唯利是图的罪行,绝非偶然。总而言之,老贝雷,在那个年月,是一幅“凡存在者皆为是”(10)的绝妙图解;这句格言,人们本来视作理所当然,无需多费思索,但它却暗含着这样的推论:往昔不存在者皆为非,这就是出了麻烦。
(3)(5) 分别为1783年以前及以后之刑场。
(4) 为英国古老的著名监狱之一。
(6) 此描写均有事实为据。英国民俗史及狄更斯的《博兹特写集》中均有记载。
(7) 当时死刑犯人受刑前要乘囚车至刑场,一路游街示众。
(8) 一种刑具,将犯人缚于柱上以鞭抽打。
(9) 特指作伪证所获不义之财。
(10) 引自英国著名诗人蒲柏(1688—1744)的著名长诗《人论》。又译作“凡存在的都是合理的”。
在开庭审判的可怕现场,人们到处走来走去,这位信差以惯于悄悄择路者那种娴熟技巧,穿过恶臭的人群,找到他要找的门,把信从门上的活板窗口递进去。因为人们看老贝雷的戏恰和看贝德兰姆的戏(11)花费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前一种娱乐更为稀罕得多,因此老贝雷所有的门口都戒备森严——而各种罪犯得以进入的那些社会之门,却真都毫无戒备,并且永远大大开敞。
(11) 贝德兰姆为伦敦一著名疯人院。当时英国监狱及疯人院均允许人花钱去看热闹。
经过一番拖延犹豫,那门才勉强转开铰链,打开了很小的一条窄缝,让杰瑞·克软彻先生挤到法庭里面。
“干什么玩艺儿呢?”他发现自己紧挨着一个人,就轻声问他。
“这会儿还没什么。”
“要干什么玩艺儿呢?”
“审通敌罪。”
“要把人大卸四块的吧,呃?”
“哈!”那人津津有味地答道,“要把他装在囚笼里吊个半死,然后把他放下来,当着他自己的面把他一片一片地切下来,然后让他眼睁睁看着把他的五脏掏出来烧了,然后把他的头砍掉,再卸成块儿,就是这么判。”
“你是指的查明他有罪吧?”杰瑞添了一个附加条款。
“噢,他们会查明他有罪的,”另一个说。“你用不着担心。”
说到这儿,克软彻先生的注意力转到了看门人的身上,只见他正拿着字条一路向劳瑞先生走去。劳瑞先生坐在一个桌子旁边,和戴假发的先生们(12)在一起,距一位戴假发的先生不远,这位是犯人的辩护律师,面前有一大堆文件;差不多就在劳瑞先生的对面,还有一位戴假发的先生,双手插在衣兜里,在克软彻先生当时和随后看他的时候,他的全部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法庭的天花板上。杰瑞粗声粗气地咳嗽了一阵,擦了擦下巴,又用手指了指,引起了劳瑞先生的注意,他本来就已经站起身来在找他了,这时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重新坐下。
(12) 当时,法官、律师、诉讼代理人等有身份的人均戴假发。
“他跟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呢?”杰瑞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人问。
“我要是知道就该谢天谢地了。”杰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