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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金色丝线 第五章 为狮猎食 · 1

[英]查尔斯·狄更斯2019年07月30日Ctrl+D 收藏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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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纵酒的年月,(1)大多数人都滥饮无度。“时光”已经使这种风习大大改善,当时一个人一夜之间所吞咽的无损于其正人君子声誉的酒量,如今即使不增不减恰如其分地说出来,似乎都像是荒谬地过甚其词了。对这种巴克坎忒斯(2)式的嗜好,饱学的法界一点儿也不亚于饱学的其他各界。而斯揣沃先生迅速地硬闯硬钻,这时已生意兴隆,财源茂盛,在嗜酒这方面也像在法界钻营竞争中一样,不比任何法界中人落后。

(1) 英国18世纪酒风极盛,妇孺皆饮。

(2) 罗马神话中酒神巴克科斯之女祭司,她们于酒神节时狂歌乱舞。

斯揣沃先生既为老贝雷的宠儿,又为治安法庭(3)的宠儿,已经小心谨慎地一层层凿通了他爬着的那座梯子低处的几级。这时治安法庭和老贝雷都不能不格外召唤他们的宠儿投入他们那急不可待的怀抱;于是斯揣沃又跻身于高等法院首席法官尊前,他那红光满面的脸儿从假发花坛中开放出来,恰似群芳满园、花枝招展当中硬挤进了一朵硕大无朋的向日葵。

(3) 为英国地方性处理轻微案件之法庭。

律师界一度曾经注意到,斯揣沃先生能言善辩,而且肆无忌惮,机敏灵活,敢作敢为,但在同时,他却并没有从一堆供述当中撮其精要的本领,而这本是辩护律师业务训练当中至为重要和不可或缺的条件。但是后来,在这方面他渐渐有了明显的进步。他承办的业务越多,他似乎变得越有能力撮取精义要髓;不管他和西德尼·卡屯一起坐着痛饮到夜里多晚,到早晨他对他的论点总是了若指掌。

西德尼·卡屯,这个最懒散也最没有出息的人,是斯揣沃最得力的助手。这两位在希勒里节期到米迦勒节期(4)之间一起所喝的酒,简直可以浮起一艘皇家的船来。斯揣沃不管在什么地方办理案件,从来少不了双手插在衣兜里,两眼盯着天花板的卡屯;他们一起去进行巡回审判,甚至在那里,他们也把他们的纵酒取乐一直拖延到深夜,于是谣言纷传,说看见卡屯在青天白日偷偷摸摸、摇摇晃晃往他的寓所走,像一只浪荡逍遥的猫。到头来,在诸如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人当中就渐渐传开,说尽管西德尼·卡屯并非一头狮子,他可是狮子的一只了不起的黑背豺(5),而且他就以他那种卑贱身份为斯揣沃出庭效劳(6)。

(4) 当时英国法庭一年分四期开庭:希勒里节期(1月11日至31日);复活节期(4月15日至5月8日);三一节期(5月22日至7月12日);米迦勒节期(11月2日至25日)。

(5) 黑背豺相传为一种专为狮子捕食的动物,类似我国传说为虎捕食的伥鬼。狮子在英语中早有红人儿、宠儿之意;黑背豺则成了为人作嫁者的代称。

(6) 原文suit and service为英语习语,本为英国中古时代佃户为封建主出席领邑法庭及对封建主尽忠之意。

“十点啦,先生,”酒菜馆的人叫道,刚才卡屯曾嘱咐此人叫醒他——“十点啦,先生。”

“怎么回事?”

“十点啦,先生。”

“你是什么意思?夜里十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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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先生。你老告诉我要叫你。”

“噢,我想起来了。很好,很好。”

他蒙眬之间想再睡一会儿,却因那人不停地把火拨了五分钟而巧妙地把他这种睡意打消了。他站起身,把帽子扣在头上,走了出去。他拐进了圣殿区,在高等法院和纸楼(7)的石铺路面上来回走了两趟,使自己清醒过来,然后转进了斯揣沃的业务所。

(7) 伦敦古建筑,坐落在法庭集中的地段,因建造简陋而得名。

斯揣沃的办事员已经回家,他在这种讨论中是从来帮不上忙的,斯揣沃本人开了门。他穿着拖鞋和一件宽松的睡袍,为了让自己更加舒服,光着脖子。他的眼圈带着粗野、疲劳、冷酷的样子,这从杰弗瑞(8)之流的画像开始,在他这一阶级所有放荡之徒身上都能看到,而且能够透过各式各样艺术加工、改头换面,从各个“纵酒时代”的画像上找到痕迹。

(8) 杰弗瑞(1648—1689),英国大法官,以酷吏闻名。

“你晚了一点儿,记事本(9)。”斯揣沃说。

(9) 斯揣沃给卡屯取的绰号。

“跟平常差不多;也许晚了一刻钟。”

他们走进一间屋子,里面乱七八糟地摆着书册,扔着文件,生着旺火。一把水壶坐在炉架上,冒着热气。在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文件中间,一只桌子闪着光亮,上面放着大量的葡萄酒,还有白兰地和朗姆酒,还有糖,还有柠檬。

“我看得出你已经把你那瓶喝了,西德尼。”

“我想今晚是两瓶。我已经跟白天的当事人一起吃过饭了,或者说看着他吃过饭了——都是一回事!”

“西德尼,你提出有关验明正身的这一点真是难得。你怎么想到了这一点的?”

“我心想他是个相当漂亮的家伙,于是我又想到,要是我过去哪怕也有一点运气,我多半也就会是像这样的一种家伙了。”

斯揣沃笑得他那过早腆出来的肚子直发颤。“你和你的运气,西德尼!开始干活儿吧,开始干活儿。”

这个黑背豺十分阴郁地解开了他的衣服,走进隔壁一间屋子,带过来一大罐子凉水、一个脸盆,还有一两条毛巾。他一边把毛巾浸在水里,拧个半干,叠起来放在额头上,看上去样子非常难看,一边坐在桌旁说,“现在我准备好了!”

“今天夜里没有很多要摘录的东西,记事本。”斯揣沃看着他那些文件愉快地说。

“有多少?”

“只有两套。”

“先给我最糟糕的那套。”

“在这儿,西德尼,开动脑筋吧!”

这位狮子大王于是自己怡然自得地背靠沙发,在酒桌一边落座,而这位黑背豺则在这个桌子另一边,坐在他自己那张扔满文件的桌子旁,酒瓶和酒就在手边。双方都毫无节制地寄情酒桌,但是各有各的方式。狮子大王大半个身子斜依着,两手插在腰带里,看着火,间或拿起一份比较次要的文件晃晃;黑背豺紧锁眉头,聚精会神,低头伏案,甚至连眼睛都不随着伸出去拿杯的手转一下——那只手在找到杯子往嘴唇边送以前常常要摸索一两分钟。手头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难解难分的情况,这黑背豺就感到有必要站起身来,重新把毛巾浸湿。他走到水罐和脸盆那边,然后返回来,头上戴着古怪得难以描摹的头饰,因为他那么紧张严肃,这东西就显得更加可笑了。

最后,黑背豺终于为狮子大王拼凑出了一份简单明了的材料,于是就拿来供奉给他。狮子大王小心谨慎地拿起它来,从中撮出要点,并提出意见,黑背豺也帮助做了这两项工作。这些材料经过充分讨论,狮子大王又把手插在腰带中间,躺下琢磨。黑背豺则把一大杯酒灌下嗓子,又把毛巾蘸湿,蒙在脑袋上,来给自己提神,以便他备办第二道菜肴;这仍然是以同样方式提供给狮子大王的,而且直到早晨钟打三点,才处理停当。